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一顾终身误

作者: 许晚吟 | 来源:发表于2018-04-29 09:20 被阅读291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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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一袭红衣翻飞似蝴蝶,墨发飞舞,眉心火红抹额上的珍珠泛着莹莹白光,衬得俏脸更是动人,“她”凭栏而立,勾唇一笑,竟是比得一干姑娘自惭形秽。

    楼下一阵吆喝声,喜欢花魁“牡丹”的书生柳承浮尤甚,原来喜新厌旧不过如此。

    “阁下可是柳公子?”

    琅琅声音,竟是男儿。

    1

    炎可宁来“馨雅阁”的雅间找“牡丹”的时候,牡丹正在对镜梳妆,堕马髻上只簪一朵素雅小花,铜镜里一双眸子亮如明珠,淡扫蛾眉,一袭紫衣华贵庄重,雪白的肌肤,朱唇不点而赤,衬得牡丹更是艳丽妖娆。

    梳妆台上有一盒温润的珍珠,是牡丹打蚌精哪里讨来的。她不知怎么地某天突然开始喜欢收藏这些明润泛光的小物件,金石珍珠一概不挑,却在某一天突然把所有的金银玉石送了出去,只留下了温润珍珠。

    不过别人倒是从来不见她攒珠戴花,蚌精也问她为何讨这些没用的东西,她也只是笑着不搭言,倒是想起那人的纯色抹额,若是能坠上几颗温润珍珠,当真是绝色容颜。

    可是眼前这讨人厌的炎可宁,当真不是她当年第一眼看到的模样。

    馨雅阁是金陵最大的花楼,姑娘们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俱精,又柔美听话,难怪一干寻花问柳者皆是读书人。

    而喜穿一袭紫衣的牡丹便是这馨雅阁的头牌花魁,既是花魁,自是有自己的傲骨,只卖艺不卖身。

    金陵城人人盛传,若是能和花魁牡丹共度良宵,不谈风月只赏花饮酒、纹枰论道,或是抚琴吟诗,也足矣。

    而炎可宁这只六尾红狐,却和这位牡丹花魁熟的很,用炎可宁的话来讲,他们简直就是冤家路窄、狭路易相逢。

    炎可宁看不上牡丹为谋生而自甘堕入风尘,牡丹不喜欢炎可宁轻浮招摇的模样。

    可是俩人又常常在这馨雅阁“狭路相逢”,一个是清新脱俗的头牌花魁,一个爱寻花问柳的翩翩富家公子,自然是得碰出一番“火花”。

    红衣妖娆的炎可宁每次“拜访”牡丹,馨雅阁便会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好久,惹得妈妈很是不开心,可是谁叫人家炎可宁财大气粗,最喜豪掷千金呢?

    他们虽然不是什么郎才女貌、才子佳人、情投意合之意,倒也长得两副耐看的皮囊,竟是白白便宜了那些看热闹吃瓜子的人。

    炎可宁拈起一颗珍珠,比划在自己的纯红抹额上,对着铜镜顾影自怜,掐着嗓子蓦地出声:“小花魁,本公子这样好看吗?”

    “嘁,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在意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不过是一副躯壳而已,何必如此在意?”

    紫牡丹对上镜子里炎可宁的眼睛,捏着兰花指巧笑倩兮,一双顾盼神飞的眸子里笑意盈盈,炎可宁打了个哆嗦,满脸嫌弃,“你这么丑,我怎么会希望你说出什么好话来呢?”

    牡丹一双眸子当真配得上“眉黛春山,秋水剪瞳”这番称赞,只是炎可宁这厮作为狐狸精委实生得忒好看,牡丹此等绝色容颜入不了他的眼也是自然。

    牡丹不再说话,倒是想起来颇多往事。

    2

    牡丹之所以叫牡丹,便是因为她本身就是金陵牡丹园里的一株紫牡丹,花开之日恰逢化形,而化形之日六尾红狐炎可宁就躺在牡丹花下。

    那日本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正是出门赏花、路遇佳人的好时节,却不料天公不甚作美,在游人兴致正高之时,忽地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一个惊雷,一道闪电,身着紫衣的牡丹花妖出世了。

    任何精怪化形皆要承受雷刑,这是天道。

    而草木之精尤甚,稍有不慎便会灰飞烟灭,而这紫牡丹倒是幸运,只一个惊雷,一道闪电便化出人形,也算是没丢精怪的脸。

    她捏着裙角,赤着一双莹莹白足,不知道该往哪里落脚,初化人形略有不适应,却还是固执地往前走,却被躺在自己真身下的红衣公子吸引了注意。

    那是喝醉了的炎可宁。

    炎可宁一袭红衣大敞,衣领凌乱,露出大片精壮的胸膛。

    尚未涉世的牡丹花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放荡不羁的六尾狐妖,一张脸凌厉又妖娆,难辨雌雄,一条纯色火红的抹额有些松垮地搭在发间,双眸紧闭,睫毛长而浓密,眉峰似剑,两片薄唇微张,未束的墨发凌乱地铺在胸膛上和身下,看得紫牡丹直吞口水。

    倒不是紫牡丹的品行不端正,实在是这画面太美,委实秀色可餐啊秀色可餐!

    紫牡丹盯着这人看了半晌,突然发现这竟然是一只六尾狐妖,还有一丝熟悉的气息,好像在睡梦中闻过一样。

    许是被这直勾勾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舒服,饶是睡梦中的炎可宁也有些不爽,他低声嘤咛,两弯睫毛微颤,眼看着就要翻身醒来。

    紫牡丹一个晃影,躲进真身紫牡丹里一脸警惕,却发现离他那么近之后更是紧张到不敢呼吸。

    她闭着双眼,祈祷这人赶紧离开,却不知怎么地,竟然沉沉睡去。

    又是那一股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明明感觉得到,她却睁不开沉重的双眼。

    梦中似乎是有一声轻笑,撩拨得自己的心尖痒痒的,那一阵一阵的悸动,似乎要把一颗草木之心炸裂。

    火红的抹额,瓷白的肌肤,锦缎似的发,若是能有一点莹白装饰,他会美的更加雌雄莫辨吧。思及此,似是沉入梦中的小小牡丹精弯了唇角。

    炎可宁看着无风自动的紫牡丹,眼神有些深沉,若有所思的样子一点都不似先前那般狂放不羁的样子,半晌,他足尖一点,飘了出去。

    3

    紫牡丹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午夜时分,月明星稀、更深露重,牡丹树下已不见白日里放荡不羁的红衣公子。

    她着一身紫衣,向着牡丹园拜了三拜,便赤脚在葱郁牡丹园中摇摇晃晃摸索前进。

    牡丹园有千亩,紫牡丹也有好几十亩,化形的却只有她一人。她自己也很是惊疑,能修得妖丹,只炸了一个惊雷,劈了一道闪电便化成人形,确实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幸运啊!

    初为人形,一双腿还不大灵活,也不懂鞋为何物。她提着裙角走得有些踉跄,却是那般坚定,一直出了牡丹园竟也没有回头。

    朗朗夜空,微风拂面,万籁俱寂,月华清韵流转,紫衣女子一身清辉,墨发微扬,当真是一幅月下仕女图。

    她赤足穿过城门,悠长古朴的街道此刻安静地如同沉睡的巨龙,惹得她都不敢迈开大步。

    白日里的金陵本是热闹非凡,奈何现下已是子夜十分,夜静更深,偶有眯着眼睛打着哈欠的打更人嘴里含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经过,也吓得她躲在巷子阴影里不敢出声。

    等打更人离开,她又会跳出来嘀咕,“白日里不是才下过一场雷雨嘛,怎么就‘天干物燥’了?”

    思量半晌,她摸摸脑袋,撇撇嘴,在月色下继续溜达。

    牡丹不知道她提着裙角走了多久,石板路的小路有些硌脚,她又累又饿,且腿疼脚疼浑身每一处都疼,一双莹莹白足有些因沾了湿漉漉的地面而有些泥泞。

    正当她想回牡丹园的时候,眼前豁然一片灯火辉煌,一整条街亮如白昼,街上人来人往,夹杂着姑娘的调笑声,男子的呵斥声,还有声音早已沙哑的大娘故意扭捏出来的嗲嗲的欢呼声。

    等走近了看,她倒是心下了然,这莫不是传说中的的人间仙境――红袖勾栏?

    可是初次入世的牡丹怎地会知道这些东西?连她自己都没法觉。

    她看着两旁打扮得花枝招展、搔首弄姿的姑娘们,忍不住也翘起了兰花指,扭头一个似笑非笑,青涩得如同一点苞芽。好巧不巧,她刚好站在最气派、姑娘最多的一栋楼前,站在门口捏着手绢的老妈妈一眼便相中了灯火下翘着兰花指却干净羞涩的她。

    “哎吆喂,一看姑娘就是同道中人,梅香绿袖,快把姑娘请进去。”

    老妈妈一身胭脂水粉味,头上珠翠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虽然牡丹不喜这个味道,但眼下大概也只有这一个去处了。

    炎可宁一袭红衣隐匿在巷子口最僻静的木楼上,看着牡丹赤脚走进了馨雅阁,手里一坛桃花醉,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

    辉煌灯火下依稀看得清巷子口的三个朱漆金粉大字――烟柳巷。

    4

    牡丹心性单纯,又聪明伶俐,长得自然是在一众女儿家里脱颖而出,又能给馨雅阁带来生意,老妈妈笑得脸上的粉只簌簌而下,心道真是捡到宝了。

    琴棋书画,诗酒棋花,歌舞刀剑,老妈妈舍得培养,牡丹也学得尽心。

    初次进入馨雅阁,老妈妈便亲自弯腰替她穿上红底用金线绣着花中之王牡丹的绣鞋,还亲自替她绾了发髻,簪上了花楼里只有花魁才有资格佩戴的金凤栖梧的簪子。这样规格的待遇,是只有历代花魁才有的殊荣,自此这栋花楼里便再没人敢欺负她。

    老妈妈见她懵懵懂懂不知所措的样子,还亲自替她起了名字,跟她的真身一样,都叫牡丹。

    牡丹贪玩贪吃,老妈妈也倒由着她的性子,竟也从不让学成的牡丹赔笑。牡丹的心里只有城东的许记玫瑰糕,城北的张记椒盐酥鸡,紧挨着张记的便是老李家糖醋鱼,最喜欢张大娘自己种的胡萝卜,牡丹每次出门都要带着梅香绿袖吃遍全城。

    想来那也是她最自由的一段日子了,不用赔笑脸,不用整日整日地做她不喜欢做的事。

    彼时她还不知道,为何她只是初来乍到的小新人,花楼里资历比她老的姑娘们见了她都要给她行礼,只一口一个“姐姐”的叫,时间久了,她们都知道新来的花魁性子软,好欺负,行礼敷衍不说,偶尔还会好几个人一起对牡丹使坏。

    牡丹身边的梅香绿袖本是老妈妈派来教她的心腹,见牡丹心无城府,天真纯朴,自然有一套让牡丹长记性的法子。

    牡丹又偷偷背着梅香绿袖出去买城东许记点心铺的玫瑰糕,还没忘给梅香绿袖挑了两支簪子,顺便去牡丹园转了一转,便喜滋滋地往馨雅阁走。

    远远地她就看到馨雅阁门口围着一群人,众人嗑着瓜子指指点点,好似在看什么好戏一样。

    梅香绿袖只穿着中衣跪在门口,头发散乱不堪,身上鞭痕累累,渗出的血殷红刺目,却还有人在卖力地抽打她们。

    牡丹拨开人群便看到这一幕,她愣了半晌之后,一把夺过小厮手里的软鞭,挡在她们俩身前,凶狠的目光让立在远处的炎可宁心里一颤。

    炎可宁听到了牡丹心里隐藏的杀意,这不该是心性纯良的小花妖该有的心思。

    月黑风高夜,一个灵巧的身影从牡丹的房里闪出来,跳上房顶,没入夜色中。

    5

    炎可宁是牡丹的第一个客人。

    自梅香绿袖被当众羞辱之后,牡丹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样,沉稳内敛,举手投足间皆是花魁该有的风范。

    馨雅阁的大厅里有一处高台,那是独属花魁施展技艺的地方,比如有花魁在上面表演过难度极高的飞天舞,也有人舞过剑,牡丹要做的便是以花魁的身份在高台上整日整日地抚琴吟歌。

    高台下是纸醉金迷和醉生梦死,高台上是清冷如月和无可奈何。

    无数人豪掷千金想与牡丹独处一室,却都被妈妈拒绝了。

    炎可宁却是个例外。

    红衣公子站在二楼,指着高台上嘴角噙着笑眼睛却波澜不惊的牡丹,看了一眼跟在身后唯唯诺诺的老妈妈。老妈妈竟是什么话都没说,招呼梅香绿袖扶着牡丹下了高台。

    “梅香姐姐,妈妈怎么今天这么早叫我下去?不应该是一直到子时的吗?”牡丹一边揉了揉因为长时间跪坐而有些麻木的双腿,吹吹被琴弦勒得生疼的指腹,一边问身边穿着水红衣衫的女子。

    “不是很清楚,大概是有什么贵人指名要你吧。还有啊,说了多少次了,大庭广众之下不许叫姐姐的!”梅香一边嗔怪,一边点点牡丹的脑袋,绿袖在旁边吃吃地笑。

    牡丹推开凤阁的门,入眼便是满目的红,定睛一看,竟是许久不见的那位红衣公子。

    火红的纯色抹额,瓷白的肌肤,锦缎似的发,斜斜地靠在椅子上,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慵懒气息,看起来病恹恹的,一双眸子却似珍珠那般光亮明润。

    她呆在门口不知所措,双手绞着帕子,嗅着那一股熟悉的气息,进也不是,也不知道该不该逃跑。

    倒是那位公子,兀自斟了一盏茶,笑着走了过来,拱手行礼。

    “在下炎可宁,冒昧来访,初次见面,倒是让姑娘受惊了,是在下唐突了。”

    “不不不,我见过你的,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不唐突不唐突……”牡丹从未与男子这般独处过,一颗草木之心都快蹦出来了。

    6

    凤阁安静地有些诡异,牡丹不知道该不该说点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牡丹便乖乖地临窗而坐,偶尔弹几个曲调,炎可宁在桌边喝茶,却有些心不在焉。

    “牡丹姑娘是在紧张?”

    “公子是我见过的第一个陌生男子,自然与其他人不同。”

    “一年不见,你倒是学得伶牙俐齿,完全不是以前的草木之心了啊!”

    “你你你,你竟然知道我非人类,你又是什么人……不,什么妖?”

    牡丹一下跳起来,炸毛的样子让炎可宁笑得形象全无。

    六条毛绒绒的红色大尾巴从炎可宁的身后晃晃悠悠地翘了起来,他的眼睛俶尔变红,耳朵突然变尖,牡丹一个愣神的瞬间,他便恢复了如玉公子的模样,仿佛那一切都是幻觉一般。

    “竟……竟然是昆仑山的六尾红狐?”

    “姑娘眼力不错,只是以后可别对着别人露出这样痴呆的表情了,可真丑。”

    “……公子,我们很熟吗?”牡丹不由自主地对着旁边人翻了个白眼,又给自己倒了一大碗茶,一饮而尽。

    难道我们不熟吗,小牡丹?为你渡灵气,助你修得人形,帮你捱过雷劫,还帮你打点馨雅阁的一切,如若不然,就你如此单纯的性子,怎么能在这偌大的金陵生存下去?

    若不是如此,馨雅阁如此大的花楼,金陵权贵这般多,你一个小小的花魁为何能一直洁身自保呢?

    若不是如此,我又何苦费尽心思地读懂你的心声,帮你压制心魔,助你修为精进呢?

    思及此,炎可宁却是笑了,因为他连自己都有些搞不清楚了。

    “在下与花魁姑娘,自然是不熟的,我只与城外的那株紫牡丹熟地一塌糊涂。”

    “……谁和你熟了啊?我和你不熟不熟不熟!”

    自此,他们的关系便没有缓和过,炎可宁尤其毒舌,牡丹也不依不饶,炎可宁每次来寻牡丹,整座馨雅阁都心惊胆战,若不是炎可宁有钱,妈妈并不想招待他。

    7

    渐渐地,牡丹也开始和其他男子接触,随着牡丹越来越接地气,见她不再一直呆在高台上,爱慕牡丹的男子也越来越多。

    达官显贵自是不消说,一掷千金者比比皆是,就连书生游子也偏爱牡丹。

    柳承浮柳郎便是牡丹的众多爱慕者之一,他不如其他人豪爽,甚至还有积分羞涩拘谨;他的容貌只能说是不丑,没有什么突出特点,穿着也很是朴素。

    可牡丹却对他偏爱尤甚。

    他们吟诗作对,博弈品酒,兴致所致时,柳郎抚琴,牡丹伴舞,俨然一对默契至极的璧人。

    炎可宁酒喝得一日比一日多,莫修羽竟是有些吃惊,他以前可不是这般模样。炎可宁素来随性而为,想要个伴,便在金陵城外的牡丹园里随便挑了一株,连着几月日日用精血浇灌,还为此小花妖承了雷劫,还特意祝福馨雅阁的妈妈收留她。

    因着小花妖的身体里流着他的精血,他一直能感受到她的内心,有时候是无可奈何,有时候是痛苦,有时候是杀意。

    那天夜里,他浇灌小花妖后的身体还未恢复,便偷偷去帮助牡丹抑制她体内尚未成行的魔性,明明坚持不住了,隔日却还是硬撑着去馨雅阁点了牡丹的牌子。

    莫修羽摇摇手里的桃花醉,笑得一脸高深莫测,这个炎可宁,怕是已经陷入红尘而不自知吧。

    这厢炎可宁已经是来寻牡丹拌嘴来了。

    “哦,竟是红狐狸来了,难不成今日馨雅阁选花魁,你也要来凑上一凑?”

    虽说牡丹是花魁早已不言而喻,可馨雅阁这花魁一年一选的习惯却是约定俗成,不容任何人置疑。

    “噗,牡丹姑娘说笑了,既是选花魁,若是被我一个男子搅了局怕是不妥。不过我倒是很想晓得,你那相好的柳承浮柳郎,当真如那般仰慕你怜惜你?”

    “狐狸最是不正经,就会轻佻浮夸,我最不喜你这般口舌伶俐之徒。”

    最后一只步摇插向发髻,她冷冷一句话,却又是对着铜镜顾盼一笑,施施然走出房门。

    “明眸皓齿,樱唇含笑,蕙质兰心,果然是佳人,不过比起我来,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看到镜中人的微笑,炎可宁做出如此评价。

    听到外面的一浪强比一浪的欢呼声,炎可宁晓得,今年花魁非牡丹莫属。

    可是他却不开心,眉头一挑,一个主意即刻浮上心头。

    8

    牡丹脸上扬着从妈妈那里学来的招牌微笑,素手抚琴,末了还拢拢鬓边发,楼下一众公子早已心猿意马。

    她看着柳承浮,柳郎亦看着她,眼神深邃,深情款款地模样让牡丹有些讶异,她从来不知道柳生竟然如此爱慕自己。

    不料却出现一个变数,身边的姑娘突然一声惊喝,她也朝将那边看去,只一眼却再难移开目光,后来才晓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便在一个瞬间,比如一眼,比如一个念头。

    那人一袭红衣翻飞似蝴蝶,墨发飞舞,凭栏而立,勾唇一笑,竟是比得一干姑娘自惭形秽。

    楼下一阵吆喝声,喜欢花魁“牡丹”的书生柳承浮尤甚,原来喜新厌旧不过如此。

    “阁下可是柳公子?”

    琅琅声音,竟是男儿。

    牡丹看着柳生原本炽热的眼神,瞬间看向炎可宁的那一瞬间,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知为何,她最近越发地烦躁起来了,想杀人的念头无时不刻都在自己的心里晃荡,似乎是有什么在召唤蛊惑自己一样。

    炎可宁!竟然是炎可宁这只狐狸精!牡丹心里暗自叫苦,若是输给女子倒也罢了,竟然要被这莫名其妙地男子给比下去,心里委实委屈得很。

    我大概是史上最丢脸的花魁了!牡丹一人窝在凤阁生闷气,炎可宁在外头连连道歉。

    一连几日,牡丹都对炎可宁避而不见,连柳生都进不了凤阁的门。

    柳公子只此一面,从此一处相思,不顾伦常只想与炎可宁在一起,却是求将不得,一病不起,含恨而终。

    柳生知晓炎可宁与牡丹来往甚密,便在凤阁的门口长跪不起,苦苦哀求牡丹想要和炎可宁在一处,只是这样的请求,牡丹实在无法答应。更何况,牡丹自己对炎可宁,也有说不出的想法。

    柳生死时,紫衣牡丹便在身旁,无人知晓他们之间说了什么。

    只有牡丹还记得他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满眼都是不甘不愿,可是再多不甘愿又能如何啊?

    她知道,柳承浮竟然不似人类之躯。

    “牡丹,我不求你什么,就这一个请求,你要帮我守孝……”

    9

    花魁牡丹黑衣素缟,黑纱遮面为柳公子带孝的消息不胫而走,知晓的人都为花魁的忠贞竖起大拇指,只有一人心乱如麻,终日以酒消愁。

    借酒消愁愁却更愁,炎可宁在媚香楼呆着的时间越来越长,身边的酒坛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不容易喝醉。

    一日宿醉,炎可宁当着莫修羽的面失了态,在媚香楼醉得一塌糊涂,抱着来寻他的莫修羽直胡言乱语,涕泪横流,语气中是浓浓地遗憾与悲伤,“我遇见喜欢的姑娘定也穿一袭黑衣。”

    莫修羽不知其中道理,只当是醉酒之人的疯言胡话。他也不管炎可宁是否清醒,或者酒醒之后会不会记仇,只给他赏了一个大耳刮子,反正他喝了那么多酒,说是自己撞的也不是不可以。

    酒醒之后的炎可宁倒是真的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只迷迷糊糊记得有一句“遇见喜欢的姑娘要穿黑色衣衫”,出了门却被莫修羽幽怨的小眼神吓了一跳,难道自己喝醉后真的对他做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他扯扯嘴角想露出一个自认为比较得体的笑容,却牵痛了脸颊,这又是为什么?

    “阿羽,我做了什么,怎么脸这么痛?”

    其实他没说的是,不止脸痛,脖子酸痛,浑身没劲,各处都疼。

    莫修羽一眼不发,只把他带到自己的酒窖里,炎可宁又被吓了一跳!

    满室酒香飘飘,仿佛只要闻着就能醉在其中,然而那一地的碎片和莫修羽的眼神说明了一切。炎可宁白喝不说,还砸了莫修羽最宝贝的一坛百年老窖,仅此一坛,绝无仅有的桃花醉。

    炎可宁没来得及道歉,就被莫修羽一脚踹飞了,风里还夹杂着莫修羽的怒骂声。

    “滚得远远地,别再来找我了,什么时候搞定牡丹了,什么时候再来,别再来浪费我的桃花醉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等炎可宁回来的时候,莫修羽还是什么都没说,一如既往地供酒还帮他收拾烂摊子。

    炎可宁在柳公子的坟前找到黑衣素缟的牡丹的时候,他着一身大红衣衫,映得一张刚柔相间的脸更是妖娆。

    略有苍白的脸与嘴唇,有些胆怯的眼神,牡丹却生气了,她拂袖而走,他不敢去追。

    不曾想她竟是不知去向,一句话也不留,馨雅阁不在,牡丹园除却一株紫牡丹竟也无她,偌大的金陵,一夜之间,她竟是凭空不见了。

    10

    牡丹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手脚都被拷上了铁链,吊起来绑在墙上,动弹不得。

    应该是一座囚牢,铜墙铁壁,只有头顶有一扇小小的窗,却看不到天空。她的灵力也完全使不出来,应该是被人封了命门。

    完全碾压,被吊打还是人生第一次,牡丹卯足了劲还是没摆脱这个屈辱的姿势。她等了好久,这里暗无天日,无白天黑夜的变化,什么都看不见,有种快急疯的感觉。

    正当她又一次挣扎的时候,角落里发出了声音。

    “别闹了,好好保存体力吧,你越是挣扎越是合他们的心意,等你崩溃的时候,他们就得逞了,只有记得你最快乐的事,心境才不会被磨灭。能被抓到这里的精怪们都是有一定的背景与能力的,你一只小小的牡丹花妖,妖丹能有什么用?咦……你身上怎么有一种如此熟悉的气息?”

    淡淡的女声,沙哑得如同一把锈迹斑斑的废刀。

    “你是谁,又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会也是被吊起来了吧,这个姿势实在是太屈辱了,怎么可以这么对待花魁呢?”

    牡丹倒也不怕,反正都被关在一起,大不了一起死而已。

    “我是谁?我好像也不知道我是谁,只是我已经在这里好久了,先被吊起来三年多,然后好像又被打过无数次了吧,太久了都记不清楚了?我是谁啊?白泽是谁啊?”

    牡丹听着这些忽而清楚,忽而语无伦次的话语,抬头看看那一扇仅有的小窗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该是个头呢?但若是要说美好的事情,大概也就是出入馨雅阁那段时间自由的日子,还有和炎可宁斗嘴取乐的那一段日子了吧。

    不知道炎可宁有没有找她,其实她拂袖而去之后走出不远就后悔了,在路上来回徘徊的时候,突然就被一张大网网上了,被打晕之前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的味道,就是那种寺庙里那种檀香的味道。

    这里的时间好像被禁止了,牡丹发现她在这里不用吃不用喝,竟然也不知饥渴,浑浑噩噩的生活不知过了几何。

    炎可宁在外面等了三年,寻了三年,却依然无果。

    突然某一天,白泽的师父,六扇门的老捕头殷子杰带人攻破了这座地牢,带走了牡丹和白泽,并为白泽起名木吟风。

    离开地牢之前,牡丹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檀香味。她故意看了一圈,也没发现谁身着僧袍,也便作罢。

    11

    再次遇到炎可宁,是因为酒肆媚香楼的老板莫修羽引得一众女子堵上了街口,正碰上她与木吟风执勤巡逻。

    出来那日,殷捕头让她们选择一样自己趁手的武器,木吟风选了两弯蛇影刀,她想都没想,一眼看中的便是那两柄大锤。

    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何,就觉得如果耍大锤的话,大概可以吸引炎可宁的注意力吧。

    那三年时间,炎可宁寻她不得,竟是在新来的红衣捕快身后看到了紫衣劲装、手执大锤,他思念了三年的紫牡丹。

    他死皮赖脸地求她,跟着她,穿黑衣,从蚌精哪里讨来温润珍珠装饰自己的纯色抹额,讨她欢喜。

    以前他明明知晓她喜欢温润的珍珠,喜欢吃胡萝卜,却不曾讨她欢心。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她喜欢珍珠,不过因为他的纯色抹额上缺了一点装饰而已。

    他晓得了自己的心意,明明是他一点一点养起来的牡丹,怎地却为别的男人黑衣素缟又带孝。那日她离开的时候他是生气了的,可是当她不见了的时候,她才晓得,当初牡丹园用自己的灵气滋养她,本就是执念。

    看着她走进烟柳巷,走进馨雅阁,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却用大把银两央求老妈妈牡丹只卖艺不卖身。

    那时老妈妈讲,“公子若是喜欢牡丹喜欢得紧,赎回去便是,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更省心更安全,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他立刻摇头拒绝,“不赎,不能赎。”

    老妈妈问他为什么,他却不知如何回答,现在他明白了,因为他怕她不喜欢他。他们向来关系不好,若是赎回去,只怕会让牡丹更加讨厌自己吧。

    可是自己养大的小花妖,怎么能受别人欺负呢?该打点的自然还是要打点啊。

    12

    木吟风和莫修羽在媚香楼拼酒,她想见炎可宁,瞎晃荡间,却在街上看到了抱着胡萝卜提着珍珠大步奔来的那人。

    黑衣素装,墨发飞扬,额间抹额上的珍珠泛着点点温润的光。

    她猛地想起初化形那日,牡丹树下的红衣公子,放荡不羁,墨发飞扬,她未涉凡尘,却是心跳如擂,后来才晓得,那便是心动。

    后来随着修为的精进,她慢慢想起她还是一株紫牡丹的时候,总有红衣公子在她的真身下饮酒当歌,与她说话,渡她灵力,助她化形,还会在她入魔的时候偷偷为她治疗,这些润物细无声的感动,一点一点占据了她的心。

    这些才是比争吵更加快乐幸福的事。

    她想起在那个地方暗无天日的折磨,能撑过来不过因为心里藏着一个人,凭栏而立,墨发飞扬,一笑倾城。

    她扑上去,抱着炎可宁,终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被误会的时候没哭,被折磨的时候没哭,被救的时候没哭,此刻却再也忍不住。

    “牡丹你……你怎么了啊,我我我我……”

    “红狐狸,帮我取个名字吧,我好想你。”

    “名字,嗯……真身为紫牡丹,喜穿紫衣,又爱吃胡萝卜,那紫萝怎么样?不对,你刚刚说什么,你说你想我?”

    “怎么,不乐意?”

    “不不不,怎么会!我开心,开心……”

    朗朗天日,一紫衣姑娘,一黑衣男子相拥而泣,画面竟是美好的让人不忍打扰。

    木吟风站在远处,红衣劲装,墨发高束,腰间两柄蛇影刀,却是弯了唇角。

    13

    “紫萝,我一直想知道,柳生他到底对你说了什么?竟让你黑衣素缟,我……”

    月下牡丹园,风声呼呼,炎可宁执着酒坛,有些吞吞吐吐。

    “我猜你你一定会问我这件事,其实我和他之间,是我欠他多一些。三年前,我知晓了梅香绿袖被打原是一出戏,一时气不过又动了杀心,草木之心最易招得魔气入侵,我一时大意就被侵入,恰逢柳承浮路过,是我利用了他。

    “他入魔在即,却不自知,平常与我在一处是因为对高灵力的本能需求,那日看到你,因为你的修为高出我许多,又和我身上的气息最像,所以他才那般渴求你,但是最终我还是欠了他。他活着的时候没法报答他,他死了,总不能让他白白地牺牲!

    “他死后,魔气自除,我自然也是安全的。不曾想竟是被黑心老道抓走,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个殷子杰不好惹,他身上有一股我不喜欢的气息……”

    牡丹一边说一边喝了不少酒,有了丝丝醉意。

    炎可宁听了前半部分,后面的全当醉酒之人的胡言乱语,并未放在心上,反正此时佳人在怀,佳酿在侧,良辰美景岂能被辜负?

    “等莫修羽和木吟风安定下来,我们跟着他们一起回昆仑吧,那里才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

    “……”

    怀里人早都睡着了,炎可宁兀自亲了她的额头,看着紫萝的睡颜吃吃地笑,突然想起没穿夜行衣就闯六扇门木吟风的闺房,又放肆地笑了几声,歪头竟也沉沉睡去。

    紫萝做了个梦,梦里的炎可宁一袭红衣翻飞似蝴蝶,墨发飞舞,眉心火红抹额上的珍珠泛着莹莹白光,衬得俏脸更是动人,凭栏而立,勾唇一笑,竟是比得一干姑娘自惭形秽。

    她冲上去对着炎可宁一巴掌,正想骂几句,却是一个趔趄,梦醒了。

    炎可宁一身黑衣劲装,睡在她的身侧,双手搂着她的腰,阳光自牡丹树间倾泻而下,在他的脸上留下斑驳的阴影,她弯了唇角。

    以后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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