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灰

　　1

　　刚认识小灰是在我初一的时候。那时候我和她都坐在第一排，她坐在我右手边。她那时不怎么漂亮，不高，皮肤有点黑，头发也有点干枯，扎头发的蓝色小皮筋看着总感觉有点小了，我每次看到都觉得她的头皮会被它给扎痛了。

　　“你叫什么，同学?”老师刚分完位子，她先开了口。

　　“王不寿，你呢？”我放下了有些鼓囊的书包，看了她一眼说道。

　　“汪小灰，灰姑娘的灰。话说呀，你咋背这么多书啊，才刚开学，书都还没发呢?”

　　“我——”我咳嗽了一下，说，“我比较喜欢读书其实，书包里装了几本小说，曹文轩写的，还蛮有意思的。”

　　我抽出了其中一本，“《狼王梦》，你看过吗？”我问道。

　　“没看过，我其实不怎么喜欢看书——这本书讲的是什么……”她还没说完，老师的一声叫喊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大家都安静下来，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你们初中生活的第一天。我知道你们都很激动，但上课了，就要有点上课的样子，虽然书还没到，但也不要说话，这整得我们班像个菜市场一样的，乱糟糟的”，老师往我这边看了过来，“还有之后别把与学习无关的书带到学校来哈，尤其是什么小说之类的，我们初中的课程还是很紧张的。具体的一些班规等你们班主任刘老师来跟你们说，反正现在保持安静。”

　　虽然说是不准说话，但总还是有几个人偷偷的叽叽喳喳，乱哄哄的气氛持续到下课。我一门心思看书，也借了一本给小灰看，没怎么聊了，我也不是很喜欢说话，时间流逝得不知不觉，转眼就下课了。

　　“好看不？我觉得他的书挺有意思的。”我边整理书包边问她。

　　“嗯，还好吧，最后紫岚咋了？”

　　“这可不能告诉你，你要知道了，就没意思了。”

　　“嗯，好吧——你能借我这本书看吗?”

　　“当然啦，不过看完要记得还我。”

　　“好好好，谢谢咯！”

　　 2

　　我从小长得就比较文文弱弱的，也不太喜欢说话，人际交往方面基本上就没什么，朋友也不多，要好的朋友也就一两个。不过也正因此，我养成了喜欢学习与看书的习惯，成绩一直是在班级的前列，甚至可以说是班上的“排面”，是老师和家长眼里的榜样人物。整个初一我都是年级前三名，除了天天背个沉重的包上下课，我基本上都在教室里学习。

　　人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时时间总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初一就要过去了，老师又组织了一次换位子，这次我换到了第三排，而小灰还是在第一排。

　　“那个，谢谢你一年对我学习的辅导”，看我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到我的新位子去，小灰似乎有点哽咽地说，“我，嗯……反正就是谢谢你了。”

　　“没事没事，我教你题目，我也有收获的啦，再说了，你不是我同桌吗——至少现在还是。”我有点惊讶地看着她，虽然我经常去帮她做题目，但她今天这样还真是有点让我感到意外，但也没怎么多想，收拾好书包就直接搬过去了，至此我们的同桌生涯就这么结束了，似乎我们也不太可能再有太多交集了，毕竟我不太喜欢和别人讲话。我的性格似乎也比常人少了几分情絮——或许在书中我可以收获到一些相应的代偿品吧。

　　就像被风带来的数百公里外的一粒小菜籽一样，命运和缘分这种东西谁也解释不清，你从未想过在这块地里能长出这种菜，明明没种它，但事实却是摆在那里——它长的那样茂盛且丰硕，甚至于掩盖住了其他你种的菜——并且你大概在它长成熟前也不会发现自己每日施的肥对它的特别意义。不过菜是会记住的，并以倾尽它所能努力丰盛自己、成熟自己。

　　3

　　春天总是伴随着生气与希望，处处鸟语花香的，略带慵懒的微风拂过脸上确实是让人感到很惬意。

　　“你看见了吗？那女的穿的村姑一样的。”我的一个很要好的朋友邓小帅拍了下我还在翻书的手说道。

　　“啥呀，不要这么说别人，我在看书，别打扰我，这题刚想出了一点思路，这下又断了。”我伸了下懒腰，头也不抬，有点不耐烦地说道。

　　邓小帅听了有点失望，但他并不打算停口，又找别人说去了，故意放大了声音，好像要让全班人都知道一样:

　　“你看喏，汪小灰这不就是一个村姑吗?”

　　我听到小灰的名字还是有点惊讶的，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全班人都在看小灰。

　　“长得又黑，衣服穿得又旧，头上还扎个头巾，这不就是个村姑呗。”邓小帅又添了几嗓子。

　　“我没有，我不是村姑……”小灰似乎很想反驳他，但也没多说什么就一个人跑出去了。

　　我倒不怎么奇怪小灰的穿着，毕竟她一直都穿的挺朴素的，但被小帅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那么一回事，我也没怎么想了，跟大家一起笑了笑，就去看书去了。至此，村姑几乎成了小灰的代名词，她走到哪都有人叫她村姑，有时候我碰见了她也会跟她说稍微打扮下自己呗，别人就不会说你了。她也就笑笑，什么都不说。后来她也会自己打扮一下自己了，但“村姑”这个称号似乎再也摘不下来了。

　　我那时候一直觉得这是件小事，就像别人总叫我书呆子一样，没什么好说的，爱叫就叫呗。可是让我没想到的是，小灰在3个月后却突然休学了。老师和我们说的时候我真的很惊讶，在我印象里她成绩虽然算不得很好，但在班上中游是没问题的，人也挺和善的，怎么就休学了呢?不过我没她联系方式，也就没再去想了。

　　4

　　就像她突然休学一样，几个月后她又回来读书了。

　　但落下了这么久的课足够让她成绩一落千丈了；不止是成绩，我可以明显感受到她的精神状态也很差：皮肤黑了很多，衣服到穿的挺时尚，不过和她几乎已经黝黑的皮肤根本不搭，眼角的黑眼圈也重了很多，眼睛黯淡了许多。上课自然不必说，她根本就听不进去，甚至老师让她站起来听课，她都可以站着睡着。不出意外，就三个星期，她又休学了。在休学之前，她被老师叫去谈话了几次，但似乎没有效果，这次她一个学期都没有回来，我也逐渐淡忘了她。

　　初二下学期，课程的压力越来越紧了，我虽然成绩不错，但最近成绩也出现了波动，就在我万分焦虑的时候，小灰又回来了。

　　但这次她变漂亮了许多：皮肤白了很多，也瘦了一点，衣服是当时的潮流，一眼看过去也算美女了。

　　她座位被分在了我后面，虽然我每天为时间不够用而烦恼，但在平时的学习的休息之余我也发现了小灰开始努力了，上课认真听了，作业也好好地完成，有几次她还得到了老师的表扬，我对她都有点刮目相看了。虽然成绩还不算完全提上去了，但就凭这劲头，考上高中是没什么问题的。

　　“村姑怎么这么漂亮了，不寿，你看见了吗?”邓小帅有点阴阳怪气地和我说。

　　“嗯，女孩子嘛，打扮一下都挺好看的。”我回答道，“噶总不能叫人家村姑了吧？”

　　“村姑就是村姑，哪有什么改的！”小帅故意提高了嗓门，全班人都能听见。

　　“我不是……”小灰还是和以前一样无力的反驳，这反倒让小帅更兴奋了，更加肆无忌惮地嘲讽小灰，最后直接把小灰给弄哭了。动静弄得有点大，老师过来问怎么了，小灰指着小帅说他说我是村姑。

　　“你天天欺负人家，人家刚休学回来，你又搞人家，下次不要让我再看见这种事发生，不然你直接留堂到我家去——我知道叫你家长是没什么用的！”老师气愤的说。

　　“知道了。”小帅有点怨气地回答道。

　　虽然在这件事之后在班上没人叫小灰“村姑”，但其实几乎所有人都还是把小灰当作“村姑”，即使她现在一点也不像村姑。人的固化思维是真的很顽固，尤其是在人才十几岁的时候，别人的一句话就可以让你深以为然。可想而知，小灰还是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人想去和她说话。似乎是顺理成章的，她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不学习，不听课，一点都不打扮自己。于是乎，她又到了休学的边缘。

　　一个平凡的日子，普通到我也不记得是哪天了。我们在学校上课，突然门被踢开了，一个中年妇女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就是你们害了我女儿，今天你们谁都不准走。”她把门重重地关上。

　　小灰走了过去，跟她说了几句话。

　　“哦对，谁叫王不寿？”

　　“我……”我有点害怕的回答，手举得打颤。

　　“就是你对吧，我女儿说你对她还好，你先走吧。”

　　整个教室寂静无声。我愣了几秒，看了眼小灰，把书胡乱扒拉了几下塞进书包里，几乎是用跑的姿态走出了教室，随后是一声沉闷的关门声……

　　5

　　小灰在那天后彻底辍学了，我也再没有见过她，后来的故事都是听同学说的，“她之后开了个理发店，但生意很差，赔了挺多钱，最后去厂里打工了，一次意外的机器故障带走了她的命。”我听了唏嘘不已，一个这么美好的生命，这么美好的青春就这么逝去了；一个菜籽就这么夭折了——不缺肥料，不缺阳光，但有一个长在它里面的虫子，没人发现，于是就被蛀坏了，尽管从外表看还很饱满。

　　“哦对，你还记得当时你先走了吧，小灰和她妈除了训我们，还给了一封信给老师，说是写给你的。”

　　“我咋不知道啊。”我一脸懵。

　　“老师没给你吗?那估计是老师看了信吧。想想也知道——你应该知道她喜欢你吧？”

　　“啊？”

　　“你真的是个书呆子，你还记得小灰第一次被叫去办公室波？你还记得老师问你什么吗？”

　　“记得记得，他问我有没有谈恋爱，我真的无语，咋可能啊，问这种问题。”

　　“那次小灰在办公室哭了一上午，我们都去凑热闹了，你没去吗？”

　　“我哪会去看呐，那天我要准备竞赛，下午就考。”

　　“算了，你确实是个读书的料……”

　　……

　　若干年后，我有缘又碰见了初中教我的班主任，当我问起那封信时，他说记不清了，不过大致就是说喜欢你——这哪敢给你啊，不过有一个词我记得挺清楚的，她好像写了很多个：

　　“紫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