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痴

作者: 小枫溪水 | 来源:发表于2020-04-25 14:34 被阅读0次

    这个世界会有你不想走散的人吗?

    世事大多不尽如人意,辗转之间,放弃了,放下了。

                                                              ——离人叹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其实一切都是从那一年遇见暮清开始的,春日的桃花正盛,微风轻柔,天际布满了大片大片的白云。他的笑容,至此一生,都在温暖着我。

      “小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桃花微雨,暮清着一身的墨绿色长衫,冷眼冷眉,初看时甚是吓人。带到他修长的手指碰到我的时候,我拢了拢衣衫,瑟缩的抖了抖。

        他似是察觉到了我的惧意,嘴角一直在笑着,我偷偷的瞧了瞧他,虽然仍是那般冷清的模样,但眼底温柔许多。雨滴滑过花瓣的那一刻,若有似无的杜若香气袭来的那一秒,我放下了所有的戒备。

      “他们都走了,无论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他们。父亲,母亲,哥哥,小言……好多好多的人。他们是不是藏起来了,我好笨啊,大哥哥,你能帮我一起找吗?” 我拽着他的衣衫,急急道。    温寒轻轻的握住了我的手,掌心缓慢上升的的温度渐渐止住了悲伤,“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这一切你都明白。”有霎时的错愕,一时的心惊,忽然而来的平静。原来所有的所有,自欺欺人永远是最软弱的手段。

        我缓缓的抽出了手,从雨地上起了身,尽力想要做出沉稳的模样。“公子若要是同那群人一样置我于死地的话,还请动手吧。”

        我等了很久,没有等来锋利的兵刃却只迎来了一声长叹。“小姑娘,从今日起我不问你的过往,也会护你一生安稳,你可愿跟我一起走?”  这个结果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他应当是认识我的,本该杀我却要护我。“为何?”我还是不禁问道。

      “你不过才是总角之年,许多事情都不该将你牵扯进来。你当我别有用心也好,可怜同情也罢。暮清所诺,此生必践。”他向我伸出了手,我犹豫了片刻,终是将自己交付予了他。

        那是很长很长的一条路,从总角到豆蔻,他都牵着我的手一年年的走过。我们到过很多很多的地方,漠北的风沙,江南的盛景,王城的繁华……他教我琴棋,也让我练就了一身的武艺,待我很好。

        我有时也会想起我们的初遇,其实那年的他也不过十四吧,却稳重如斯。这么多年还是这样,性子虽然冷了些,内心却是极柔软的。

        那年他唤我阿翎,一辈子,我的人生只能是阿翎的人生。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

        近日因着江南的货物出了些问题,暮清愈发忙了起来。我路过他的院子时,每每看到的都是烛火夜夜通明。他是极有心志的人,嘱咐他几句也只是笑着,却仍旧在书案旁熬着。积年旧疾也都找上了门来,他撑不住倒在了书案旁。

      “公子体内的寒气长年久积,平日辅以汤药,注意休养,方才能调理的大半。操劳过多,费心伤神,这身子亏空的厉害,只怕是再好的药材也难回天。”大夫在房外嘱咐我道,我听着焦急,心中也添了些恼意。这些年来,府中阁楼备的汤药他已用了大半,可他却偏不自知。

      “咳咳……”辰时,我正准备推门而入的时候,听见了他低声的咳嗽。

        我慌忙递了一盏茶,缓解许多。“哥哥,书案的那些文卷我已替你收了。忧虑太多,费心劳神,那些事情不急在这一时的。”

        他听后微微的抬了抬头,盯了一会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明日我就去江南,已和那里的分舵交接过了。你静心休养即可。”我收拾茶盏时开口道。

      “这其中的事情错综复杂,去江南,不妥。”他忽然冷声道,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闻言我只是笑了笑,内心的想法更加坚定。“你一直将我护在身后,可是,有的时候,我也会想,这个大哥哥是否也需要一个依靠?我的哥哥永远值得最好的倾心相待。”

        他沉默了,眉眼微垂,冥想着什么。我见状,慢慢退出了屋内。离开时,耳边仿佛轻轻的响着他动听的嗓音,在唤:“阿翎——”

        第二日清晨,我早早地收拾了行囊,路过暮清的屋子时,房门紧闭。出府的时候,身侧多了一个壮汉,名唤十一。我记得很清楚,他一直都是暮清身边的贴身随侍,力气惊人,前些年遭仇家暗算险些丧命时被暮清救起,忠心耿耿。

        从府中到江南是三四日的脚程,路过临沂县的时候,找了家客栈落脚。用饭时,我不禁和十一讲了讲最近的话本,可奈何他太过无趣,只是闷头用饭。十一确是个少言的人,若是寻常大汉,空有力气却少有谋划,他却是个不同的。车马行迹,用食寝卧,无不一一查看。

      “听说了吗?新皇登基,推行新政,然这以一月有余,未见成效。前些日子,首辅高相一病不起,一干臣子们在长德殿前长跪不起,眼看这新政就要败于一时了。”旁桌的两个读书人装扮的男子在此处吃茶,小声议论道。

      “这高相嫡女是当朝皇后,既为国丈,与陛下应该是一处发力,一处谋划。这番行径,却是为何?”另一个男子开口道。

      “世人都知,陛下曾主位东宫时,已与高相嫡女有过婚约,可是之后竟失踪了。陛下为了稳固高相的势力,封了太子妃。即位后,又封为帝后,可是都知这中宫无人啊。为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倚仗,高相与陛下之间,并不似所想象的那般牢固。小高将军在边疆屡立战功,眼看着这高相的势力越来越大。新政施行,牵一发动全身,高相这一出已表明了态度。”一开始提起话茬的的人说道。

        坐于对面的男子明显是有些义愤填膺道:“新政涉及国本,岂容他人拿捏,即便是国相,也应法办。”

        这话可把另一人吓了一跳,忙轻声对他说:“你还是小声些,让人听去怕是惹了大祸。我们无权无名,虽是读书人,但也要顾好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我听着这朝局很是复杂,来之前听总舵的人说,江南的货物出现问题也是这次新政引起的。暮清说的很对,这里的牵连太广。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待我到达分舵时,主管孙分舵主以礼相待,毕恭毕敬:"翎姑娘舟车劳顿,一路可还算平稳?"他将主位让给了我,自己坐于下首,我坐下后拣了个茶杯,自顾自地喝了起来。这番行为举止让他大为咋舌,一时之间尴尬不已,不知如何搭话。

      我笑了笑,朝他那里看去,"分舵主与总舵主一同经商,打下这片天地,这么多年,忠心耿耿,让人敬佩。"这位分舵主听罢,不禁也直了直腰杆,略带自得的回道:"小人愚笨,这把老骨头不过是在总舵主做事时帮衬一把,自比不得总舵主那般英姿。"

      "分舵主过谦了,这么多年,您的分寸一直把握的很好。为这个商舵所做的,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这分舵主眼中的自得之意越来越明显,"可是,人到了垂暮之年,总是要有些服输的,有的人这病出在身上,有的却出在了心里。或是,连家中妻小都可忘记。至于这心中的分寸,有时也难免出界,倒是可以原谅。若是这心里没个衡量,怕是有祸上身。"

        那分舵主仍旧面不改色,是个难对付的。“扬州知府还是没有松口吗?”我转了转话题。“那知府裴敬油盐不尽,据说是当今陛下的心腹,更是不把人放在眼里。商舵的货物已经靠岸半月了,与客商们约定的期限近在眼前。老夫亲自跑了几趟,人影都没见到。”说到这,面带恨恨之色。

      “总舵主之前就再三提过,那些人不能带到船上。这次新政合国之运势,即使是你我,也没有办法阻止。您是明白人,今后如何,还是要依心中的一杆秤。总舵主宽宥,总不会忘了故人,这往后的波涛骇浪,还是需要您的鼎力相助。”我虽心中对这孙分舵主不屑极了,可是他的能力和忠心却还是有的。

        且说这人听了这话,初初是有些忌惮,但是听到了这之后的抚慰之言,心中有舒缓也有些讶异。自小被养在府中的总舵主这位义妹,本以为只是懂得些女红的闺阁女儿,可不曾想城府也是极深的,丝毫不逊于男子。他微微拱手道:“是属下失察。今后,尽凭姑娘吩咐。”

        都说扬州的月亮很柔,似江南儿女的丝丝情柔,我倚窗而立,神游在外。不知暮寒怎么样了,估计又伏案奋笔吧。忽然,屋内一阵极微的风拂过面庞,我下意识的踢腿出击,可来人却似乎早有防备,待我准备反击时,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扑入鼻中。这人是——

        “阿翎,功夫还是要练。”我这才看清了来人,他着一身月白色长衫,淡蓝色的发带飘逸,眼睛似笑非笑,这可不就是暮寒。我扑进了他怀中,相见的欢喜把心中填的满满的。他轻轻拍了拍我,“阿翎是大姑娘了,要注意自己的仪态举止。”我笑着退了他的怀抱,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你不是在养病吧,怎的又来了扬州?”

        他未答我的话,反身走向了桌子旁。“你见过老孙了吗?”他开始翻了翻那本《纪事要言》

      “见过了。问题棘手了些,陛下禁止番人无通关文碟入国,可是这位孙主管也忒糊涂了些,为了点蝇头小利,竟做出这般浑事。”

        他听我这般气恼,竟嗤嗤的笑了起来。“听十一说,你今天不显山不露水,处理的很好。你如今如此,倒是还是有些小孩儿心性。”我又羞又恼:“十一怎么什么都说,平常一句话都不和我说的人,对你真是极有心。”

        “扬州风华世间少有,这几日你和十一四处逛逛,这些事情不必管了。”他眼中少有的坚定,我点点头。这么多年,他还是这样。

    江北江南几度秋,梦里朱颜换

        闹扬州,闹扬州,人就应该轰轰烈烈的大闹一场。扬州的庙会喧喧嚷嚷,是个好去处。这几天暮清把事情都揽了下来,我与十一便来此处逛逛,一圈下来,十一的手里已经拿满了东西。

      “姑娘,这……”很少能看到十一露出如此无奈困窘的表情,甚是有趣。“放心,不会再买了,前面那个花灯甚是有趣,我们去看看。”我急着去看花灯,推推攘攘之间,竟和十一走散了。待我左顾右盼的时候,竟险些摔倒。

          那人身体修长,书生装扮,只是戴着一副金黄色面具,甚是神秘。“小心些——”极温润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待我站定,看见他身边的人闪过一丝警觉和狠厉。“多谢公子。”我极谨慎的回了个礼。

        “姑娘可是要去看花灯?此处人多,还是应小心些。”正说着话,十一急匆匆的赶来,看到我身边的这位公子十分警觉。“公子救了小女,没有什么好相赠的,这是小女今日猜灯谜所得的一盏稚兔花灯,便赠与公子,还请公子莫要嫌弃。”我将花灯递给了他身旁的人,行了礼便和十一一同离开了。
        有时候看似是一场普通的相遇,其中的各中缘由,只有另一个人方才知晓。

        待那女子走后,身旁的人方才敢出声,“主子,这盏花灯如何处置?  ”戴着面具的男子看不清表情,随从心中揣测,他们的主子一向是对女儿家厌恶至极,这花灯制作粗糙,定入不了主子的眼,应该是会丢弃吧。片刻后,那男子似是轻微的说了句:“她送的东西极少,便放在常去的地方吧。小心呵护,莫让什么折损了它。”听得人心中一惊,常去的地方,莫不是——他连忙回答道:“但听主子吩咐。”他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跟着,路越走越热闹,可心越来越荒凉,也许是遇见了她的缘故吧。犹记少年旧事,这许多年,都是一场荒唐梦,糊涂事。他没有遵守和那个人的约定,当年的选择他追悔莫及,如今一切终成空。

          阿翎回到住所时,远远看见一人负身而立,心下欢喜,快步走到他身旁。“怎么不进屋等,虽说已是暖春,但晚间寒气还是有的。”

          暮寒笑笑,用手指轻轻勾了勾她的鼻子“知道了,小管家婆,我穿了件较厚一点的长衫,不必挂怀。”红晕不知不觉的就映在了脸上,阿翎本就脸薄,现下更是羞的很。

        “今日去庙会,可曾见到什么新鲜玩意儿?”他状似无意的问。

        “我可没有什么东西是特意给哥哥寻的,只有十一和我去逛庙会,太无趣了些。”我唉声叹气道。暮寒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抹失落。

        她怎么会不记得,明天就是他们相遇的日子,每年这个时候他们彼此都会送对方一个礼物。

        只是从那一天开始,她开始唤他为哥哥,她的心思,始终没有瞒过他。

    不求与君同相守,但求伴君天涯路

        院中的桃花正浓,一树窈窕,好看的紧。只可惜人本欲入春光,只换得寻寻觅觅无暇。

        扬州知府门前,十一硬拦着去路,争论了半个时辰,纹丝不动。

        “我知道你有哥哥的命令,你只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时再由我去说,哥哥不会怪罪的。”我苦苦哀求,一动不动。

        “我知道你对哥哥忠心耿耿,真多年他的身子已经被那些事糟蹋的不成样子。我希望他好好的,你和其他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一定也是这样希望的,对不对?”我瞧他面色有些动容,趁热打铁的说道。“扬州诸事繁杂,自他来后,可曾有过一夜安稳入眠?在商舵,在我们面前,他总是站在最前面。可是我却想要站在他身旁,”

          十一听后默然,良久后才动了动身子。这才见到了大名鼎鼎的裴敬,确是个少年才俊,谈吐不凡。一番折腾下来,却是落不到半点好处。

            “新政伊始,有破方立。禁番人,也是大势所趋。本国建立之初,大开国门,通商渐久,然本国商业渐被侵蚀,已动摇国本。朝野上下虽都认为以农为本,商末之。然,番人经商,所得财物皆购之于田宅土地或送于国内,如此,农亦难以为生。陛下计深远,谋万民,良德之举,应颂于万万世。”他正襟危坐,这般神态,我也曾在暮清身上见到过。

            “民女明了,兴一利不如除一弊。我们商舵既是天下表率,决不会以己利攻天下之益。这一趟,我确实不该来。”

          裴敬听后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在下看阿翎姑娘聪慧过人,不似寻常女儿家。裴敬斗胆,愿与姑娘结为萍水之交。请姑娘原谅在下的冒犯之举。”不拘于教俗,无关于男女,这般真挚,裴敬也是我想要结交的朋友。

          待我回到暮清处时,已是正午,我这点小心思倒是一直被他看得通透。“可是扬州知府裴敬了?”这声音真是甚是清凉。“见过了,这次是我冒失了,没有听哥哥的话。哥哥莫要怪罪旁人。”我低头认错道。

          “阿翎,其实我是愿意走在最前面的。”

          心中似乎有什么融化了,极轻微,极其美好。

        “假若我不愿唤你为妹妹,你意下如何?”即使声音一如往常的沉稳,可是那一丝颤抖却是实打实的。

          “你我之间,如若有选择,只愿两厢安好。”他终究还是要放弃我了吗?本想黯然离去,那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隐藏于微末的尘埃里。

          “山有木兮兮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那年,当我第一次拉起那个小姑娘的手时,在我都不曾认同的人生中,她,便成了我的全部。”泪水润过了眼眶,心里那扇我曾经跌跌撞撞努力想要推开的门,就像是熬过了一个漫长的不能再漫长的黑夜。终于,等到了他。

            我迫不及待的钻进他的怀里,他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忽又放松,低低地痴笑起来。

            “以后,便唤我翎儿吧。”

            “好——”

            “那我便唤你阿清,好不好?”

            “好——”

            …………

            待暮清回到房中,将将要歇息时,看到了放在枕边的发带,用金线绣成的杜若花的图案,以白里称之,花配男子,不显小气花哨,更有一番冷中带柔的风度。材料是一等一的好,只是这刺绣却差了点火候。暮清越瞧心中越欢喜,特寻乐房中的一个上等的锦盒将它安置了。

          这小丫头,今日赠她一本珍藏的诗书时,被她数落了这送礼的心意,实在无趣不上心的很。眼看着这发带,他倒是有些内疚起来,她的心意,实是最好的。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扬州的事情仍是愈发难缠,不过一月,扬州、陈州、冀州等其他各地都发生了中原人与番人的来往摩擦。事态越来越严重,宰执高相称病不出,朝堂众人力请高相出山,前往边地谈判,修订通商条例。帝置之不理,雍德殿外一干臣子长跪不起。

          偌大的雍德殿中,龙袍加身的帝皇无力的坐在銮椅上,面前一封信,一幅画,已看了一日。画中的男女恰是幼时,皆都天真的在一处花丛中闹着笑着,读罢信上的内容他心中是不甘心的。小丫头这些年的画像都在这,可都不曾有他。

          大臣们长跪了一日,终于等到了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天之德,布恩泽雨露,护天下子民,无一日不敢虚度。而今,国之将危,君臣携力,万民同心,必挽社稷于危难。扬州知府裴敬,商之首者暮清,栋梁之才,可堪大用。特命二人为正副使,望尔等谨记圣言,勿失勿忘。”这道旨下的令人哑然,这二人皆是后起之秀,裴敬于新政,暮清于商业,二人的才华可圈可点。高相虽一生经波澜万千,可这二人也正是如今的民心所望,倒是让人挑不出错出来。

          圣旨到扬州府上时,暮清迟迟不肯接,跪了一院子的人战战兢兢,我轻轻的拉了拉他的衣角,可他迟迟没有动静。僵持不下之际,幸得裴敬匆匆赶来解了困局。他向暮清耳语了几句,暮清的脸色依旧不好,却接了圣旨。

        “裴先生向阿清说了什么?他竟同意了。”我将裴敬悄悄拉到我的院子低声问道。裴敬却不理我,自顾自地看了看院里的花草,又在石桌旁坐定,品了一口茶,这才施施然吐了口。“一位故人的话而已,暮公子是个明白事理的,在下极为敬佩。”

          我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将最近新得的一幅古画拿到了院子里,与他赏评了起来。不觉,半日过去了。

          暮清处理事情时,一向不喜旁人打扰,傍晚他才稍得了些空。

        “翎儿,这次去边地,我恐不能带你同去了。”他将我拉到他身旁,执起我的手慢慢说道。

        “我知道你是个极谨慎的人,那里险象频生,忍不住总会担心你。我去了,怕是要添乱。想要多嘱咐你几句,可如今竟……竟说不出来了,只想告诉你,日日盼君归故里。”暮清将我拉进了怀里,那夜月明,相思满地。

        在扬州我从暖春等至盛夏,蝉鸣声声,等是等到了,却不见昔日少年。十一满身伤痕回来,跑死了六匹马,晕倒在门前时手中攥紧的是阿清的发带,那血迹模糊已分辨不出杜若花的轮廓。

      “本是已经谈妥的事情,番人却突然变卦,两相争执之下,打斗了起来。裴知府死于当场,公子与我奋力杀出一条血路,不出五里,却被另一伙匪徒拦住了。”三天后十一终于醒了,可心气大不如从前。

      “阿清呢,他如何了?为何回来的只有你一人。”我拉着他的胳膊急忙问。

        他神色悲怆,悔恨的说道:“公子把发带给了我,将我送了出去,自己一人留下了。恐已遭不测……”凄凄然,巨大的悲哀从心里袭来,我哭着一次次的拍打十一,“你怎么可以把他一个人留在那,怎么可以——”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去了边地,暮清信中曾说这里千里戈壁雄伟,晚霞醉人柔美。不过我想,是因为有暮清在。当日的痕迹已看不出来,当地官府办的很迅速。这一天,我明白了很多事情,只是一切都太晚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臣启奏陛下,民间女子蛮横无知,冲撞圣驾,宜处腰斩之刑。”很难见高相行如此大礼,大殿竟一时没了声音。

          “臣附议——”

          “臣附议——”

          可他们所认为的明德之帝,竟拂袖而去,留下一朝重臣面面相觑。方才内侍来报,她醒了。

          “窗前风凉,你的伤很重,我吩咐了太医,让他帮你好好调理调理。”为她披上了披风。

          可阿翎仍是站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同他说话。“为何你和他长的这般相像?两日前拼死拦下你的玉辇时,我看到你,以为你就是他。却发现你们是不同的,长的再相像,还是不同的。”

          “你可曾记得总角之岁时的旧事?”他轻声问。阿翎摇了摇头,仍是发呆。“即便你已忘记了差不多,但朕想你会记得小言这个名字。”

        “小言——阿言——”我呢喃着,试图想起些什么。他见我痛苦的神情,便不敢再多问。

        “你当街哭冤,世人眼中,已为不详,这处偏殿朕设下了重兵,谁也无法伤害你。你安心养伤,朕会处理好一切。”他将我扶至榻前。我既冲撞了圣驾,他却不怒,竟这般信赖我,让我更加生疑。

          “陛下与民女可曾见过?”

            “未曾——”我听后沉吟了片刻,思量再三,还是决定问问这位圣德之帝。我的阿清,好友裴敬,那么良善的人,为何成了这般下场。

        “民女既已犯下大错,我朝律法如何,便如何处置。假若为一死,民女也无怨言。只是心中有憾,不能不诉之于陛下,若得一解,即是赴死也是无妨的。”他眸色一沉,回道:“姑娘请问。”

        “家兄暮清,知府裴敬裴大人,二人为何人所害?前因后果,烦请陛下一一告知。”我行了大礼,跪拜于地。他沉默了半晌,终是缓缓开口。

        “他们二人,贤能兼备,边地事宜,应对得当。只是那日,番国内乱,旁系夺权,这股番人素来嫉恨中原,派与他们一同签订协议的使臣被调了包。本是想靠他们以作要挟索要财物国土,却不曾想与他们里应外合的朝中佞臣变了主意。将一队众人斩杀当场。当地府衙接到发出的急令时,已然晚了。”

        “番人即算是嫉恨,也不至于闹到将近五十余人全部丧命的结果。若是有人从中挑衅,他们又怎会黄沙埋骨。”双拳紧握,指节泛白。

        “与番人来往密切的是高相,而主管边地的正是他之子小高将军。即使他们做的再隐秘,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迹。陛下暗卫细作遍布天下,这些事情又怎会没有一点风声?又或者为了您口中的大业,您心中所念的清正朝纲,他们的死应是理所当然?”我不禁冲上前去抓住了他的衣衫。

          这般情境,他却笑了,却是如此苦涩。“懿儿还是这般聪慧,可是你为何忘记了我,忘记了这么多年。”我惊的松了手,“你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是高懿,你定是疯了,疯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悲哀,起身打开了角落中的柜子。那有很多很多的画,画的都是一个女子,年少到佳人,一一排列的很好。这些画,画的都是我,落款竟是十一。所有的记忆都如潮水般涌来,我似乎模模糊糊的听到两个稚童的声音。

          “小言,阿爹和阿娘都说将来你会成为和皇伯伯一样的皇帝,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到时,我做皇上,便娶你做皇后,如何?”

            “那你可以每天都送给我这些新鲜玩意儿吗?那样,我就做你的皇后吧。”小女童傲娇的说。

          之后时光流转又过了几年,两人仍是喜爱玩闹。小姑娘顽皮的偷偷躲到了小男孩的寝宫中,却见到了两个阿言。 

        “朕时日无多,忧国祚之延续。你们虽是孪生兄弟,可是帝位的继承从不在意亲情。今日,你们已满十四,便做个选择。择帝位者需一生放下儿女情长,执掌一国。舍弃者可握全国的钱财与散步在各处的精兵势力,需一生承诺辅佐帝王,只能成为他的影子。你们考虑的如何?”

        比阿言高一点的男孩行了礼,舍了帝位,被内卫送出了宫外,皇室宗谱,再无他的名字。阿言只是站着,一直没有出声。

      “你尚年幼,朕走后只能倚仗高相的势力,却应当有制衡。朕会派出暗卫,将高相嫡女劫下,由阿清看顾,这女子一生便不可为后。他是你的哥哥,朕希望你能顾念血脉亲情,那皇位还是太冰冷了些。”

        小言弃了高懿,暮清择了阿翎,我们三人,究竟为何要走到这般田地。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之后的七年,小高将军战死边地,高相病死府中,高家子嗣平庸,逐渐败落。十一在暮清死后的第二年向李言请辞,去往了北境,彻骨的冰冷是他对自己的惩罚。李言下了诏,我做了他的皇后,继续过着这漫长时光,也不过是他有暮清的消息。

          钟懿宫里种满了杜若花,花开花落,刹那芳华。

        “偌大的皇宫,还是你这里最清静。”彼时的我正在宫墙的一角打理,李言一人走了进来。我行了礼,转而继续做事,不得空时,他会挽起袖子过来帮忙。

          春日的微风轻柔的很,可他却咳的厉害,我还是忍不住说道:“这些年,陛下的身子愈发差了,应让太医好好调理才是。”

      “病来如山倒,太医也只是慢慢调理而已。新政施了七年,已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盛况,这般康乐的盛世,朕已经很满足了。”

        “这繁荣与昌盛来之不易,留下的人,更应好好珍惜。”我将他手中的水桶接了过来。

        待到晚间,他用完饭离开时,问了一句:“你还在等他吗?”没有等到答案就快步走了。

          暮清离开的第八年深冬,李言薨逝了,留下了遗诏和密旨。他说他知道自己只剩下了八年的时光,当年十一告知了我与暮清的情愫,他想了一天,还是做出了那个决定。他向暮清借了这八年的时光,只能用这皇位弥补,可暮清竟是不愿的。他放了我,却还是仍会记得儿时的情谊,终究是放不下。他将一处偏殿的一屋子东西都赠给了我,有画,有儿时送的小玩意儿,看到那个稚兔花灯时,我微楞了一下,他原来是见过我的,只是那般小心翼翼。

        在春日桃花正盛的时候我去了那棵桃花树下,带着那盏稚兔花灯,去寻那位植根于记忆深处的少年。

          他一袭青衫,笑意盈盈的注视着我,花瓣落于眉心间时,轻唤了一声:“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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