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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球之外、宇宙之中,散布着一群归乡不得的地球公民。他们被困在各个不同的星球,这些星球有个共同点就是都只有他们孤身一人。他们虽然可以自己在上面唱歌弹琴,但不会有任何一个观众,于是渐渐地习惯了自己的独奏。这些星球彼此相隔,离地球更是遥远,即使是横行霸道的光在这段漫长的旅程中也会迷路。没有光的照耀,这些星球永远沉没在黑暗之海下,可怜的独居者因此不见天日,终日孤独地生活。在无数个星辰变换的日子里,夜是唯一的风景。这些流落在外的地球公民不应遭受这种痛苦,我们有责任将他们带回地球,带回温暖的人间。任务绝非想象的那么简单,从根本上来说毕竟这是跨星际行动,纵然我们克服重重困难,透过大气层进入星球内部,还有一个硬性条件决定着这场行动的成功——我们需要打开一扇特殊的门。这扇门需要我们自己通过与星球上的独居者交流获取钥匙打开,如果交流失败,便意味着拿不到钥匙,他们就会继续被困在这颗孤独的星球,如此糟糕的结果必然不允许出现。
阿虹在沟壑遍布、四处龟裂的土地上蹲着,天气十分恶劣,不时刮起一阵大风,将粉尘吹得到处都是。他手中紧握着一块石头,石头无比硌手,将他稚嫩的手掌磨出红色的印痕,不知在何种念头催使下,大地被刻下“虹”字。阿虹紧盯着这个字,似乎将其视为在这个星球留下的唯一痕迹。不巧的是,这个痕迹刚刚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一瞬间就遇到了不和善的风,戴着恶鬼面具的气流把“虹”字卷到了空中,同样滞留在空中的还有阿虹的目光,紧紧锁在已经化为抽象存在的那个字。风仅仅停留了一阵,满怀嘲弄地摧毁了阿虹的创造物,然后扬起一阵尘土,大摇大摆地向远方走去。这阵尘土让阿虹陌生,他已经从里面认不出他的“虹”了,那个他用石头拼命在土地上刻下的字。阿虹没有迟疑过久,攥紧石头继续在大地上书写着他的名字。他绝不是在打发无聊的时间,他十分坚信自己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在对大地的无限次祈祷中,渴求着虹的出现。他明白名字中的虹是种很美好的事物,阳光透过雨后氤氲在空气中的水珠折射下来,据说那是七彩的,自己的生活中只有黑色,对各种各样的颜色该是何等向往啊。他知道作为一个小朋友,童年的时光不应该如此空洞单调,但数千日的孤独让他逐渐认清事实,或许一个人待在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他的双眼从未遇见过光亮,倘若遇见光是否会刺伤瞳孔,这让他退却了;在这块土地上的独奏从无一人给出评价,倘若别人听见了是否会觉得嘈杂厌人,这是他所不敢想象的。好在离地球足够远,环境足够恶劣,未曾有人前来打扰他的生活。
带独居者回到地球的任务刻不容缓,每一位成员都在接受临时培训,学会如何与独居者进行基本沟通,至于如何拿到钥匙,这只能靠自己努力了,每个人对接的个体不同,没有谁能告诉他们具体的沟通方法。他们的培训手册最后一面写着很鲜明的两个词语:真诚、理解。大家都心知肚明,独居者在传说中不是很好相处,曾有人想靠近他们,不料却直接被阻拦在星球的大气层,似乎对人的不友善直接蔓延到星球之外,这样的困难,他们如今也得遭遇并且克服。我的思维几乎和身体一样绷得笔直,在这不太自然的表现的背后,掌心早已沁出汗珠,还好在厚厚的航空服的包裹下,什么也看不出,不然指挥官肯定要骂自己心理素质不过关,对于这次活动应该相当自信。在培训基地内,齐齐整整排列着的队员们神情严肃,接受着指挥官最后的训导……转眼基地前的飞梭已经出现了我们的身影,心怀着解救独居者的使命,我们向远方驶去。
浩瀚的宇宙,一望无垠的星系,那些黯淡着的,也就是我们目标的星球。一架架飞梭自由地穿行,宛如尖锐的剑锋,给厚重的黑色留下一道道醒目的划痕。
我在出发之前就反复翻看着我的行动对象的资料,现在更是不敢怠慢,仔细分析着资料中的每一个字。阿虹,男,5岁,外星独居者,未见过彩虹,执着于自己想做的事。资料极其简洁,因为之前无人成功执行过此项任务,所以我也知道这份资料来得极其珍贵。短短几十字可能就藏着开门的钥匙,我在脑中循环播放着这串字符。
飞梭的速度在慢慢降下来,前方似乎是一处厚厚的障壁,阻拦了我前行的脚步,是阿虹那个星球的大气层。我将飞梭停住,向指挥官报告这一情况。与往常不同,横亘在我们面前的大气层似乎格外坚挺,完全难以穿过,那我的任务究竟该如何完成?我在心底怀疑起来。电台里出现许多汇报消息,与我一样,队员们都被阻隔在大气层之外,都在纷纷担心起这次任务能否顺利完成。指挥官也帮不了我们,只能让我们冷静下来,自己随机应变。虽然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大家还是停止了抱怨,专心思索起穿过大气层从而平稳进入星球内部的方法。
之所以我们被拦在外面,是不是因为我们被视为不速之客,打扰了独居者的生活?那我们应该表现出诚意,毕竟独居者的生活真的很无趣。但独居者并不是什么特殊的群体,也不应该受到不公平的对待。正这么想着,只觉面前堵着的那层障壁不知何时已经散去了。我立刻启动飞梭,穿破大气层,感受着摩擦产生的热量包裹着全身,所幸飞梭的材料极其耐高温,没有什么大碍就着陆了。我跳下飞梭,电台传来无数条喜讯,应该是大家都成功运用某种方法成功穿过了大气层。环视四周,这个星球似乎全都是平原,单调得令人生厌。刮风过后,我抹了抹嘴,全是尘土。还有该死的大风和扬尘,我补充道。
阿虹在大风卷走自己写下的无数个“虹”字后,毅然决定站起来。或许是蹲得太久,一时觉得天昏地暗,但早就熟悉黑暗的他未有片刻犹豫,只是晃了晃身就重回自己的世界。他低垂着头,一步一步地在这片土地上行走。他不知道脚下的土地是否有尽头,因为它们看起来是那么的相似。还是没有一点令他熟悉的地方,阿虹依旧将那块有汗珠、尘土的石头攥在手中,尽管已不再锋利。他向前漫无目的地挪动着步子,对于下一个字刻在哪里、是否有风吹散,飞扬的尘土试图告诉他,但他早就关闭了一切感知器官。一阵扑面而来的强大气流将垂在眼前的发丝改变了悬挂方向,近乎是一道白刃直直向他面前劈过来,硬生生掀开他的眼皮。眼前是一个巨大的交通工具似的东西,在那旁边有一个白色的生物,感觉是和自己一样的灵长类,等等,白色,这是除了黑色外他见到的第一种颜色,这个颜色似乎能给自己带来淡淡的亮光;和自己一样的灵长类,也就是有别的人来到了这个星球。感觉身体第一次在给心脏供血,象征着生命力的脉搏震动着。他有种难以言表的情愫悄然滋生,咂摸着嘴,一股咸味。风又起,阿虹看到了这些年所写的“虹”字在空中组成了一个七彩的弧形,摇了摇头,确信了这是幻觉,才知道脑子里进了过多的尘土也会影响思考。他这些年的生活规律、习惯通通因为这个人的到来而轰然倒塌,变成了不切实际的一些动作,他不能再冷静地思考问题了。带着仇视与漠然的复杂心情,他的眸中只剩一个人。我抬起头,眸中也只剩一个人。
我的眼睛还没有适应这突然的黑暗,感觉整个人像是被禁锢在地狱一般。一晃眼发觉有个模糊的颤抖着的身影就在前方不远处,无需思索,这便是阿虹。如果贸然过去,他肯定会被吓到从而躲着我。想想也很合理,毕竟数千个日子都是自己一个人在这个星球生活,如今突然有一个人出现在他生活里,还可能想接近他,从什么角度来说都是不能接受的。转念一想,旁人都认为独居者是怪胎一般的存在,正常人都能和别人一起相处,一起生活,凭什么他们就不行,还非得搞个自己独立的空间,分明就是自身有问题。可是自己如今来到他们的星球,难道他们就不会这么看待自己吗?我愈发觉得这只是认知误区和不理解造成的深深误解,想要远离众人何曾是他们的想法,如果情况允许,谁不想和一群小朋友们开心玩耍,健康成长。死一般的沉寂,死一般的昏暗,我任凭自责与痛苦的藤蔓爬满全身,扭曲着我的身体和记忆,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随即就是陷入不可知的泥淖……
墙角,卧室内,紧锁的门,昏暗的灯光,在地上蜷缩着身子、肢体难以理解地交错着的小男孩麻木地睁着眼睛。他去过外面,开始是卧室外,然后是房子外,然后就是幼儿园,面对打闹个不停的一群同龄人。他们会笑,不是哈哈大笑,是摆弄起奇怪表情的笑,那般歪曲面容的动作令他不解,令他不适,让他在墙角扭曲着身体发泄着痛苦。他知道这是对他的嘲弄,对他不言而喻的排挤。他尝试过融入他们,却总是无端的失败,于是没有胆量再迈出那一步,他害怕还是一样的结局。他离开了幼儿园,躲进了房子里面,躲进了卧室里面,躲在墙角。
我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身份观看着这如同纪录片一样的生活剪影,这是我的童年,但绝不是我一个人的童年。我可能算是过客,偶然瞥见阴暗的生活,也可能是牧师,拯救着千千万万个此般的孩子。
在墙角里待了很久,他缓缓爬起身,继续回到桌前摆弄航天模型,星球在他手指的拨弄下旋转着,命运一齐旋转,随着万千颗恒星共同璀璨。他向往着高处和远处,他刚学会走路那段时间就喜欢做两个动作,向前走和往高跳。探索宇宙无疑是满足他的心愿的最佳选择,出地球,前往外太空。已经回忆到这里了,这个小男孩的未来当然是很好的,我后来成功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也遇到了友善的人,见识了美好而丰富的世界,如今再想起幼儿园那群孩子的笑,只会觉得他们是幼稚且不友好的。
自己的过去、糟糕的童年在脑海里这么播放了一遍之后,我看着眼前的阿虹,心里更是多了一份理解。我明白他心中有自己所热爱的、所坚守的,他也有不与人接触的理由,但是我希望用我自己的经历去让他明白:走出去,永远比留在原地更重要。我没有继续向前走,减少的物理距离只会反方向增加他的心理距离。我要用我的方式去让他明白:我不是他生活中的不速之客,而是指引他走进门外更美好的世界。
阿虹不明白这个人究竟是干什么的,停留在原地许久却仍没有任何动作,自己该向前还是退后,一时让他拿不定主意。有动作了,他看到那个人蹲下了,手里还拿着一块石头。尽管戴着手套,我还是能感觉到石头的棱角,米白色的手套在捡起石头的一瞬间就被尘土所吸附着。阿虹觉得这个动作极其熟悉,这就是自己每天要做的事!蹲下去,捡起石头,在地上刻字,一套多么完美的流程。他在头脑里再现这一动作时,发现我已经开始刻字了。没错,我知道阿虹缺乏认同感,在地上刻下他的名字无疑是向这个世界宣告他的存在的完美方法,他不仅存在,他还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我费力地刻完一个“虹”字之后,发现风已经抹平了这个印记。于是我又继续刻着字,直到阿虹能够接受我,虽然我并不确定阿虹是否能够这么接受我这个可能扰乱他生活的人。
阿虹痴痴地看着,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别人也会像他一样这么做。把名字写在土上,让记忆消散在风中,那个人也理解这一点,可是他还在持续写着。既然我们能接受创造的东西转瞬即逝,那么偏见也是可以消失的,曾经的误解和被风扬起的尘土一般不再重要。他感到浑身轻松,慢慢向前走去,这次不再是漫无目的,他将要与一个陌生人一起交流、相处,这是他自己的心病,但不重要的,不是嘛?这些都会过去,留下来一段美好的回忆才是最重要的。
我还在埋头刻着字,在一遍遍重复的过程中,我更能理解阿虹的生活了。手掌和手指已经被石头硌得生疼,此番痛苦是我过去所经历的,也是阿虹所经历的,身体熟悉的疼痛促使我难以遏制地为独居者悲鸣。在一次次俯身和摹刻中,阿虹默默来到我身旁,拿起陪伴他日日夜夜的石头,在土地上一起刻下“虹”。我们对视着,他没有说什么,眼里没有当初的复杂神色,很平和的眸。然后我们一起望向空中,两个相同却又不同的“虹”在风中飘舞消逝,我知道过往的偏见与误解都一并随风散去了,我们之间现在已然没有任何隔阂。我从背包中拿出一个移动光源,紧接着是一支水枪,阿虹瞪大双眼,显然没懂我的行为。
启动光源,随即让阿虹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这便是光,如次刺眼却又引人向往。不算很亮,但是照亮了我们两人的四周。将水枪对准四散的光线,扣动一下扳机就是一道彩虹,是的,就是阿虹名字中提到的那件美好的事物。阿虹愣在原地,他明白了我的意思,我在给他展示他所希冀的彩虹,无数个日子里在土地上刻下的“虹”。阿虹那颗见惯了黑夜的眼睛里噙满了泪珠,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温暖,走出门外的世界竟也是那么美好。他无声地拥抱着我,沾满灰尘的脏脏的手掌透过厚厚的宇航服给我热热的触感。在微弱的灯光下,两个璀璨的灵魂至此共鸣,一切回忆的伤口都结痂,长出新鲜的血肉。
我此刻才明白所谓的特殊的门就是独居者的心门,我们需要彻底走进他们的内心,和他们真诚地进行交流,无需言语,只需一个特定的动作,或许我们彼此就理解了彼此,那扇特殊的门的钥匙自然也就成功拿到了。我告诉阿虹,地球上有很多善良而有趣的人,他们都能和你的灵魂共鸣,我们一起重返地球好吗?阿虹点了点头,手里还是抓着那块石头一起上了飞梭。或许是对这颗星球仍有感情,亦或许是给过去的自己一个合理的交代、一个生活的答案。在飞梭上,阿虹问我以后还能不能再回到这颗星球,我很肯定地说当然,在地球待累了就回来休息一段时间,到时候还要带更多人到那里去玩呢。他面露喜色,对这一切充满着向往,我知道我的任务成功了。
在穿过大气层的时候,我看到无数道光线齐齐照射着我,马上明白大家应该都是完美返航了。阿虹问我周边这些飞梭是怎么回事。上面有着和我一样的人,也有着和你一样的人,我言简意赅地告诉他。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队员们都完成任务了,那么这样就一口气带回来好多独居者,一想到有很多和阿虹一样的小孩子能享受快乐开心的儿童生活,我顿时觉得再苦再累的任务也都不算什么。小时候对高处和远方的向往,可能就是为了让以后的孩子们不再过着糟糕的童年生活,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回到地球之后,阿虹不再在地上刻字了,毕竟全是水泥和柏油覆盖的路面,也刻不出来什么。他现在改练书法,一手毛笔字写得我十分羡慕,当然也不只写“虹”字,每天都写很多字。
阿虹把他的那块随身携带的石头送给了我,并未附带任何理由。我每天放在驾驶舱反复摩挲,石头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硌手,跟阿虹的性格一样的执着。我在上面找人刻了一段我很喜欢的《圣经》上的话:
在世界上你们有苦难,但你们可以放心,我已经胜了世界。
当外面的世界有风雨侵扰,让我们愁烦滋生,我们需记住,好好生活下去,便已经胜了世界一筹。这里的“我”,不仅是我,是阿虹,也是你,是整个世间无穷无尽的人们,那远在异星的独居者也终将回到我们温暖的怀抱。
跨星际的门一直在为人们彼此之间的爱所打开,钥匙从未深藏,一直都在我们心中。将真诚与理解贯彻到底,将一扇扇跨星际的门统统打开,将门外的世界与我们紧密相留,建成一座跨星际的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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