我飘浮着越过围着的人群,来到了老宋的跟前:他眉头微微蹙起,眼睛闭着,两个胳膊顺着身体松开摊平在地上。
我俯下身去,“老宋,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我们走吧。”他没有任何回应,就像我以前跟他开玩笑时的样子,不过那时候,他会用眼睛白我一眼儿,而此时只是用温热的气息把我吹得飘起。
我飘在人群上空,听着下面那些人说些什么,没有声音,只见他们张着嘴巴,应该是想试图叫醒老宋吧。真是笑话,当初我离开那个世界时,围着的人比现在可多多了。
我的爱人——那个我一进入大学就喜欢上的小帅哥儿。
我不漂亮,但我来自大城市,家境好,成绩也好,他只不过是一个农村娃。就算他当时已经有女朋友,我承认那女孩也比我漂亮,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我,毕业后跟着我来到了我出生的城市。
父亲利用自己的社会关系,成功地让他进入了政界,再加上聪明能干,年纪轻轻,就成为了副区长。结婚后,不,应该说是恋爱以来,他就一直很纵容我,在他面前我就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
直到我查出胃癌晚期,躺在病床上,我才从他的眼神中看清了我自己。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看不出悲伤,倒像是藏着一份惊喜,那一扭过去脸就会发笑的惊喜。但我知道他不会对我说什么。凭着女人的直觉,我强烈要求他带我回家。
是的,他带我回家了。但我并不感谢他。家里的大床上,早已经有了其他女人的气息。这一点我确信无疑。我选择躺在女儿的房间,只说想多感受女儿的气息。
躺在床上,但我并不是死人。我闻不到他的气息,就连八岁的女儿也被他带离的远远的。每天陪伴我的就是保姆和小猫。
小猫总是躺在我的身边,任我撸来撸去,那时候我才感觉自己是真的没有死。
当然,父母来看我时,他会带着女儿围着我转来转去,包括喂我吃饭,可我已经吃不下去什么了。但我会很配合地完成他的表演。
在我离开那个世界的最后一个生日,他给我订了999朵玫瑰,请来了所有的亲朋好友,包括我的一些同事。那天场面盛大:房间里摆满了鲜花,一波又一波人进进出出,一张又一张脸在我脸前闪过。
对了,老宋那天也去了,我记得当时我还问他,“今年高级职称指标里有没有我?”他笑着说:“有你有你,你那么优秀能干,我们都等着你回去主持工作呢。”
可我心里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我就当给他道别了。既然是道别,怎么能不说上几句,我撑着笑打趣道:“你们可得好好的,别像早早就挂墙上了。”
“挂墙上做什么?监督我们好好干活吗?”老宋的话让我笑得差点儿岔了气,这是我生病三个月后第一次真正地笑。
人慢慢地散去,屋子里的温度也一降再降。躺在床上,我迷迷糊糊地,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
那满屋的玫瑰殷犹如一条条吐着红信子的蛇,像我聚拢过来,我用尽全身力气扯着喉咙喊叫着,可那声音却堵在了嗓子眼儿上。
蛇用那红信子舔过我的手、我的脸、我的喉咙。起初,我不敢动弹,我怕听到那脖颈断裂的“嘎嘣”声,我怕自己真正离开那个世界。
可是,它们只是舔食着,像小猫舔过般轻柔,像女儿的小脸蛋儿蹭过来那般细滑,像恋爱时他的舌头探索过我身体每一寸肌肤般温柔,那一刻,我迷醉了,不想再醒来。
我听到了有人喊着我的名字,是妈妈的身影,还有老爸的哽咽声,接而是女儿那软糯的声音:“爸爸,她是不是死了,我好害怕!”
我死了吗?我多想伸出手抱过她,可是我动不了,我的身体完全不属于我。
她应该是由她爸爸抱着吧,她会哭吗?她才八岁,我不想吓到她,也不想她为我哭。可抱着她的那个男人会为我流泪吗?我不知道,也许会吧。我希望是这样。
我死了,就在那个盛满了999朵玫瑰的房间里死了,我只听到了妈妈的呼唤和爸爸的哽咽,还有女儿那一句话。
老宋呢?哦,我看到了救护车。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正抬着他脚步匆匆地往救护车那边走去。
我本来要从这里飘过,回家看看女儿的。那是我在那个世界上最大的牵挂了,至于父母,我不想去打扰,也许是因为还有姐姐和弟弟吧。
每每经过学校,我都会飘在空中俯身看上一会儿,毕竟那是我呆了十多年的地方。但我不会下来,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事实上,他们也看不到我,我只存在于那虚无之中。
这次也是,因为我闻到了死亡的气息,那气息让我好奇。但我绝对不会想到那气息是从老宋身上散发出来的。
可现在他被救护车带走了,我知道抢救对于散发死亡气息的人来说,不过是徒劳一场。既然,他们喜欢,就随他们折腾去吧。
我终于飘回到了我家门口。门口上贴着的大红喜字让我呆立在那里。我左右看了看,确认这就是我和他一手买的房子。
我不过才死了一个月,不过才隔了五天没有来看女儿。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我飘浮到房顶。
虽然人是看不到我的,但我还是那么高傲,高傲地不允许别人轻视我,我要俯身看着他们,就像神俯视着他的子民一般。
“咔嚓”声响,女儿跑了出来,她穿着蕾丝裙儿,粉色的蝴蝶结飘飞在她的头上,俨然是个公主。接着出来的是那个男人,那个我爱恋了一生的男人,但他胳膊揽着的是别的女人。
那女人俊俏的脸孔看起来好面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一张张女人脸闪过,我终于想到了他大学时的那个女友。
我飘了过去,想撕破她那张脸,可她被那个男人揽着,他们呼出的生的气息把我打散在这虚空中。我只能高高地飘在上空,用神的眼光审视他们。
“爸爸,妈妈,你们快点儿啊?”女儿停下扭身招呼着他们。
“嗯,来了,我和妈妈商量好了,咱们今天就去动物园玩儿。”
男人抱起女儿,女人贴着男人,消失在我的俯视中。
我飘浮在这虚无的空气中,不知道该飘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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