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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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兰州，天气已经有点冷了。小李坐在单位门口的小花园里，无聊地盯着一个摇头晃脑的水龙头。只见它不停地发出滋滋的声音，转着圈地往花园里浇水。

花园里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水，很多花草都倒伏在水里了。

小李抬头看了看远处，那个穿着本单位工作服的园丁，正把身体弯得像个大虾一样，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屏幕。如果不是偶尔发出嘿嘿的笑声，小李都觉得他是一个废弃的雕塑。

小李已经在这个花园里坐了五六天了，他知道这个人一到上班的时候，就把花园里的水龙头打开，然后就坐在石凳上开始刷抖音。到了下班的时候，把水龙头一关就回家了。

小李眼睁睁看着一朵喇叭花像一张瞬间凝固的笑脸，被源源不断的水流卷进了漩涡；一棵冬青像一个佝偻着腰的老人，头重脚轻地向水面倒去，它的根带着一点泥土，挑衅似的，在小李眼前晃了又晃。

整个花园就像遭了洪灾一样。

小李实在坐不住了，他起身往单位门口走去。

小李所在的这个单位是个大集体的建筑公司。他上学时学习不好，只上了个三本大学，进不了大单位，只好来到这个小单位上班。不过，小单位有小单位的好处。这个单位的好处是有学历的人少，所以小李一来就被当成了人才，安排到技术科工作。干自己喜欢的技术工作，小李心里挺满足的。

可是前几天，领导把他叫去谈话了。主要意思是，大集体企业的资质太低，在竞争越来越激烈的今天，这个单位越来越难以接到工程。现在公司决定转型做物业管理的工作，特意问一下小李他们几个有文凭的人，愿不愿意留下来干物业。

听到这话，小李被惊得目瞪口呆，虽然早有耳闻，但是真正面临的时候，小李还是没有了主意。

他犹豫了好几天，最后还是决定留下来干物业。于是，领导就把他分到离家不远的这个小区来了。

他来到小区报到的时候，没有见到物业站的王经理。他之前给这个小区搞过维修，所以知道王经理的电话号码。当他把电话打给王经理时，王经理说他在外地，让小李等着，他回来了给小李打电话。

无聊的小李没事可干，只好每天都来小区的小花园里坐一会。没想到，这一坐就是五六天。

今天，小李实在坐不住了，他推开了物业站办公室的大门，嘈杂的声音迎面而来，差点把小李推了出来。他感觉像是来到了某个有着亿万只苍蝇的密闭房间，歌曲、电视剧和抖音组成的声音，像是找到了出口一样，争先恐后地往小李的耳朵里钻，小李的头瞬间就大了一圈。

他定了定神，来到写着“收费”两个字的柜台前，对里面一个低着头的人说：你好！

那个把手机贴在脸上看电视剧的女人，不耐烦地说：等一会儿。

小李只好站在柜台外等着。他听出来了，这个女人现在正津津有味地看着的是，电视剧《欢乐颂》。最近，这部剧正在各电视台热播。

好不容易一集完了，小李在片尾曲里赶快说：你好！

“没给你说吗？缴费等一会。”女人头也不抬地说。

小李说：“我不缴费，我来报到。”

“什么？”那个女人终于抬起了头，她稍微把手机的音量调小了一点。

小李大声说：“我是从机关来的，我来报到。”

这句话起了作用，她马上关上了手机，站起身来问道：“你是从机关来的？”

这边手机里欢快的歌声一消失，那边手机里的声音就突然大了起来。小李刚要说话，旁边手机里却发出了郭德纲的声音：“问村长去！”

手机的主人被吓了一跳，他一边关小手机的音量，一边不耐烦地说：“让你等一会，你听不见吗？”

“他是从机关来的。”那个女收费员说。

“啊！”所有的手机都静了下来。小李不好意思地说：“我现在不是机关的人了。我刚刚调到你们这里，来报到的。”

听到这话，房子里紧张的人都松了口气，那个男的又把郭德纲打开，边听边说：“你怎么调到我们这个破烂单位来了？”

那个女的热心地要带他去经理办公室。他问：“王经理出差回来了吗？”

“回来了，都回来好几天了。”

回来好几天了？那他怎么让我在花园里等了五六天呢？小李心好像罩上了一层乌云。

他敲开了王经理的办公室，胖胖的王经理笑容可掬地接待了他。

当天下午，王经理召开了全体人员的会议，介绍小李和大家认识。

这个物业站没有会议室，大家挤在收费室里开会。由于凳子不够，很多人都是自带板凳来的。小李被大家簇拥着坐到了一个类似于太师椅的座位上，前后左右的人都比他坐得低。小李突兀地坐在人群中，感到别扭极了。

他抬头看看前面，正好看到王经理稀疏的头顶，只好把眼睛垂下来，又觉得自己好像在打瞌睡。小李第一次感觉到，眼睛没有地方放了。

他只好歪着头，尽量看向侧面。结果，侧面那个一直忙碌地动着笔的人，竟然在本子上画了一个惟妙惟肖的王经理，简直太像了。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里充满了佩服。小李只能坐正，把腰使劲弯下来，使自己成为一只大虾。目不斜视地往前、往下看，不料，却看到前面那个人正在本子上一圈一圈地画圆圈，已经画得像一棵大树的年轮了。小李不由自主地想，这个人该不是阿Q转世来的吧！他心里想笑，只好使劲憋着，脸上却已经有了笑模样，对面正在讲话的王经理看了看他，居然也露出了笑容。小李有点憋不住了，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看，他一会儿看一下王经理的肖像，一会儿看一下已经涂抹得黑乎乎的年轮。他已经满头大汗了。

“现在，请大家认识一下刚调到我们单位的新员工，小李。”

突如其来的掌声把小李吓了一跳。台上的王经理没料到会有掌声，他随后的半句话被淹没在掌声里，也只好拿起巴掌拍了起来，结果大家的掌声刚好停下，显得王经理的掌声挺孤单，于是大家又鼓了起来，王经理却刚好把手放了下来。

断断续续的掌声此起彼伏，显得非常不和谐，小李赶快站了起来，大声说：“谢谢，谢谢大家！”这才把掌声止住。

小李从机关上调下来，心里是忐忑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小李慢慢发现，他在这里是很受优待的，工人们并不排挤他。

这个物业站比较小，除了王经理有一个办公室外，其他人都在另外一个办公室里挤着。除了收费员，其他人是没有办公桌的。可是，第二天，工人们就把一张放在院子里的坏桌子修好了，他们给小李搬进来时，小李真的被感动了。同时，他也更加不安了，这样一来，大家就更挤了。可是没有一个人有怨言的。恰恰相反，他们每天都督促小李到办公桌上去工作。暂时没有事干的小李只好拿出小说来看。刚来那几天的恶劣印象，已经在小李心里烟消云散了。

这天，小李正在桌子后面津津有味地看小说，很少来这间房子的王经理突然踱了进来。小李赶快把书合上，把一本“设施设备保养记录”放在小说上。听着满屋子的电视剧和抖音的声音，小李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他用脚悄悄勾了一下听相声的小白，他好像没有感觉到。小李想再提醒一下时，已经来不及了。王经理已经站在了两个人的中间。

小李不由自主地咳嗽了一声，引起了正在看电视剧的收费员小叶的注意。她抬起头来，看到了站在小白身边的王经理。她走过来把王经理的胳膊拽住，拉着他来到了自己的桌子旁边，她用手滑动着手机屏幕，对王经理说：“你看，你看，这个曲筱绡就是王朔的女朋友。”

“什么曲筱绡啊？王子文好吗？你真把我当成老年人了？”

小叶一愣，说：“你知道啊？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王经理得意地说：“我知道的多了，你以为只有你们年轻人才追求时尚，我们老年人都应该在家里混吃等死？”

“呦呦呦！我说什么了？让你这样怼我。”

“你还别不服气。你问了我半天，那我也来问问你。你告诉我，王朔为什么要替王子文打官司？”

“打官司？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小叶懵了。

“年轻人，谦虚点。知之为知之 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王经理洋洋得意地，在屋子里摇头晃脑。

小白边往嘴里塞面包，边说：“咱经理是文学爱好者，是王朔的粉丝，王朔的啥事他不知道？”

王经理自负地踱到小李的桌子旁边，一屁股坐在小李的椅子上，刚给王经理倒了一杯水的小李差点碰到王经理身上，他一边躲一边把水放在桌子上。

王经理随意地翻着小李桌子上的东西，对还在吃面包的小白说：“你起草个收暖气费的通知，起草好了拿给我看看。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贴出去。”

“收什么的通知？”小白没听清，赶快把手机声音调小了问。

“收暖气费的。”王经理边回答边对小白说：“把手机声音开大点，我听听。”

办公室里充满了于谦字正腔圆的声音：“哎，那同仁堂啊，开的本是老药铺，先生好比这个甩手自在王。

药王爷就在上边坐，十大名医列在两旁。

先拜药王后拜你，那么你是药王爷的大徒弟。

这个药王爷，本姓孙，提龙跨虎，手捻着针。

内科先生孙思邈，外科的先生华佗高。

……”

“现在才九月份啊？”被吵得看不成电视剧的小叶，皱着眉头把手机关了，拿起条帚扫地下的烟头。

“去年的收费率才百分之四十几，今年如果不早点收的话，收费率又上不去了。”正在翻看小李桌子上的书的王经理，“乓”地一声放下了书，不耐烦地说，“你又不愿意上门去收。你说怎么办？”

小叶不服气地小声说：“收费率低是因为暖气不热，又不是收费迟了。”

“你说什么？”王经理拿眼睛找小叶。

“我说，您说得对！”小叶端着簸箕出门去了。

王经理又拿起桌上的书，边翻边问小李：“你没事了不会看看专业书吗？看看小说也好啊！”小李一愣，正要解释，小白却说话了：“这不就是小说吗？”

“这算什么小说啊？一个造电动汽车的能写出什么东西来呢？你看看这个名字，《百年孤独》！他有一百岁吗？他一个资本家知道什么是孤独？”

“这是马尔克斯写的。”小李小心地解释着，“他得过诺贝尔奖。”

“得过奖就一定好吗？”王经理起身要走了，他回头对小白说：“先别听相声了，先写通知，我今天就要。”

然后对小李说：“我是个文学爱好者，经常在咱们单位的公众号上发表文章，”他突然像是想起来了什么，盯着小李问道：“你是不是看过我写的文章？”

“没有。”小李老老实实地回答。

“没关系，”王经理大度地说，“我喜欢写文章，也爱看书。他们都知道。你等一会来我的办公室，我给你借些书看。我那里有许多好书，读者、故事会都有。你喜不喜欢王朔？我那里王朔的书是全套的。”

第二天早上，当差点迟到的小李急急忙忙来到单位时，静悄悄的气氛吓了他一跳。他赶快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没错啊！今天是星期五，是上班日啊。怎么单位里没有人呢？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办公室的门，和怒气冲冲的王经理打了个照面，沮丧的小白默默地站在王经理身后。刚到的小叶一边往桌上放包包，一边用手势问小白：怎么了？

看见小李进来，王经理顺手看了看腕上的表，用鼻子哼了一声，说道：“年轻人少睡点懒觉，别天天踩着点来。”

小李赶快溜到座位上坐下，奇怪地看着王经理和小白，不明白出什么事了。

王经理问小李：“你是大学生，会写通知吗？”

小李老老实实回答：“不知道能不能写好，因为从来没有写过。”

“你到小白的电脑上去写，写完了发给我。”王经理说完这句话就气呼呼地走了。

小白赶快把小李往桌子旁边带，嘴里还说：“你赶快写吧，我总算解放了。”

小李问他：“写什么通知？”

“就是昨天安排的，收暖气费的通知。”

小叶一听，发出一声惊呼：“我的妈呀，昨天早上就要的东西，你写到今天早上还没写好吗？”

小白一下子来气了，他怼小叶道：“你过来写吧，你自己试试。我他妈的从昨天早上写到今天早上，差不多写了一百遍，他都说不行，你说怎么办？我昨天晚上写到后半夜了，我们全家都在帮我写。也不知道他要个什么样的通知呢？他水平高，不会自己写吗？折腾我干嘛？”小叶一听，吓了一跳，赶快说：“你可千万不要往我身上推，求求你了。”

小白说：“暂时还轮不上你，你没听见吗？让小李写呢。小李如果不合格，可能就该你了。”

小李坐在小白的电脑前，把自己的微信登上。其实昨天王经理给小白安排这个工作的时候，小李就试着在手机上写了一个。他稍微修改了一下，就给王经理发过去了。

小李回到自己的座位，还没有坐好，王经理就推门而入了，他对着屋内的人，大声说道：“还是小李有才啊，不愧是大学生，写得很好，有我年轻时的风采。我那时候就是我们单位的笔杆子。你们马上把通知打印出来，到家属院去张贴。”

然后又转头对着小李说：“你可以多看看咱们公司的公众号，看看我写的文章。我相信你会喜欢我写的东西的，你一定会成为我的读者的。”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是秋天了。这天，刮了一夜的北风，清晨居然飘起了雪花。

小李还没到单位，王科长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安排小李写一篇关于领导干部下基层，带头去家属区扫雪的新闻稿，赶下班前发到单位的公众号上。

小李连走带滑地来到单位，问小白：“你咋不去扫雪？”

“谁说要扫雪？”小白有点莫名其妙。

“王科长刚才让我写一篇机关干部来扫雪的新闻稿，领导都来扫雪了，咱们还能待在房子里吗？”

小白的嘴差点撇到后脑勺上：“得了吧，谁会来咱们这里扫雪？你坐下写就行了。扫什么雪啊！”

“不扫啊？”小李有点不明白了。

〝不扫。你坐下来乖乖地编吧。”小白一脸不屑地走了，留下想不通的小李在办公室里发呆。

小李呆呆地坐在电脑前，脑子里空空如也。他无论如何都编造不了，一个没有发生过的故事。

他来到窗户边，雪花正在窗外静悄悄地旋转、飞舞。有的撞在玻璃上，又翩翩地飞向一边；有的落在马路上、花园里，装饰着这晶莹剔透的世界。窗外已是粉妆玉砌的银色王国，天空却在密密匝匝的雪花笼罩下，显得越来越暗。

他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来到保洁员的休息室。他想找个扫帚，去大门口扫扫雪。

他翻腾了半天，只找到一个断了把的铁锹。他刚一拿起来，手上就沾满了泥浆。他在水龙头下洗了半天，才把铁锹和双手洗干净。

他往大门口走去。

这个小区的院子比外面的马路低得多，所以大门口是一个比较陡的坡。现在下雪，大门口是最难走的路段。

地面的积雪已经有一寸厚了。他边走边看，只看到上学的孩子和上班的大人在雪地里艰难地滑行，看不见一个物业工作人员。他恼火地想，保洁员们都去哪里了？王经理为什么不管一管呢？他既然知道在下雪天，给领导写表扬稿，那就一定应该知道，这个雪是必须要扫的。

小李弯着腰，使劲去铲地面的积雪，铲下去以后，他才发现，积雪下面居然结了一层冰。由于是初冬，天气还不是太冷，刚下的雪落地后消成了水，水被冷风一吹，结成了冰，冰又被雪覆盖。所以，走路的人看不到雪下的冰。走到这里的人全部都摔得人仰马翻。

小李拿着半截把的铁锹使劲铲雪，只是把冰上的一层雪铲起来了，雪下的冰却纹丝不动。由于铁锹把太短，小李的腰要弯得很深才能使上劲，才几分钟时间，他就有点吃不消了。

正在小李为难时，他听到身后传来铁锤砸冰的声音。他回头一看，只见那个浇水的园丁正拿着一把锤子，跟在小李的后面，使劲砸小李铲出来的冰层。才抡了十几锤，就砸开了一大片冰面，冰下的沥青路面已露了出来。

小李顿时来了精神，他也开始奋力往前铲雪。虽然如此，他仍然跟不上园丁砸冰的速度。

园丁看小李确实有点干不动，便拿过了小李手里的铁锹，一边铲雪一边砸冰。小李跟在旁边问他：“咱们单位其他的人呢？”

园丁直起腰，喘了口气说：“都在休息呢。”

小李有点生气：“为什么在休息？为什么不来扫雪？”

园丁笑了：“王经理什么事都不管，大家不就乐得清闲吗？”

“所以你浇花就是淹花呗。”小李揶揄地说。

园丁不好意思地问：“你见了吗？你怎么知道？”

他又蹲下来开始砸冰，边砸边说：“其实我们也不想混日子，关键是领导不管。有时候看见活了也想干，没有人带头就不好意思去了。”

“领导为什么不管啊？”小李有点想不通。

“王经理是个文学爱好者，一心想当作家，天天待在办公室里看书，根本没有心思管我们。”

小李心里充满了不屑：一个连马尔克斯和马斯克都分不清的人，会成为作家吗？就凭他天天坐在桌子后面看读者和故事会？

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他对园丁说：“王经理起码和领导相处得不错。”

“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要说巴结领导，谁说王经理第二，那天下就没有人敢说第一了。”园丁像触了电一样，跳着脚大声吆喝着说。

小李急了，赶快阻止他：“你小声点！”

园丁不好意思了，他把铁锹放在地上，对着小李说：“你等着，我叫人去。”

不一会儿工夫，园丁就领着一群人走了过来，边走还边说：“大伙儿快点，我都和李经理干了半天了。”

小李抬头一看，只见保洁班和维修班的人全部来了，他们拿着铁锹、洋镐、扫帚，一见小李就乱纷纷地嚷道：“总算有人管我们了。只要李经理动手干，我们就跟着干。”

小李赶快解释，自己不是经理，可是没人听他的。在嘻嘻哈哈的喧闹声中，小区里的积雪很快就清扫干净了。

满心愉悦的小李往办公室走去，他心里还在想，这么好的员工，王经理为什么不管呢？

来到办公室，小李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就写了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当然，肯定是一篇关于扫雪的文章，只是与机关干部无关。

他刚刚通过电脑，把文章给王经理发过去，王经理就走了过来。他翘着大拇哥对小李说：“写得真好，你的文采已经越来越接近我的了。”

看着王经理高兴，小李赶快把今天扫雪的情况给王经理说了一下，捎带把他观察到的，关于工人们出工不出力，上班时间玩手机的事说了出来。

王经理笑容可掬地听着小李的话，等他说完之后，王经理说：“这个情况我不知道，谢谢你告诉我，咱们过几天开个会，把这个事好好整治一下。”

第二天，小李刚刚进到办公室，小叶就夸张地看着他说：“哎呀，看不出来啊，你认识的领导才多啊，到底是从机关下来的。咱们单位以后拍马屁也不怕拍到马腿上了。”

听着她阴阳怪气的语气，小李不干了，问她：“我怎么了？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小白过来责怪小叶：“你太过分了，啥事还不清楚你就胡说八道。”他回头对小李说：“你还没来得及看昨天的公众号吧？你先看看吧！”

小李莫名其妙地打开手机，一看，鼻子都气歪了。只见公众号上发表了小李昨天的文章，文章内容基本上没有变化，就是被王经理加上了机关干部来基层扫雪的语句，夸张的是，他把扫雪人员的名字放在了文章里，足足有三十人之多，简直就是机关干部的花名册。

小李生气了。他犹豫着要不要去找一下王经理时，王经理推门进来了。他笑眯眯地问小李：“公众号看了吧？我改了一点点，你觉得怎么样？”

小李被气住了，半天才说：“雪是工人们扫的…”

“你怎么动不动就工人们、工人们的？工人不就是干活的吗？他们干活还用得着写文章表扬吗？”

“难怪你从来都不管工人们，不和他们来往。你就是这样看待工人的吗？”小李有一肚子话想说，可是一张嘴，却又不知道应该怎样说了。

“谁说我不管他们了？不出事就算我管了。”王经理在愤怒的小李面前表现得非常平静，他继续说道：“我们要想方设法地和领导们搞好关系呢。就拿这一次来说，雪已经扫干净了，这就是问题的关键。至于是谁扫的，会有人来调查吗？”

“对对对，别说扫了，就是没扫，王经理也会假装扫了。更何况，领导扫的地，咱老百姓不一定能看得出来。”小白半真半假地挖苦王经理。

“你少来这一套，夹枪带棒的手段你还掌握不了。小心伤到自己。”王经理突然的强硬让小白一时语塞。

小叶说：“文章写得真的很好，就是人名太多了。”

小李委屈地说：“我连一个人名都没有写，人名都是王经理加的。”

王经理得意起来了，他说：“写文章要有文眼呢，文眼是一篇文章的灵魂，小李的文章虽然写得好，但是文章的灵魂还是我加的。就因为我让这篇文章得到了升华，所以我才署上了我的名字。这个我要给小李解释一下，你们不要以为我要贪天之功。”

“哇！”假装天真的小叶，故意眨巴着眼睛说：“三十个人就是六十双眼睛啊，王经理给小李加了六十个文眼呀！”

王经理一脸嫌弃地看了一眼小叶，严肃地说：“年轻人学点有用的东西吧。老拿无知当有趣，只会让人厌恶。”

我们度过了一个寒冷的冬天，不仅仅是天气比往年寒冷。单位上为了省天然气的钱，控制各物业站的开支，造成各物业站的暖气都烧不热，业主给物业站也施加了巨大的压力。对什么事都不在乎的王经理，也感到了物业工作的难做，他每天都黑着脸，没有了往常的嘻嘻哈哈。

过完年后，天气慢慢转暖，大家的心情也像天气一样，开始晴了。

公司在公众号上发布了“学雷锋、做好事”的主题征文比赛，题材是征文、摄影、绘画、书法等作品，各基层单位必须至少参加其中的一项。

小叶穿着一件深棕色的短风衣，显得非常轻盈和矫健。风衣里面粉红色的衬衣，衬托得她文静而优雅。紧紧系着的腰带，让她的身体变得挺拔而纤细。

她故作惊奇地说道：“时间过得好快哦，再有一个礼拜就三月份了，又到学雷锋纪念日了，难怪要搞征文大赛呢。”

小李抬头看看墙上的挂历，心里也暗暗地在想，我已经从机关调下来半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因为暖气不热的原因，王经理整个春节都没有休息。虽然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他依然觉得自己是这个单位的定海神针，离开他，地球都有可能不转。

征文比赛的通知发下来时，王经理正好请了年休假在家休息，他给物业站的微信群发消息，让物业站的每个人都参加比赛，文章，摄影、绘画都可以。

小白哀叹道：“小叶会摄影，小李会写文章，我怎么办啊？”

小叶问小李：“我上学时的摄影作品能用吗？”

小李说：“只要跟学雷锋活动沾上边就行。”

小叶托着下巴想了半天，说：“好像没有。”

正在这时，桌上的座机响了，小白看了看电话号码，对着屋里的两人嘘了一声，说：“王经理的。”他拿起电话听了半天，挂机之后对两个人说道：“王经理说今天下午，总公司机关的领导们要去各物业站学雷锋做好事，董事长分在咱们小区了。王经理让咱们想想，领导们来了让干点什么？”

让干点什么呢？小李认认真真地想着，他觉得让董事长干什么都不合适。

“对了，”小叶突然打破了沉寂，她兴奋地说：“三号楼的张大爷过年的时候中风了，昨天才出院，我下班时正好遇到院子里了。张大爷的头发好长啊，一看就是好久没有理发了。我们可以让董事长给张大爷理发啊。理发工具我去门口理发店里借。”

“得了吧，”小白抬起了扛：“董事长会理发吗？”

小李也觉得不靠谱，正要说话，被嘴快的小叶截住了：“假的，就是让董事长做做样子。把张大爷扶在凳子上坐好，董事长拿着推子和梳子站在旁边，我拍几张照片就可以了。”

“好主意！”小白击掌叫好。小李虽然觉得有点荒唐，但是自己又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默不做声。

下午，董事长在一群人的前呼后拥下来了。小白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在院子的花园里提前放了一个板凳，与几个保洁员一起，把平时没有能力出门的张大爷搀到了凳子上。

小叶已经把大门口理发店的一套理发工具借来了。看到董事长在小白的引导下过来，她熟练地把白色的围布罩在张大爷身上，指挥董事长一手拿着推子，一手拿着梳子，穿上借来的工作服，像模像样地站在张大爷身后。她又麻利地跑到对面，把她心爱的单反相机，从提前站好位置的小李手里拿过来，熟练地开始调试。

她卡卡地按动着快门，连续给董事长拍了几张特写。

然后指挥其他人簇拥在董事长周围。穿红马甲的志愿者们蹲在张大爷前面，穿西装白衬衫的机关干部们站在张大爷的身后，两个副总经理一边一个地站在董事长的两边。董事长依然不辞辛劳地举着梳子和推子。小白也赶快跑到队伍的最边上，与红马甲们蹲在一起。小叶一边收拾照相机一边左顾右盼地找小李，看见小李默默地往人群外走去。

蓬头垢面的张大爷，被一群衣冠楚楚的人围在中间，显得非常显眼。一群围观的老人议论纷纷：“这老东西犯什么错误了？”

“要抓走呢吗？”

“是不是国民党特务？”

“会判几年？”

“该！呸！”

小李面无表情地挤出了人群。

快下班时，王经理来了。他一进门就问小李：“人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其他人呢？”小李说：“他们去现场了。”

“算了吧，我天天守在这里，他们都懒得下现场，我不在的时候他们能去现场？你在骗鬼吧？”

小李被说得哑口无言，他们确实是趁着领导不在，提前下班了。

王经理气呼呼地走了。小李不知道出什么事了，不安地跟了过去。他没有理小李，径直往三号楼走去。

小李犹豫着要不要跟过去，却来了几个交物业费的住户，他只好回到办公室，把小叶的电脑打开，帮着小叶把物业费收了。

等他忙完这一切，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了。他看了看对面的经理办公室，门依然锁着，他便往三号楼走去。

在楼下，他看到了刮成光头的张大爷，他正坐在花园里打瞌睡。看着张大爷光溜溜的脑袋，小李心里竟泛起了些许轻松。

小李转了一圈，没有见到王经理，就下班回家了。

第二天，还在休年休假的王经理来了，他兴奋地对大家说：“没想到小叶还有摄影的爱好。这一次小叶拍的照片，入选征文大赛的决赛了。不过我昨天写得一篇文章也进入决赛了。”

小白兴奋地大叫：“咱们物业站有两个作品入选决赛了吗？”

“对啊，为咱们物业站骄傲吧。”王经理掩饰不住兴奋。

他有意无意地看看小李：“谦虚使人进步，骄傲让人落后。”

“对啊，”小白直言不讳地说，“小李，这一次你的表现有问题，以后要好好向王经理学习呢，你看人家在休假，都回来参加活动了。”

小李谦虚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晚上，单位的公众号公布了明天决赛的名单，征文类有王经理写的文章：《学雷锋做好事，关爱孤寡老人》；小标题是：我为张鼎希老人理发的经过。

而摄影作品里有小叶刚照的照片，标题是：《学雷锋做好事，集团公司董事长亲自替三号楼张鼎希大爷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