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头匠和美发师

作者: 红耳 | 来源:发表于2017-12-20 07:55 被阅读519次

    这条路叫光明路。

    光明路是条东西走向的小路,长短不到二里地,往西到新开的通府街,往东到一个街边花园。光明路有些年头了,比市区大多数街道都旧些。

    路东段的北侧是个停车场,是废旧的棉纺织厂拆迁后修的。停车场外围,有红砖砌成的一人高的墙。里面没灌水泥,是坑坑洼洼的土路。铁大门靠里面的位置有间小屋,给指挥停车的保安休息。南侧是一大片空地,空地南边是银行和税务局的大楼,再往南,就是市区的主干道。有家卖板面的小商贩常在这片空地上摆摊儿。小贩是安徽人,人长得白净,说话细声细气的,像个教书先生。

    路西段的顶头,两侧都是居民小区,南北各两个。小区里密密麻麻挤了很多单元楼,楼的外墙爬满丝瓜或爬山虎的藤蔓。这四个小区的房子都是棉纺织厂的职工房。棉纺织厂的老工人们大都已退休,跟着儿女们住进新盖的电梯洋房,这儿的房子就都租了出去。

    小区再往东一些,是一所小学,学校名字就叫光明路小学。每天早上七点多,光明路上密密麻麻的挤满了送孩子上学的人。下午三点多放学,接孩子的家长把汽车,电三轮和自行车停了一路。学校的老师在大门口举着几年级几班的牌子,家长们就挤破脑袋地上前找自己家孩子。

    孩子们放学,免不了要在学校东边的几家小卖部买些零食。饼干、薯片、火腿肠、干脆面,几家小卖部,每天最火的时候就是下午放学。孩子们你推我挤地进进出出,小卖部的老板笑得露出泛黄的牙。

    小卖部基本都在路南。路北是一家律师事务所。律所的地方不大,一米宽的小门刷着绿漆,里边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常坐在一堆文件后面,带着黑框的眼镜,俨然一副老学究的样子;年轻的有时候在里边坐着,有时候外出办事。律所的小门开开关关,基本就是这小伙子进门出门。别的人很少进去。

    路北还有一家诊所,门脸不大,里边地方不小。坐诊的,打针的,输液的,验血的,最里头好像还有专门接骨的。诊所里坐诊的大夫是南方人,说话带口音。人很和善,看病稀里糊涂,很少开药,经常给人开输液单子。感冒发烧,输液;肚子疼,输液;嗓子发炎,输液。附近人常说“吃药去药房,输液去诊所”,说的就是这位大夫。

    律所和诊所中间,是两家理发店。两家理发店紧挨着,地方大小差不多,名字却差的有点大。东边这家叫“大兴剃头”,西边那家叫“首艺美发”。

    大兴剃头是一位老爷子开的。“大兴”两个字可能是老爷子的名字,也可能是别的什么,没人知道,也没人问。“剃头”两个字,是因为老爷子只给男的剃头。女孩子进店,一概不接活儿。

    老爷子是本地人,人长得精瘦。大高个儿,窄额头,脸部很瘦削,两边的颧骨显得很高。就在光明路上的职工小区住。儿子在外地上班,老伴儿前几年去世,平时家里就他一个。他买了电饭锅和电磁炉,就放在店里。早起骑车去楼下吃两根儿油条,喝一碗豆腐脑。中午和晚上都在店里,趁着没人剃头的功夫,煮点粥,热几个馒头,炒个小菜。

    老爷子爱锻炼。专门买了一辆山地车,平时就放在店门口的楼梯下边,一般也不锁。附近谁要有事借自行车,和他说一声就骑车走人。老爷子起得早,先骑车在市区溜一圈。晚上关店,再骑车出去转转,时候差不多了回家。

    大兴剃头的地方不大,三十平左右。东墙上挂着三面镜子,镜子前是三个转椅。靠西墙的地方摆了一个大沙发,是供人等待休息的。沙发上面的墙上贴了了几个简易挂钩,用来挂衣服。南面是门。背面摆了一个大鱼缸,两个小鱼缸。老爷子没活儿的时候,就坐在沙发上看看鱼,看看报纸。西南角是洗头的池子,和家用的普通水池差不多,稍微深一些。东南角靠近房顶的地方,在两面墙上定了三脚架,上面摆了一台电视机。电视机是老式的那种,个头很小,屏幕稍稍向下倾斜,像是俯视着店里。三脚架下面,地上常搁着一副哑铃。老爷子每天趁没人的功夫举几次。

    附近住着的,大都是附近做小买卖的生意人,起得早,白天一般都忙,没时间剃头。老爷子白天活儿少,就坐在屋里举哑铃,看报纸,看鱼,看电视。一个人坐得闷了,就去对面小卖部门前的象棋摊儿上看棋。下棋的都是附近的老人,吃过饭把家里收拾收拾,就来这里下棋。

    象棋是小卖部老板提供的,少了两个棋子:一个红炮,一个黑卒。这帮人也不嫌弃,剪了一个烟盒,用红笔和黑笔分别写上“炮”和“卒”,就这么凑合着用。早上七八点,下棋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停车场的保安,诊所的大夫,卖板面的,炸油条的,都趁着不忙过来凑热闹。

    停车场的保安话最多。“走这儿准没错儿”,“快把車撤回来,人家这马上沉底开将”,“你看你咋不听呢”。保安是个急脾气,在下棋的时候和别人吵得脸红脖子粗是常有的事。

    诊所那位大夫,话不多,喜欢在一局结束后说上几句。“你那招不对,明显不对,嗯,不对”。

    卖板面的好自言自语,声音细,音量小,基本就他旁边儿站着的人能听清。“完了,又吃亏了”,“唉,他咋就想不明白这步棋呢”。

    炸油条的最爱看棋,却看得最少。他家活儿多,刚走出铺子没多远,媳妇站在身后就开喊。“快回来,油没了,赶紧去市场买一桶”。

    老爷子看棋不爱言语。点上一根烟,挤在人群里笑眯眯地看,时不时往店里瞅一眼,看有没有人来剃头。有时候保安和别人吵得凶了,老爷子就随手拍拍保安的肩膀,示意他冷静。老爷子只看棋,从不坐在那和别人对局。有人觉得他深不可测,不愿意和这帮臭棋佬一起玩儿;有人觉得他才学会下棋没多久,怕出洋相;还有人觉得他是守着剃头店,不方便对局。他究竟为什么只看不玩,谁知道呢。

    老爷子不接女孩子的生意。小孩子,学生,上班族,中年妇女,别管什么职业什么年龄,只要是女的,他一概不管。有人问,老爷子随口一句,“不会剪女孩子的头发,咱就不为了十块钱耽误事儿了”。

    下午三四点之后,大兴剃头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老爷子一个人里里外外地忙。先招呼人在洗头池旁边坐下,拿手试试水温,调的不冷不热了就开洗。冲水、涂洗头膏,再冲水。简单的三道工序,别管旁边有多少人排队等着剃头,老爷子都能耐着心思洗上十几分钟。

    客人做到椅子上,一切准备就绪,老爷子拿出剃刀。先挨着耳朵边儿和后脑勺,把头发刮得薄一些。再拿出另一把更细的刀,贴着脖子把边上细碎的头发刮掉,和刮胡子差不多。这两步走完,这才拿起剪刀,问问客人留什么发型,毛寸还是碎头。客人按着自己的意愿大致说几句,老爷子这就开动。剪几刀,拿梳子梳一下,再对着镜子仔细瞅。剪得差不多了,用吹风机把碎头发吹下来,再用一次性的干海绵在头上用力蹭几遭。客人对着镜子瞅瞅没问题了,就再到洗头池旁边洗一遍,洗完吹风机“轰轰”吹几下,这就算剃完了。

    大兴剃头旁边,是首艺美发。

    首艺美发是个妇女开的。三十来岁,爱涂着鲜艳的口红,脸上永远是白净的,大波浪卷的瀑发,高跟鞋,走到哪里都敲的地面“笃笃”地响。妇女应该是南方人,说话有嗲嗲的口音,声音脆生生的,像个小孩子。没见过她家男的,大概是在外地上班。妇女带着孩子住在职工小区,孩子在光明路小学念书,她在这里开理发店,就图个上下班离家近。

    妇女一般上午十点多开门,来店里之前绝对不出家门,就在家歇着睡觉。孩子早上七点起床去学校,她一般还没醒。孩子自己穿衣服,整理书包,拿上五块钱去楼下买个煎饼,一边啃一边往学校走。下午四点放学,孩子去店里要了钱,再去板面摊儿上吃一碗板面,就回家写作业。

    妇女早上基本不吃饭,中午在网上订个外卖,凑合着吃几口。晚上九点多关门,去市中心的烧烤摊上和几个朋友吃喝聊天,差不多每天都要聊到半夜十二点,这才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带着一身酒肉气往家里一步步挪。

    首艺美发的店门是玻璃的,两扇门,上面写着“美发,焗油,造型”。靠西边放着一个长沙发,一个洗头池。东面墙上也挂着三个大镜子,镜子前各有一台转椅。东南角有一台小桌子,上面放着笔记本电脑。电脑最开始是用来收银的,后来生意不好,妇女就不用电脑开单结账了。电脑上连着一对音响,长长的线扯到店外头的石阶上。从上午开店到晚上关门,音响就在那唱个不停。

    店里人少的时候,妇女爱坐在电脑跟前上会儿网。游戏、电影、综艺、连续剧,基本上网上的娱乐活动,她都能拿来打发时间。她喜欢听歌,尤其是网络流行伤感音乐,哪首歌火就在音响里放哪首,一放就是一整天。

    街上做其他买卖的妇女们,有时候找她聊会儿天。她话不多,坐在电脑前若有其事的应和着别人的话题。时间久了,大多数人也就不爱过来了。

    妇女做美发不像老爷子那么死板,男女老少她都接。平时人不太多,到了腊月和二月,北方人讲究不在正月剪头,人就稍微多了些。剃平头的,剪毛刺的,烫头发的,焗油的,过来做什么的都有。人一多了,妇女就有些耐不住性子。把人摁在洗头池前,不管水温凉烫,打开水管就冲。冲完随手抹上洗发露,用手在头上来回揉搓几圈,再冲一遍就算洗完。有时候洗头的水稍微凉了些,女孩子们不乐意,嘴里嘟囔着。妇女遇到这种情况经常假装听不见,反正收了钱,剪完头发就算完事。

    那年二月二龙抬头,大兴剃头店里的人一直排队到门外,清一色老少爷们。旁边的首艺美发人也不少,但比老爷子那边少一些。可能是电线老化,也可能是妇女换了大功率的吹风机,到了中午的时候,首艺美发店里着起火来。

    最开始是不知哪儿冒了烟,坐在沙发上的一个人扯开嗓子吼了一声,妇女和店里的客人全跑了出去,站在光明路上对着美发店发愣。妇女店里没灭火器,反应过来要灭火的时候,烟已经灌满屋子。妇女犹豫了一下,没敢冲进去开水龙头接水。

    隔壁的老爷子闻见焦糊味,从自己店里拎着灭火器冲了出来,对着首艺美发一通乱喷。火势还没成气候,灭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没了火苗。

    老爷子放下灭火器,笑嘻嘻地走到妇女身前。

    “大妹子啊,今天就别开店了,找人检查检查电路,安全重要。”

    “检查啥啊,两家用的一条线路,你天天在店里烧菜煮饭,能不起火么?”妇女叉着腰,眼里闪着盛气凌人的光。

    “那成,我以后不在店里做饭了,不过还是关门检查一下线路比较好。”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我关门?我关门这些人不都得到你家去,想得美!”

    旁边下棋的过来调解,没多会儿,老爷子被保安和卖板面的簇拥着推到店里。妇女也回到自己店里。刚才在两家排队剪头的人,看见起火,大都已经走了。老爷子把手头的活儿干完,端上茶,点上烟,又眯着眼去看棋了。妇女没再出门,也没打电话找人检查电路,她就直挺挺地坐在电脑跟前,什么都没干,生了一天闷气。

    后来,首艺美发关门不干了。光明路上的人都说,妇女带着孩子去光华路上重新开了一家美发店,生意好像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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