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以后

作者: Aonie | 来源:发表于2022-10-23 14:57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陈向平离婚了,上午十点四十之前,刘志翔还是她的丈夫,十点四十分整,俩人一人捏着一本离婚证从民政局出来,妻子与丈夫就成了前妻与前夫。

刘志翔本就走得快,出了大门,又故意加快几步,没给刚刚才成为前妻的陈向平多留一个字,连头也没回一下,径直离去。陈向平倒不是这种姿态,或者说,她全身上下没有一丁点儿来离婚以及离了婚的样子。就见她慢悠悠地把离婚证往斜挎着的布口袋里胡乱一塞,然后就眯缝着眼看了看刺眼的阳光:“这天儿可够好的。”还想接着问句“说吧,中午想弄点儿什么吃的”,可眼睛一抬,哪儿还有刘志翔的影子,早就一溜烟跑了。这么一来,陈向平心里边那口气也就又赌了起来,朝他的背影狠狠翻了个白眼:“看把你能的。”说着话,就昂起头挺着胸,也大踏步走了。现在,虽然那张印着“陈向平”这个名字的离婚证已然在包里捂出了温度,但陈向平本人还并不认为自己与刘志翔十六年零八个月的婚姻就这么结束了。“赌气呢吗这不是?哪儿有两口子不较劲的?”对,闹着玩儿,闹着玩儿就是陈向平对这次离婚的全部理解。

既然没把离婚当成真的,生活就还一切照旧。从民政局出来的陈向平如往常一样奔到菜市场,跟卖菜的来来回回讨了五分钟的价,便宜下八毛钱,又跟卖苹果的飞了十分钟的唾沫星,多拿了一个苹果。大包小包出来,陈向平忽然懊恼地跺了下脚:“妈呀,忘了跟那卖菜的要根葱。”

香辣虾、凉拌藕、不掺一点儿肥的韭菜苔炒肉,同平时一样,午饭全是刘志翔喜欢的菜。同平时不一样的是,陈向平等了两个钟头,饭菜都凉得透透的了,刘志翔连个影子都没有,本想跟他打个电话问问,又一想俩人还在较着劲,算了,谁稀罕你回来,饿死算了。于是,陈向平朝肚里猛扒几口饭,拿纱网往桌上一罩,就匆匆上班去了。陈向平在工厂的工作属于三班倒,晚上八点半交班回来,发现刘志翔还是没回家,桌上的饭一动没动,这就有些反常了,要知道,刘志翔的365天中,至少有360个晚上是在客厅的沙发上跟香烟和茶水一起度过的,今晚这是怎么了呢?陈向平轻轻咬着嘴唇,她犯了嘀咕,忽然想起离婚证还在随身斜挎的小布包里躺着,拿出来,盯着“刘志翔”这三个字的一笔一划,歪着脑袋问了句:“刘志翔,你当真是和我离婚了?”

离婚当事人竟弄不清离婚的真假,陈向平顾不上其他,赶紧给刘志翔拨了电话,彩铃里的《童话》唱到最后一句,刘志翔才在那边传来一个不怎么情愿的“喂”。

陈向平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喂”,怎么会让她生出某种类似于失而复得的欣喜,她感觉到自己瘦削的脸颊也因为这种欣喜而变得红润、变得饱满,但是,一个妻子的尊严与在丈夫面前故作的骄傲并不允许她把这份激动表露出来。

“刘志翔,看把你能的,较劲还较上瘾了,赶紧回家。”她还是同平时一样吼了他。

“回家”二字让电话那边的刘志翔不能保持镇定,自己不想回去的地方,还有人称它为“家”,自己不想再见的人竟也还在那个叫作“家”的地方等他。他支支吾吾地“哦”了两声,定了定神,就说:“咱俩离婚了。”

不管是说话的语气还是说话的内容,这种显而易见的冷漠都让陈向平的心咯噔一下,但她立马就给心里的“咯噔”找来安慰,声调比之前还要高:“这离婚要是真的作数,咱俩早离了八百回了。”话一出口,陈向平就后悔了,这话什么意思?不是明摆着告诉刘志翔,自己没想着要真和他离婚,明摆着告诉他这所谓的离婚不过是一时赌气、闹着玩儿的吗?言下之意呢,就是我还想和你继续生活,还不能离开你。“我不能离开你”,多没面子的话呀,可是,既然话已出口,那就索性问个明白好了:“我说刘志翔,你什么意思?你是真和我离婚是不是?”

刘志翔不懂什么是感情,但他自认和陈向平之间的那么点儿让他头疼的感情早就耗尽了,才做出了离婚的选择。然而,离婚证在手上拿了多半天的时间,不知是惯性作怪,还是有其他可以怂恿所谓的“感情”叫嚣的东西出现,主动离婚的刘志翔并没有很轻松,甚至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想陈向平,想她的好、她的坏,想她的勤劳朴素与让他脑袋尖儿疼的唠叨和暴脾气。没有人告诉他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也没有人帮他衡量陈向平的一切缺点是否可以和这张离婚证持平。正在他有这么些犹豫,或者说心怀愧疚的时候,又一次听到陈向平那让他炸毛的吼叫,刘志翔恨不得朝自己啐口唾沫,再骂句“多愁善感”,很快,他就向陈向平开了炮。

“吼个什么劲呀吼,认不认得字?睁大眼睛看看民政局发的本本上写的什么字?离婚证,懂不懂?离婚证。”

咣,挂了电话。这一下,搞得陈向平彻底发了懵。不管接不接受,她的耳朵、她的大脑以及她的潜意识,都在齐齐告诉她,刘志翔和你离婚了,真的离婚了。可是,为了什么离婚呢?过着好好的日子,他怎么就突然要离婚了呢?陈向平意识到,自己遇到了十几年来最严重的问题,她的家、她的孩子、她的半生心血,似乎就要面临严峻的改变,不,已经开始改变,已经开始坍塌,而这种改变就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发生了。她不能接受,更无法理解。

不得不承认,陈向平已经慌乱了。究竟是怎么走到离婚这一步的呢?被离婚的陈向平需要慢慢寻找答案。

离婚前两天,刘志翔的鞋坏了,大脚趾顶出个绿豆大小的洞,回家之后让陈向平再去给他买一双,陈向平看了看,觉得那小窟窿太小,扔了浪费,就说:“你脱下来,我给你补补。”

刘志翔本就不喜欢这双鞋,是陈向平图便宜,花二十块钱在批发市场买的弹力布老头鞋。起初,刘志翔就对这双鞋窝着火,觉得陈向平的节俭过了头,让他有失体面。把这话说给陈向平,陈向平的回答同之前许多次一样:“穿衣戴帽的哪儿那么多讲究,干净,大方,冻不着,难不成咱还能跟人家比美去?把那买衣服的钱攒下来,买成好吃的,不比穿衣服受用。”就这么一句话弄得刘志翔许多年都找不到一个强有力的理由去反驳她,谁叫家里没钱呢,谁叫他刘志翔没本事挣大钱呢,忍了。现在,这让他心里膈应的鞋好不容易坏了,却还要打个补丁继续穿,刘志翔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积压了许久的火气噌噌往头上蹿。

“又不缺这一双鞋钱,怎么就不能买个新的?”说完,觉得不解气,又说,“你满单位看看去,有谁穿这样的老头鞋,还要补个补丁,怎么不把补丁贴我这脸上?人要脸面呢,在一堆皮鞋里头穿这鞋子,好看?”

陈向平若是就此与他大吵大闹,架一吵起来,是非对错也就稀里糊涂地搅在一起,占理的与理屈的全都因为一个“吵”字而扯平了,全当泄愤。可是,陈向平没跟他吵,连嚷嚷都没嚷嚷,倒是和颜悦色地跟他说:“过日子,能省就省,给儿子攒点儿过活,你这当爸爸的还不乐意呀?”

陈向平的温和让他自觉羞愧,再加上“爸爸”这个词的分量,刘志翔更是下不来台。诉求没达成,反倒又扣上了自私和不会过日子的帽子,刘志翔站不是,坐也不是,反驳不是,不反驳也不是,摔门走了。

刘志翔每月的工资都要交给陈向平安排,固定用度之外,陈向平每周给他一百块的零花钱,花完了就要再张口跟她要。

离婚前一天晚上,刘志翔问陈向平要钱去买盒烟。陈向平给了他二十,刘志翔就正合着二十块买了盒烟。可能是前一天窝的火还没散尽,回到家,刘志翔连窗户也没打开,径直往沙发上一窝,屋里就起了一层尼古丁味儿的白雾,呛得陈向平流了好几滴泪。陈向平倒没说什么,倒是刘志翔,听着她接连不断的咳嗽,竟然有些得意。

咳嗽完,陈向平抹了把鼻涕,鼻尖和眼圈都成了一水儿的粉红色,仿佛擦了胭脂,倒也显得她水灵许多。可声音一出来就漏了陷,鼻腔里像是装了沙漏,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往下抖。

“你兜里不还剩下几块钱呢,明天从你们单位门口买几个烧饼回来。”

刘志翔蚯蚓似的蠕动了一下蜷缩在沙发里的身体,懒懒地答:“没钱了。”

架就是从“没钱”吵起来的。刘志翔平时抽的都是十二块钱一盒的烟,这次不声不响地买了二十块一盒的,陈向平觉得浪费,一想到这八块钱能买四个半烧饼,二斤豆腐片,就是买五块钱一斤的小青菜也能炒上一盘,她就摁不住火。刘志翔既然能故意多花八块钱挑起陈向平的怒,自然就是要对她进行反抗,其实也不是对陈向平的反抗,是对这种日复一日柴米油盐与精打细算的不满。俩人从八块钱吵到八十块八百块,又从这次买烟吵到昨天买鞋,再从昨天买鞋吵到去年前年大前年,矛盾就不仅仅是八块钱这么简单了。吵到高潮,刘志翔喊了俩字:“离婚!”

“离,谁不离谁是孙子!”

十六年零八个月间,“谁不离谁是孙子”喊了不下几百遍,但谁都安心做了这个“孙子”。这也是陈向平没把这次离婚当真的重要原因。房子孩子归陈向平,存款一人一半,这是第一次闹离婚时就商量好的,时隔这么多年,协议照旧,这也让第二天上午的离婚办得极为顺利。

现在,刘志翔真跟她离了婚,不回家了,陈向平反复琢磨着前前后后的许多事。就因为一双鞋和那八块钱,就能让刘志翔把过了十几年的日子活活截断了?她不相信。

陈向平并不是个非要纠缠的女人,离婚,她离得起,离婚后独自拉扯孩子,她也有这个底气,然而,那都是后话,都是在闹明白刘志翔为什么离婚和是否真的离婚以后的后话。十几年了,吵过的架几十个指头都掰不过来,喊过的“离婚”更是不计其数,怎么这次就成真的了呢?真的就真的,离婚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是你刘志翔要坐下来把这个问题好好跟她谈谈,谈明白谈透彻,谈得婚姻双方当事人心里亮亮堂堂地接受,谈得俩人在这段婚姻里的付出与收获都能心平气和地收尾,那才是成年人对待问题该有的态度,何况还是婚姻这样倾注了太多感情的大事。吵着架就把婚不明不白地离了,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不能接受,再说,俩人真的到感情破裂那一步了吗?陈向平敢立马拍着胸脯说:“我们感情好着呢,日子也好着呢,架是没少吵,闹也没少闹,但哪次吵过之后不是又柴米油盐了呢?”刘志翔对她的不满,陈向平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更没把那些不满与离婚连在一起,相反,她甚至想到刘志翔坚决离婚是不是有什么隐情。他得了重病吗?是不是怕连累自己和孩子呢?不这么想还好,一旦有了这个念头,陈向平立马坐不住了,她要找到刘志翔,把事情问个明白,问他是不是有隐情,问他是不是怕拖累他们娘俩,不然,好好的家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陈向平哆嗦着手又给刘志翔打了几次电话,每次都是关机,这更加重了她的担忧。她要出去找刘志翔,跑到一楼又返回来,忘了换鞋;再出去,没走几步又返回来,忘了拿手机;又出去,又返回来,没带车钥匙。几趟下来,连楼道门都还没出,身上就浸透了汗。这个时候,电话响了,陈向平看也没看,立马接起来,是平时住校的儿子毛毛。

“妈,你跟我爸离婚了?”

陈向平心里一抖,身子也跟着一抖:“你怎么知道的?你爸说的?”

毛毛哇一下哭了,陈向平又急出了一身汗,脸也胀红起来。待毛毛哭累了,才跟她说:“是我做梦梦见的,你们真离婚了啊?”

陈向平怪自己太大意,把实话告诉了儿子,可她突然觉得孩子到底跟父母连着心,连这都能梦见。跟刘志翔领离婚证没哭,发现刘志翔真跟她离婚也没哭,想到儿子跟自己连着心,陈向平的泪顿时藏不住了,捂着嘴悄悄抹了几把泪,愣在楼梯上。毛毛又问她:“你们吵架也不是一两次了,怎么这次就离婚了呀?”

这时,陈向平已经从泪珠里回过神,答儿子的话:“是呀,吵了不是一两次呀。”

“闹离婚也不是三两天的事儿了,不一直都好好过着吗?”毛毛又问。

“是呀,一直都好好过着呢。”她又说。

“就算、就算离婚也得把这事说明白呀,我爸他说明白了没有?”

“是该把什么事儿都说明白呀,可你爸一个字也没多说呀。”

“那、那有其他事儿没有?”

“妈正想着呢,你爸有其他事儿没有?”

母子俩的对话没能把她的担忧剔除,反倒把儿子也牵扯进来。毛毛要跟她一起去找爸,陈向平不肯。

“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反正、反正我不能让我爸没地儿吃没地儿住,不能让他一个人生了病自己扛。”

母子俩那么个一闪而出的念头竟给活活说成了真的似的,没办法,陈向平骑着电动车先去接上毛毛,然后两个人就顶着夜晚的凉风满世界找刘志翔。给沾得上边儿的朋友挨个打了电话,又去走得近的亲戚家挨家敲门,没好意思把俩人离婚的事情说明,只能拎着许多东西装作串亲戚,人没找到,钱倒是赔上不少。

夜晚的温度已经很低,行人也越来越少,偶有几片落叶在风的拂动下与沥青路面摩挲出簌簌的声响,这便是母子俩唯一的陪伴。半夜,毛毛冻得说不出话,陈向平便停下来,拿手掌心暖着孩子的脸颊,她还想骂句“刘志翔,你个挨天刀的”,转念又把话给咽了回去。“回家!”极短的两个字,陈向平把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怜以及妻子因丈夫而生出的念与怨一齐道了出来。

回到家,陈向平给毛毛做了些吃的,又把床铺好,但毛毛一口都咽不下去,他的眼里明显泛着泪:“妈,我爸他不会真得了什么病吧?不然,他怎么能这么稀里糊涂莫名其妙地就没影了呢?他怎么能忍心把咱们给丢下呢?”

陈向平也不敢相信同床共枕十几年的刘志翔会丢下这个家不管不顾,可眼下,他的确走了,不回来了,这一切该如何解释?除了低头不语,她想不到其他应对儿子的办法。

“妈,我爸他不会饿着自个儿吧?”没等陈向平回答,他又问,“天冷了,他也不能受冻吧,是吧妈?”

简短几句话,陈向平十几年来生养孩子的一切苦累竟全都被抹平了,尽管毛毛所有的关心都是针对刘志翔。她强挤出一点儿笑,把饭菜往毛毛跟前推了推,又摸了摸他圆滚滚的小脑袋,说:“放心,天一亮妈就接着找去,就算翻个底朝天,也得把你爸找出来。”

事实上,陈向平和毛毛的一切担忧都是多余的,刘志翔选择离婚就是因为厌倦了陈向平,厌倦了和她在一起时寡淡无味的生活。至于母子俩猜测的得了重病,全是上了童话故事的当。

刘志翔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不懂巴赫,却也喜欢巴赫的曲子;不解梵高,却也爱看梵高笔下千姿百态的向日葵。结婚前,他的心头藏着一片不大的星空,时不时朝他眨眨眼睛酝酿出来点儿诗意。结婚后,他的心头还藏着一片星空,只不过,在背负着孩子与家庭的现实面前、在陈向平日复一日精打细算的衣食住行面前,他的星空被埋了土,诗意没了,浪漫也不见了,唯剩一颗干涸的心行尸走肉般的砰一下,再砰一下。

十几年的婚姻,刘志翔自认觉得委屈。起初,他也尝试着与陈向平分享诗意、创造诗意,把帕格尼尼的曲子拿给她听,“哦”,就是她的全部反馈;把莫奈的《麦垛》拿给她看,“哎呀天,明天得给咱妈买盆君子兰去,差些忘了”;再给她拿支钢笔一起写几个字,“这笔不便宜吧?”……对牛弹琴,对牛弹琴!陈向平让刘志翔深切体会到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

如果说陈向平对这次离婚的理解是闹着玩儿,那么,对刘志翔而言,这则是他深思熟虑之后极为冷静且严肃地做出的选择,只不过是赶在了吵架的档口说出了这个决定。然而陈向平并不知晓他的内心,也不能把“让刘志翔厌倦”这样的羞辱与自己联系在一起。刘志翔心头的星空没给他敢作敢当与正大光明的磊落,他不敢把离婚这件事掰开揉碎跟陈向平冷静对谈与分析。陈向平的每一句话里都带着对这个家的责任与对肩上重担的挑战,而这些恰恰让他找不出任何理由来反驳。所以,侥幸逃脱是他给自己留的唯一出路,至于云里雾里不明所以然、做了他十几年妻子的陈向平,管她呢,没法儿管,等她明白这其中原由,自己还能顺顺利利地从婚姻里出来?

婚姻的最后,刘志翔是有些昧了良心的。

就在陈向平与毛毛满世界寻找他的时候,刘志翔去了位于一条巷子深处的甜品店。店面极小,甚至算不上一个“店”,只有半间窄屋那么大,门脸就是吧台,被圆弧形的花雨棚遮住一角,里面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

刘志翔发现这家店纯属偶然。一年前的某个晚上,同陈向平吵过架,他就摔门出去了,沿着大街小巷走,刚走到这条巷口,就听到维瓦尔第的《四季》。那一刻,时间静止,世界定格,刘志翔的心被空气里优雅且丰盈的旋律一点点融化。是的,这就是音乐的魅力,也是刘志翔一直以来所追寻的宁静与浪漫。他顺着巷子走,越走越感动,越走越欣喜,仿佛维瓦尔第就在巷子最里处等他,仿佛翻过这一页的秋黄就是脑畔里的冬雪,而冬雪的不远处又是被烂漫山花占据的春暖。四季在他的心头转换,他忘了生活里一切的糟糕与一切的无奈。

然而,在巷子深处等他的并不是维瓦尔第,而是这家窄小破旧的甜品店,一个自称“小虹”的女人坐在里边。

刘志翔要了一杯柠檬红茶,亲眼看着小虹把两块八一瓶的瓶装冰红茶往玻璃杯里倒了一半,然后在杯口卡了个发蔫儿的柠檬片,九块钱一杯的柠檬红茶算完成了。小虹把这杯红茶送到他手上的时候,刘志翔竟然想到了陈向平,如果把这九块钱交给陈向平,一定能买回一大堆菜,或是几个脆甜的苹果,又或是把这钱塞给毛毛,让他买几根铅笔。可是现在,他拿九块钱换了一杯劣质红茶,想到这些,刘志翔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抿了口茶,本也没那么难喝,但一想到这茶从塑料瓶倒进玻璃杯就从两块八摇身一变成九块,嘴里就不是滋味。干脆不喝了,刘志翔把杯子往边上推了推,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

给刘志翔送完茶,小虹就迈着企鹅步回到吧台,刘志翔进来的时候她正在吃饭,现在,手里没了活儿,她把吃剩的半碗面端出来,还攥着半头蒜,呲溜一口,吧唧吧唧嘴,呲溜又一口,再吧唧吧唧嘴,随着咯蹦一下,一瓣蒜被门牙截成两半,一半嚼进肚,一半留在手上。刘志翔看得起劲,心想这姑娘有意思,听得进维瓦尔第,也吃得下大蒜面条,谁说柴米油盐里不能有诗情画意,眼前这景象不就是完美的融合吗?

《四季》播放完毕,他主动跟小虹搭话:“你喜欢维瓦尔第?”

起初,小虹没反应过来,两片肉嘴唇呜囔呜囔地嚼着饭,嚼了一半,反应过来这话是跟她说的,有点儿莫名其妙地往后扭了下头:“啊,喜欢,喜欢。”说完,又闷头吃饭。

敷衍,还带着蒜味儿,但这并没让刘志翔的兴致减弱,他紧追着问:“巴洛克音乐呢?喜不喜欢?”

这次,人家连头也懒得回,含糊不清地答:“喜欢,喜欢。”

刘志翔从柴可夫斯基讲到帕格尼尼,又从帕格尼尼说到巴赫,把积攒了十几年、也被掩埋了十几年的星空与美梦,全部讲给眼前这个既陌生又亲切的女人。而小虹反馈给他的,除了“喜欢,喜欢”,就只有打着饱嗝的吧唧嘴和挥之不去甚至浓重到有些辣眼睛的大蒜味。

这个晚上,先是与陈向平吵架带来的烦闷,又有与小虹交谈时意外的欣喜,虽然这份欣喜纯粹来自于自作多情与一厢情愿,但对比之下,也就更显得它的可贵与真切。此后,但凡与陈向平有丁点儿不愉快,刘志翔就会到小虹的店里来坐坐,不为那一杯劣质红茶,也不为掠去他半颗魂的小虹,只为心里那片似乎又要闪闪发光的星空,他等着星空带给他的一切惊喜与浪漫。

一来二去,一男一女,刘志翔与小虹的关系逐渐升温,有意思的是,俩人之间的温度上升到六七十度的时候,没让熊熊烈火继续升温,反倒改用小火慢慢煨着,谁都没有主动捅破男女之间最后一层窗户纸,但彼此又心知肚明这种暧昧不清的关系早已超出了寻常朋友。

离婚的当天晚上,刘志翔再次去了小虹的店里,没听《四季》,也没要红茶,直接跟她说了句:“我离婚了。”

听到这句话时,小虹正披头散发地在后面的水龙头刷杯子,她先是没过脑子地“哦”了一声,“哦”完,才明白了这四个字的意思。小虹有个习惯,但凡遇上点儿能惹出些情绪的事,就要拍着大腿跺着脚,还得挥着胖手大嚷一气。这会儿,她又拍起了大腿,连普通话都不会讲了,直接用陕西话问他:“你赊撒?谁离婚了?”

小虹算不上漂亮,一双金鱼眼甚至有些拉低五官的整体和谐。那一刻,她的两只金鱼嘴里吐出了钩子,紧钩着刘志翔,又嚷嚷着问:“谁?谁离婚了?”

“我。”刘志翔倒是不急不慢,翘起二郎腿,半躺在座椅上,然后,漫不经心地吐了口烟。

“我”字落地,小虹也跳到了刘志翔跟前,一把掰过他的肩膀:“咋就离了?因为我?因为我离的?”

是不是因为小虹离的婚?这个问题,刘志翔自己也不好回答。他只知道,即便没有小虹,他与陈向平的最终结局也逃不过“离婚”二字,但是,会不会离得这么干脆、会不会在孩子还没长大成人的时候就狠心离开,他似乎又没那么肯定。所以,不管小虹是不是造成这对夫妻离婚的主要原因,但她的存在无疑加速了一个家的分离。

刘志翔被问得心烦,撇着嘴扭过头去,并没回答她的问题。也许女人都有喜欢自作多情的一面,小虹并没从刘志翔的沉默中觉出犹豫与否定。

“这事……那咋?我是不是也要回老家跟那活兽把婚给离了?”她问。

“看着办,你看着办。”刘志翔彻底不耐烦了,连声招呼都没打,说完直接起身走了。

离婚后的第二天早晨,陈向平把毛毛哄回学校,然后就继续寻找刘志翔。刚刚过去的一夜,她没有一丝睡意,即便早就对这个土生土长的城市了如指掌,却还是抱着一张城市地图圈了又画,画了又圈。红色墨水勾住一个个旅馆与医院的名字,同时也勾住了她的魂、她的心。天刚蒙蒙亮,她就开始给刘志翔拨电话,仍是关机。

陈向平在刘志翔单位门口等了一个小时,刘志翔终于出现了。不过,是刘志翔先发现的她。看见陈向平时,刘志翔的心思并没停留在她的黑眼圈和没洗的脸上。婚都离了,到这儿干嘛来了?他的眉头明显有了皱褶,动了一圈脑筋,疑惑就转成了愤怒。他早就耳闻女人在离婚这件事上没那么利落,也耳闻离婚后的女人六亲不认,不把前夫搞得臭名昭著绝不肯罢休。以前他觉得这说法荒唐,现在,当他看见陈向平一大早就在他单位门口堵着,立马就信了这话。

心中有鬼,误会也就自然而然地来了。刘志翔误会了陈向平,误以为她在明白过来离婚这件事之后生了气、后了悔,要来单位闹个你死我活、要闹坏了他的名声闹没了他的工作,那可就坏了。他清楚听见自己的心卡在嗓子眼儿砰砰乱撞,鬼鬼祟祟地往周遭打量一圈,没人,就赶忙奔到陈向平身边,一手抓住她的胳膊,拽起来就往后边的大树底下跑。

“干嘛呀你?到底想干嘛呀你?咱俩离婚了,离婚了你知不知道?”

被甩到树底下的陈向平还没站稳,定睛一看,是刘志翔,暗沉了整夜的瞳孔竟放出两道光来。顾不得听他劈头盖脸的问,也顾不上思考他的气急败坏,她似乎是激动地笑了,两腮的肌肉哆哆嗦嗦地扬上去,又随着某些念头的产生而忽然落下来。她握住刘志翔的手,两眼不忍心从他的脸上挪开一下。

“志翔,你来了呀志翔,志翔……”一夜之隔,陈向平的心里积攒了太多的话想要跟他说,可眼看着见到了她的志翔,却忘了该从何说起,她只想尽情地唤着他的名字,一声声、一遍遍亲昵地唤他。情绪缓过了劲儿,她意识到该说些什么,一时又抓不住重点,那就想起什么说什么吧。

“你不能关机,听到没有?你知道不知道毛毛有多着急?”情急之下,还能把自己的担忧全部推到毛毛身上,陈向平自觉很得体,不管是对她、对毛毛,还是对刘志翔,也不管是对她的骄傲还是对他们的父子关系,都是一种妥当的说法。

刘志翔磕巴着不知该怎么回答,她这才想起来找他的目的,紧追着问:“你告诉我,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难事了?我来就是想说,不管什么事,俩人攥着手一起面对,总要大过一个人的力量,何况,咱还有个毛毛。”

“你就实话跟我说,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了?怕连累我们娘俩是不是?”她不肯罢休。

而刘志翔,他的心思压根就不在眼前的谈话上,陈向平莫名其妙的话让他糊涂让他疑惑,但他并不想弄明白陈向平这些奇怪的话从何而来,他只知道,切不可跟陈向平在自己单位门口纠缠,不能对狐狸麻痹大意。于是,他哄骗她:“好,回家,咱回家说好不好?现在到上班的点儿了呀是不是?”

“好,回家,那我在家等你,你可得回来,回来,知不知道?”

陈向平就这么回家了,中午,又做了一桌刘志翔喜欢的菜,摆好了碗筷,一分一秒地数着时间等他,可是,那个中午,刘志翔并没有按他许诺的那样回来。陈向平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大,她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也似乎察觉到刘志翔的敷衍。可她还是不相信,不相信刘志翔会狠心拆散好好的一家三口,也不相信自己跟了十几年的男人连最基本的光明磊落以及正视这段感情的勇气都不存在。

下午五点半,陈向平又一次来到刘志翔单位门口,这次她换了方式,远远躲在大树后头,见刘志翔出来,便悄悄跟上。

刘志翔去了菜市场,陈向平有些惊讶;刘志翔大包小包买了许多的食材调料,她又有些惊讶;刘志翔七拐八拐到了巷子深处的甜品店,陈向平直接惊掉了下巴。她从电视里看过妻子跟踪丈夫的情景,自己结婚十六年没用上过一次,刚一离婚,反倒派上了用场。陈向平躲在墙角里往里看,错过吧台一侧,刚好看到刘志翔和小虹一起蹲在后边的水龙头上洗菜,边洗菜还一边笑哈哈地打闹。没过多久,俩人就在桌上支起了火锅,刘志翔给小虹夹一筷子羊肉,小虹给刘志翔涮一筷子菠菜,一口肉一口菜地吃进肚里,再抿口小酒,还喝了个交杯。

陈向平用力揉了揉眼睛,仔仔细细地看了看门脸的招牌,又仔仔细细地打量里面坐着的那个男人,黑瘦的脸,细长的眉毛,肉糊糊的鼻子,没错,就是刘志翔,就是她爱了许多年、看了许多年的刘志翔。陈向平仿佛被抽空了,她不能相信这一切,她甚至怀疑了自己的眼睛。直到昨天晚上、直到今天早晨、直到此刻的前一秒钟,她还在为他担惊,还在因他受怕。一整夜,她不敢问毛毛,爸爸会不会没有地方住?也不敢问毛毛,爸爸会不会舍不得花钱不肯好好吃饭?她甚至还在幻想他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怕拖累这个家!而他呢,竟在跟其他女人情意绵绵。多么愚蠢的幻想。陈向平冷笑着摇了摇头,追问了一天一夜的问题向她揭晓答案的时候,她竟有些怀念活在幻想与一厢情愿里的日子。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语言似乎略显苍白。陈向平为自己的冷静而诧异,的确,她并没有如平日那般暴躁。她走进去了,走到刘志翔身边,脸上竟还带着笑,她把同样的笑传递给坐在刘志翔身边的小虹,不慌不忙地上下打量着这个俘获刘志翔的女人。打量小虹的时候,陈向平的神色中看不出丝毫敌意,因为她知道,出轨这件事,说到底是自己的男人坏了心思,世间的野花那样多,但真正想采并最终采摘了的,总共才有几人?对小虹的打量极为粗略,收回目光,她含着笑看向刘志翔,轻轻问他:“刘志翔,因为这码子事儿跟我离的婚啊?”

刘志翔一口菜还没咽下去,看到陈向平,噗嗤一下,吐了半桌子。而一旁的小虹,本还想仗着刘志翔跟陈向平对视那么两眼,可眼见他的失魂落魄,她脚下一软,两只胖手竟不由自主地举过头顶,拿汉奸对日本鬼子的那种笑小心翼翼地偷偷瞥了暼陈向平,瞥完,拔腿跑到后边躲起来。

不知是小虹的胆怯激起了他的保护欲,还是印着公章的离婚证给了他底气,刘志翔的慌张不见了,反倒跟陈向平叫了板。

“你跟踪我?陈向平,没想到你还玩儿这套。”

陈向平异常理智,不理他的话,偏偏要他回答:“你跟我离婚是不是因为她?”

在小虹面前,对这个问题保持沉默是一种诚实,但在前妻面前,保持沉默绝不会是诚实,而是默认、是对自己出轨的默认。可是,刘志翔拿良心保证,他对小虹的好感距离成为伴侣似乎还有些路途。小虹是引燃他心里那片星空的炮仗捻儿,但她到底只是个捻儿,还没把他肚里的炸药引燃,还没让那五颜六色的烟花绽放。

“离婚跟她没关系,”刘志翔大手一摆,“没关系。”

“那你说句实话,到底为了什么离婚?”

“为什么离婚你自己不知道?没意思,我告诉你,我跟你过得没意思,这就是离婚的理由。”

“不是猪肉贵了就是菠菜涨了,今天大姑来了明天二姨走了,什么意思,你说,你自己觉得有什么意思?好,柴米油盐就柴米油盐,你还克扣我,你就是地主,压迫奴隶的地主,我就是那奴隶,只有往上交钱的份儿,没花钱的命!”如果泼妇可以形容男性,那么此刻的刘志翔就是十足的泼妇架势。他不停挥舞的手来回指点,满嘴的唾沫星儿漫空飞舞。

陈向平笑着哭了,因为无奈?因为不解?因为委屈?她也不知道。

她拉开外套,露出里面的毛衣,领口已经变了形,底端也脱了线,而两个腋窝底下,两块红色绒布的补丁分外显眼。眼里的泪光彰显出女性最温柔的光辉,她不是个完美的人,她有太多的缺点,但是,对这家、对眼前这个曾经的丈夫,她自认用尽了全部努力。

“我是地主?有哪个地主舍不得给自己添件新衣服的?有哪个地主心里想的都是你、都是孩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巴赫,你以为我不明白帕格尼尼,有用吗?我问你,巴赫能让你有房子住?帕格尼尼能让你有吃有喝?你怪我抠、怪我不要脸面,好,我不抠,我也讲脸面讲虚荣,你想买自己的房子,做梦去吧,到死也买不起一砖一瓦,儿子的吃穿用度,也做梦去吧,爱怎么着怎么着。刘志翔,你觉得这话对不对?既然成了家有了孩子,你不觉得就得把自个儿埋进现实里跟生活较个劲吗?不应该把这份责任负到底吗?今天我也臊你一句,你但凡多挣些钱,我能有这么抠?能有这么臭酸?”

看着陈向平的破毛衣,刘志翔的脸热得滚烫,而她的这番话更让他不知所措,他想反驳些什么,刚一张口,陈向平又继续说到:“我不怕离婚,只要你刘志翔跟我一句‘陈向平,我不愿和你过了,我讨厌你了烦你了’,我二话不说,立马就跟你领证。我是年龄不小了,我是人老珠黄了,可我也不是那纠缠男人的女人。可你呢?是,你是说要离婚了,可十几年来你说了多少次离婚,吵了多少次架,怎么就这次一走了之了呢?趁着吵架神不知鬼不觉悄悄溜了,你算什么男人?是个男人就得亮亮堂堂地坐下来,把问题谈明白谈透彻,你呢?你摸摸自己的脸烫不烫?”

烫,越说越烫,羞愧是一种烫,委屈与无力反驳也是一种烫。刘志翔总觉得她的话有哪里不对,却从来都找不出不对的理由,这便是夫妻二人的怪圈。刘志翔气急败坏,朝她吼了一句“你就会说这些,你就会玩儿这一套”,钻出屋子走了。

不知什么时候,这间窄小的店里已经挤满了围观的人,陈向平忽然想起鲁迅先生笔下那一张张麻木不仁的面庞,那些人便是这样的事不关己与无关紧要。

事情就这样传开了,传出去,陈向平与刘志翔的离婚是因为刘志翔出了轨,有了第三者。陈向平没去刘志翔的单位大吵大闹,却比大吵大闹的威力更大。

原本还没下定决心是否和小虹真走在一起,现在,事情闹开了,刘志翔偏偏还较上了这个劲,真和小虹一日三餐地过起了日子。唯一让他委屈的是,如果说离婚的原因小虹只占了其中一半,可是如今,他却背负了百分之百的骂名,什么都说不清道不白了。他后悔当初没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跟陈向平把离婚谈明白,不然也不至于走到臭名昭著这一地步。人前要面对冷嘲热讽,人后还要忍受各种指摘,刘志翔几次想辞职不干,但到底是口袋里的钞票不允许他这么冲动。

然而,和小虹在一起的生活也并不乐观。

一天晚上,刘志翔让小虹放首维瓦尔第的其他曲子,小虹张口来了句:“谁是维瓦尔第?”

谁是维瓦尔第?你喜欢、我也喜欢的维瓦尔第呀。刘志翔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自己的听力产生怀疑,愣了半天,问她:“怎么了你这是?维瓦尔第都给忘了?就你店里常放的那曲子,你不是挺喜欢的?”

“喜欢?他改名叫‘人民币’我才喜欢,”说完,往拇指肚上啐了星点儿唾沫,刷刷刷点着抽屉里的一沓零钱,点着点着,似乎觉出这话酸臭得过了头,就给自己铺了个缓,“嗐,开甜品店的,不就得学着装装。”

“装?”刘志翔的眼珠差点滚到地上,“怎么个装法儿?”

“装有文化呗,哈哈哈。”她还笑了,她竟然笑了,笑得没有一点儿难为情,没有一点儿羞愧难当。

好了,刘志翔的星空彻底破灭了,但他从没想过是以这种方式破灭,但他很快就想明白了,能把瓶装冰红茶转手就高价卖出的,还能高雅脱俗?扯,全是胡扯!

没过多久,一日午饭,小虹炒了盘土豆丝,煮了一锅清汤挂面,看得刘志翔直吐苦水:“不能给点儿荤腥呀?”

“荤腥?祖宗,土豆都该吃不起了,你知不知道,就这快长了芽的土豆都要两块钱一斤了,赶明儿天天给你白水煮萝卜,饿不死就成,”小虹把筷子往桌上一撂,脑袋凑到他跟前,问,“你说,什么时候给我买个房子?能买多大的?房价噌噌往上窜,早买可是给你省钱。”

呦,您倒是跟我贴心,还知道给我省钱……刘志翔越想越想骂人,还没冷静下来,小虹就又拍着大腿嚷嚷起来:“哎呀,祖宗,你怎么还抽着烟呢?能不能把这东西给戒了呀,费钱,费钱啊知不知道?”

“陈向平,陈向平,你是陈向平!”刘志翔克制不住了,双眼瞪得极大,目光却始终没有焦点,他恍恍惚惚地指着小虹,嘴唇还在打着哆嗦,“不……不对,你不是陈向平,陈向平抠,可她从没抠过我的嘴,她给我做虾,给我炖肉,冬天煮羊肉,夏天炖银耳,她怕我饿着,怕我饿着……”

似有一滴浊泪溢出了眼角,仿佛一颗星星,在阳光下熠熠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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