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最早读到纳兰词是在我从东北来南方的那个时候,距离现在有些遥远的日子里:刚刚来到广东,人生地不熟。晚上,一个人默默地翻看诗集,无意之中竟看到了纳兰性德的那首《长相思》: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立刻感到一种心灵的共鸣、情感的波动。
国学大师王国维曾评价纳兰性德“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清词振兴的硕果也应该归功于纳兰性德。
纳兰性德(1655-1685),原名成德,因避皇太子"保成"讳,改名性德,字容若,号楞伽山人,满洲正黄旗人,清朝大学士纳兰明珠的长子。
自幼修文习武,经史百家无所不窥,书画骑射无所不精。他是康熙进士,官至一等侍卫,深受宠信,但他厌倦随驾扈从的仕宦生涯,产生“临履之忧”的恐惧和志向难酬的苦闷。
他虽生于名门望族,性情却淡泊挚诚、率性求真,其笔下词作多以思乡、思亲、思友为线,清丽伤感、风雅隽永,被誉为“清代第一词人”。可惜的是,在康熙二十四年患急病去世,年仅三十一岁。
令明珠感到骄傲的这位天才的长子﹣﹣纳兰性德。即使在今天的中国文学史中,我们也很难否认纳兰性德是清代最杰出的词人。
人们实在很难想象,在白山黑水的蛮荒之中竟然走出了这样一位多愁善感的忧郁才子,他的才华照亮了整个民族和时代的天空;人们实在很难想象,在锦衣玉食的富贵之中竟然走出了这样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文学巨子,他的文字弥漫了对尘世繁华的无视和对自我的深深感伤。
我们还是仔细地解读他的这首《长相思》吧。
原文
长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词译
山水相衔,浩浩荡荡的军旅马不停蹄地朝着关外疾进,入夜时分,四下里千百个营帐凸现起点点灯火。这一夜风雪交加,嘈杂声将思乡人的甜梦搅碎,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故园,那里有天伦之乐、画眉之情、田园之趣,怎么就没有如此乱人心绪的扰人之声呢?
赏析
一程山水一程歌,一更风雪一更愁。纳兰性德在随扈东巡、去往山海关途中,写下了这首思乡之曲,成就千古名篇。
“山一程,水一程”描写的是一路上的风景,仿佛是一个赶路的行者骑于马上,回头看看身后走过的路而发出的感叹;又仿佛是亲人送了词人一程又一程,山上水边都有亲人送别的身影。
如果说“山一程,水一程”写的是身后走过的路,那么“身向榆关那畔行”写的就是词人往前瞻望的目的地,也激荡出一种“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的豪迈情怀。
而“夜深千帐灯”,写出了皇上远行时候的壮观。且想象一下那幅豪壮的场景,风雪之中,夜空之下,一个个帐篷里透出的暖色调的黄色油灯,在群山里,一路绵延过去。多么壮观的景象!
“夜深千帐灯”既是上阕感情酝酿的高潮,也是上、下阕之间的自然转换。夜深人静的时候,正是想家的时候,更何况“风一更,雪一更”。这里的“一更”是指时间,和上面的一程所指的路程,两相映照,又暗示出词人对风雨兼程人生路的深深体验。
风雪夜作者失眠了,于是数着更数,感慨万千,又开始思乡了。不是故园无此声,而是故园有家有亲人,有天伦之乐,有画眉之趣,让自己没有心思细听这风起雪落,没有机会思忖这温暖家门之外还有侵入骨髓的寒冷。而此时此地,远离家乡,才分外地感觉到了风雪夜异乡旅客的情怀。
启功先生曾说:“唐以前的诗是淌出来的,唐朝的诗是嚷出来的,宋朝的诗是想出来的,宋以后的诗是仿出来的。”然而这并不妨碍三百多年后我们进入纳兰的心灵世界:如斯种种至情至性,拨动了我们内心深处那根“一往情深深几许”的琴音,让我们为卿痴狂,“共君此夜须沉醉”。
我在那个离家几千公里的夜晚,读着纳兰性德的《长相思》,感觉自己正是经历了万水千山来到了南方,再也听不见故园所有的声音。眼前是一更的风、一更的雨和茫茫的夜。于是也有一种浸入骨髓的伤感之情充满了小小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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