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硯】
【原文】
白仁甫①《秋夜梧桐雨》劇②,沈雄悲壯,為元曲③冠冕。然所作《天籟詞》④,粗淺之甚,不足為稼軒奴隸。豈創者易工,而因者難巧歟?抑人各有能有不能也?讀者觀歐、秦之詩遠不如詞,足透此中消息。
【註釋】
①白仁甫:即白樸,原名恒,字仁甫,後改名樸,字太素,號蘭谷先生,隩州(今山西河曲)人,徙居真定(今河北正定)。元代戲曲家,為“元曲四大家”之壹。著有雜劇多種,詞集名《天籟集》。
②《秋夜梧桐雨》劇:即白樸所作雜劇《唐明皇秋夜梧桐雨》,簡稱《梧桐雨》。此劇描寫唐明皇、楊貴妃兩人的愛情故事,抒情濃郁,詩味醇厚,文辭華美。劇本取材於唐代陳鴻的傳奇小說《長恨歌傳》和白居易的詩歌《長恨歌》,題目也因其中“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詩句而得名。《梧桐雨》為末本戲,正末為李隆基。
③元曲:是元代雜劇和散曲的合稱。由於文學史上元雜劇的成就和影響超過散曲,所以也有以“元曲”單稱雜劇。雜劇在結構上壹般四折壹楔子,其曲文由套數組成,間雜以賓白和科範,以用於舞臺演出。散曲在體式上分小令和套數兩類。小令又叫葉兒,體制短小,通常只是壹支獨立的曲子;套數亦名散套,由多支曲子組成,而且要求始終用壹個韻。散曲用語壹般比較俚俗,有民歌風味。王國維此處所用“元曲”是指雜劇。
④《天籟詞》:即白樸詞集《天籟集》,共二卷,存詞壹百零四首。白樸為詞,師法蘇軾與辛棄疾,故集中多豪放曠達之作。
【譯文】
白樸《秋夜梧桐雨》雜劇,沈雄悲壯,為元曲中成就最高的作品,但他所作的《天籟詞》,卻粗俗淺薄極了,不足以做辛棄疾的奴隸。難道是開創者容易精巧,而因襲者難以巧妙嗎?還是人各有能有不能呢?讀者看歐陽修、秦觀的詩遠遠比不上詞,就足夠明白其中的原因了。
【評析】
此則仍是承前壹則之意,從壹時代、壹作家、壹文體的多維角度來詮釋“壹代有壹代之文學”的觀念。前壹則言元代散曲成就可觀,而詞體委靡;這壹則說白樸雜劇堪稱元曲冠冕,而其詞則粗淺之極。以壹代論是如此,以壹人論,亦是如此。
有元壹代散曲家可以在創作中重造唐人絕句妙境,而詞人則無法做到,這是詞體已到了無法挽救的衰落時期的反映。此則再以白樸為例,其《梧桐雨》雜劇寫唐明皇、楊貴妃之離合悲情,以濃郁的抒情色彩、醇厚的詩味和華美的文辭著稱,故有“詩劇”之稱。就雜劇而言,王國維認為此劇堪稱是元曲中的冠冕之作。但有此創作才華的白樸在其詞集《天籟集》中,卻失去了神采。王國維說其詞極其粗淺,連做辛棄疾的“奴隸”都不夠格。因為白樸作詞,乃是效法蘇軾和辛棄疾的,故王國維直接將白樸與辛棄疾詞作對比。王國維極意要說明的是元代乃是雜劇的時代,故其詞已經不能再鑄輝煌,他對白樸《天籟集》的評價應該納入到這壹文體觀念中,才能得到更切實的理解。但平心而論,《天籟集》中也頗多率意而發、真實自然的優秀之作,壹味以“不足稼軒奴隸”而整體否定,也是不符合事實的。朱彜尊在《天籟集·跋》中即稱其“自是名家”。《四庫全書總目》也稱《天籟集》“清雋婉逸,調適韻諧”。為了佐證自己的這壹說法,王國維又將歐陽修、秦觀的詩詞作了對比,認為他們的詩遠不如詞。其實這種“遠不如”的結論背後,與其說是創作成就的比較,不如說是文體觀念的較量。宋詩的“寄興言情”固然不及宋詞,但從詩體發展的角度而言,宋詩的說理議論,正是其可與唐詩並驅的原因所在。
王國維在揭出這種文體創作不平衡現象的同時,對於何以形成這種不平衡的原因也作了初步探討。他認為原因主要有二:其壹,“創者易工,因者難巧”。壹種文體在初始階段,因為文體束縛較少,故寄興言情能以壹種自然方式進行,所以能呈現出蓬勃的文體活力。而後人沿襲這種文體,受限於越來越多的文體限制,所以反而容易遮蔽了性情,而多在技巧上追新逐能,文體之衰落遂不可阻擋了。其二,“人各有能有不能”。即詩人只能對切合自己秉性的文體發揮出自己的水平,而對其他的文體,只能成就壹般,故文學史兼擅多體的文學家是十分罕見的。這種思想來源於陸遊的《花間集·跋》,王國維在多則詞話中反復舉例,其實正是為了佐證陸遊“能此不能彼”的說法的。除此之外,譬如時代審美觀念的變化等,王國維就不暇關註了。
註:以上均轉載自易文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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