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兑现的契约

作者: LEILA蕾拉 | 来源:发表于2020-04-10 20:58 被阅读0次

    文|黑蕾拉

    1.樱吹雪

    春樱绽放的最后几天,义清刚刚通过了法学院的考试,就趁着春假,闲来无事和阿让在庭院里赏花。一到这样的日子,橘家的当家哲爷就借着“拜访无名画家”为理由,又不知是跑到镰仓的哪里去会女友了,只留下两个少年无奈地留在本宅看家。

    这日午后的天色就愈发阴沉,一点都不似盛樱时光里的微暖和烂漫。半开的门厅和长廊对着借景的前院,一侧吹过来的风又冷又湿,令人不禁打起哆嗦来。

    一不留神,邻宅有着荷兰血统的贵小姐满岛小鹿便推门而入,后面跟着不情不愿、满脸晦气的女仆阿文。小鹿不爱穿和服,这个季节她家冬日里常穿的英式花呢格子长袍又收起来了,所以这小姑娘就在日常的棉衣外裹了一件圣诞节时的红色天鹅绒斗篷,斗篷边角如雪的白狐毛在风中微微颤动。

    “阿文说,以她乡下人的眼光,这几日就会遇到罕见的樱吹雪了,是真的樱吹雪哟。”小鹿自在地炫耀着,仿佛来自南国云仙的她已经经历过了这种寒冷春日里的绵绵大雪了。

    义清坐在廊下,一边把搁在炭火边的暖手炉找了出来,一边看似心不在焉地问小鹿:“这么说小鹿小姐已经去赏樱回来了?”

    还没等小鹿回答,站在树荫里的阿文便带着厌恶的口吻说:“这种天赏樱吧,别说不愉快,还碰到了晦气之人。”

    阿让接过义清找出来的手炉,递到小鹿有些冻红的手里,问两人:“阿文这话怎么说?”

    “不然也不来找你们了……不就是在新井药师寺门口,被奇怪的小流氓跟踪了嘛。”阿文咕哝着抱怨道,“穿得倒是上好的褶绸,瘦高个,睫毛长的就像个女孩子。不过脸灰灰的,而且这种冷天里,哪有孩子会穿一件单褶绸的衣裳出门呀?”

    义清也有些好奇地凑近过来了。

    阿文于是就起劲起来,说:“这小流氓就鬼鬼祟祟跟着我家小姐,一直跟到大川端那头。我可是不怕这种薄身板的小鬼头的,趁他一个闷头跟过来,我一下停步,转身就立在他面前,挡在他和小姐中间,大声喝斥他,吓得他脸色一变,扭头就逃,可我听得明白,这小鬼头嘴里切切实实唤的小姐的姓氏…….满岛……满岛……”

    “义清哥哥,他认得我,我却压根儿不认得他呀。这是怎么回事儿?”小鹿看起来也不那么上心,随口问着的问题,却怎么看都像是来邀约赏花的幌子。

    “反正你也是闲来无事,不如明天我们跟小鹿去药师寺走一圈?”阿让心领神会道。

    “闲来无事的难道不是你?”义清反驳了一句。几个人此时竟一同抬头往昏暗的天空看去,小鹿淡粉的唇间,粘到了一抹细密晶莹的雪珠,那是第一场樱吹雪的先兆。

    2.承诺

    这一夜满岛小鹿睡得很浅,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切都和平时一样,卧室里却怎么也暖不起来,屋外的石灯里稀稀落落点着松明,把小鹿的窗前渲染出朦胧的橙光。

    可是怎么会这么亮呢?

    小鹿很疲惫,模糊而艰难的睡意开始消散开去,她轻轻披上圣诞斗篷,朝着移门口的橙光而去。“吱呀……”一声,小鹿把门移开一条细缝,那片橙光原来竟是低矮的石灯之光反衬在积起的雪地上,从而照耀着寂静庭院的光茫呀!

    此时,从下午开始熙熙攘攘的春雪已经给小鹿家的庭院裹上了银色的新衣,蠢蠢欲动的百虫吓得退回了泥土深处,在庭院盛开的樱花树下发出轻微的摩挲声。小鹿看呆了眼,心中莫名生起一种隐秘的欢欣雀跃,她赤脚走出卧室,试探着把那双娇嫩的赤脚踩在薄雪地上。这种双脚摩擦积雪的声音,仿佛和万籁俱寂的庭园里,未知百虫的钻洞声融合在了一起。松明和白雪的光影下,樱瓣和落雪消无声息地一起飘下来,小鹿张开嘴,惊叹地笑了。

    这时小鹿才看到最高大的那颗夜樱树枝上和自己一样的裸腿。少年的面容掩映在灰红色的阴影里,白色的单衣是阿文所说的高级褶绸面料。

    小鹿后来回想起这一晚,想到自己居然都没有感到害怕,反而盯着那少年摇晃着的双腿,听他用若无其事的口吻说:“满岛小姐是自己的新娘哟。”他话音刚落,不知为何,繁密的花枝里竟嗖嗖地落下一片尖锐的冰凌,噗噗地插进雪地里。

    讲话时他竟然把“我”(僕)叫做“自己”(自分)……小鹿不满地思忖,这是没长大还是太傲慢的表现呢?这样想着,她也不觉得奇怪,反而理直气壮地问他:“你不冷吗?从白天到现在半夜三更,都只穿这么少?”

    小鹿发现此刻的气温已经低到能看到自己的吐气了。带着暖意的白雾消散在橙光中,天幕里的半月完全躲藏了身子,叫人难以捉摸。

    “满岛小姐什么时候和自己成亲?承诺过的事情是要兑现的哦,否则要遭报应的哦。”这个冷冷的声音依然喊着“我”为“自己”,双腿更加用力地晃动起来,两条小腿碰撞着彼此,簌簌地落下雪花来。

    “你胡说,我可没和任何人有过什么婚约!”小鹿反驳道。

    那双腿缩回了树冠里,完全陷入了一篇黑暗中,只听得他在枝干上轻盈蹦跳的响声,不过这样的动静,以他看起来也有十六七岁的年龄和身高,也显得过于轻盈了。

    樱吹雪竟这么来了。弥漫在整个庭院里的雪花也好,樱瓣也好,在未知的旋风中,搅乱交错在一起,洋洋洒洒,模糊了小鹿整个视线,那声音却越行越远,好像变成了庞大的结界,罩住了满岛府——“不守信用的满岛小姐,你听好了,自己还是会回来的,自己回来之时,就是我们成亲之日,切记,切记……”

    小鹿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站在雪地里,双脚已经冻到麻木,寒气钻心,再抬头的时候,那半阙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又从密云中钻了出来。

    3.病

    次日,橘家的哲爷又是一声招呼不打,一早就赶着大雪从镰仓回家来了。一问两位少年和邻居满岛小姐约了去新井药师寺踏雪赏樱,顺便抓个跟踪小鹿的小流氓,哲爷便哈哈笑起来:“这么有趣怎么不叫我?”

    义清不动声色地看着哲爷一身脏兮兮的旅人打扮,宽大的裤腿上都是斑驳的水渍,黑色的细框眼镜片上已经白茫茫的一片了,润湿的卷发贴在额头,看起来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

    “我看父亲您还是先去澡堂洗洗吧。”义清的语气也未免有些婆婆妈妈。

    “啊呀,你说的正是,泡个好澡,烧炭烤串,躲在廊檐下捧着热好的黑雾岛烧酒,呡一口,看一眼樱吹雪,再让人去喊宗老爷来下一局棋子,乐极乐极。”哲爷爽朗地笑着进屋去了,原来那句一起外出游玩的话儿,只不过是一句戏言罢了。

    可是,义清和阿让正要出门,隔壁的佣人阿文就跑着来敲门,问她何时,她更是一脸急促地说:“今天小姐不去药师寺了。我家老爷一早去公司,在办公室就晕倒了,现在送回来躺在床上,一个劲儿地喊疼,还说浑身上下烧得要命。可是问他具体哪里疼,又说不上来,这会在不住地呕吐了……”

    阿让不无担心地问:“你们家是看兰医(西医)的吧?那医生瞧了没?”

    阿文说:“怎么没瞧?在公司就让当值的医师看了,说是既没有发热,也没有恶疾的症状,就叫回家观察观察……夫人刚喊了本地的医师来瞧,也看不出什么来,就开了个日常镇痛的汉方,我现在就去药师寺那抓药去……小姐都急哭了,按老爷这状况,可真是十分恐怖呀。”

    阿文说完,也顾不得和两人告别,就慌慌张张地往坡道下跑去了。跑到一半,这阿文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退了回来,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个……老爷意识不清时也含含糊糊地在那咕哝,说什么,这算什么婚约啊,谁会记得那种事……义清少爷,阿让少爷,这不会是那个小流氓干的吧?他该不会是那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吧?”

    阿文言毕,又急着跑走了,留下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只见哲爷披着纯白的单衣,交叉着双腿,靠在廊柱上,冷不丁地说了一句:“这种事情,问问樱花便知。”

    “父亲您这是跟着吴先生学了什么阴阳道的术了吗?”义清问。

    “我去的可是镰仓啊,镰仓哪有人教我这些?镰仓只有大海和佛寺哈哈,”哲爷把湿漉漉的卷发往脑袋后面理顺了,扎起了一个短短的发髻,“我听那樱花树说呀,新井药师寺那不是前阵子才有商人在找走失的儿子吗?”

    “伯父,是不是做褶绸生意的商人?”不声不响的阿让突然问道。

    “嗯,”哲爷仰望着天,那姿态,又颇有倜傥的后白河天皇雅仁的模样了,“还是我侄子聪明。”

    阿让听毕,就一把抓起绀色的纸伞,头也不回地奔出门去,急得义清连伞都顾不上拿,也跑着追了上去。

    4.契约

    纷纷扬扬的樱吹雪就像一片巨大的幕布,把整个町内的街道都笼罩在这样的如画的景致里。义清和阿让端坐在布庄门店的枫木桌椅边,身边的炭火炉烧得噼啪作响,眼前两杯玄米茶冒着清新的热气。

    接待两位的是这家名为“彩上”的布庄的掌柜室宗。阿让直截了当地把从阿文嘴里听来的那个少年的模样跟室宗描述了一遍。听得室宗连连点头:“可是,少爷是在小阳春那阵子失踪的,那几天确实热得不同寻常,所以才穿那么单薄吧,可是这几天还穿那么少,恐怕撑不住啊。”

    “那么他和满岛家有什么关系呢?”阿让追问道。

    室宗想了半天,才慢吞吞地说:“我家老爷多年前也在长崎港做过生意。那时候,少爷还只是个婴儿。那一年冬天我记得很清楚,还是婴儿的少爷得了疟疾,命悬一线。当时全家人怎么求医都不见好,于是老爷实在没有办法,就只能不得已地开始给少爷张罗后事了。后来,夫人去寺里参拜回来,跟老爷说,路遇高人指点,说云仙……应该是云仙吧,我老了,记得不太清楚了,说那儿有个荷兰血统的富商家,恰好有女婴夭折了。得知我家少爷也熬不过去了,就说牵线攀个亲吧,让这两个孩子在那个世界也好歹有个伴儿。”

    “夫人回来跟老爷说了这个事儿,老爷一开始很是生气,觉得这种事从来没听说过,也极为荒谬,还骂夫人愚昧无知,后来却实在太过绝望,就给那家人写了信,寄了信物。那晚,噢,我记得那晚和昨晚简直一模一样,也是这样奇怪的春天,过了小阳春,虫儿都爬出来了,居然还下起了暴风雪,把满街怒放的樱花都变成了薄雪草了不是?也是老爷收到那家回复的日子,送来的信件和包裹是我收的,那包裹里是那家小姐的一缕胎毛做成的印章。可能是因为还没来得及请外面师傅刻出来,所以那印章只是安好了胎毛,却没有刻字。我当时还想着,这家人家怎么会把女婴胎里带来的如此重要的东西给我们,若不是十分重视我们家,那便是想彻底忘记这个已经死去的孩子了吧。毕竟,我们家也只是把少爷出生后轮换穿着的几件褶绸小内衣中随便拿了一件送过去而已啊。我正捧着这家的信物去报老爷时,只见老爷和夫人正热泪盈眶地跪在少爷的被褥边,原来是少爷病情神奇地好转了,已经能喝稀粥了,也能睁眼睛,牙牙学语了。那时我就想着.....啊,我手里的信物,还给老爷做什么呢?”

    室宗说完,便低头喝了一口茶,陷入沉默中,仿佛那十几年前的这段往事就在眼前一般。

    阿让终于若有所思地说道:“室宗师傅呀,满岛家不是要彻底忘记死去的婴儿啊,他们成全你家的意思,同意这种奇怪的事情,也无非是因为满岛家信的是耶稣,他们的世界里纯洁无罪的人死去后是进入天堂的,所以,这些东方的东西,满岛家未必会放在心上......和你家老爷一样,满岛家的女婴还有一个双胞胎的姐姐,也好好地抚养长大到如今了,他家老爷也八成把这件事情彻底忘光了吧。只怕这个婚约,活着的人里,除了室宗师傅,没有一个会记得了吧。”

    阿让停顿了一下,问室宗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室宗师傅,后来,满岛家送来的信物去哪了呢?”

    室宗的眼前一亮,带着一点自豪的神情说:“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特别恋物,自己的东西尚且不敢随便丢弃,别提是老爷的东西了。你们稍等啊。”言毕,他站起身来,蹒跚着往柜台后面摸索过去,片刻之后,他捧出一个香木的双层铜扣的抽屉匣子,摆在义清和阿让面前。他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就藏这呢”,一边拉开了下面那层抽屉,可是,抽屉里居然空空如也。

    老人目瞪口呆。

    回程的路上,义清百思不解地问着阿让:“你要来那个信物做什么呢?”

    阿让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一种猜测吧,也许,把那印章还给满岛家,这个契约是不是就算解除了呢?”

    “可是,阿让呀,”义清想起了阿文描述的那个少年衣着的模样,“如果,光向对方要回印章,而满岛家不把对方送来的婴儿褶绸内衣还回去,这个契约还是不能彻底解除吧?”

    阿让冷笑一声道:“恐怕那件贴身的褶绸是要不回来了。”

    “怎么了?”义清惊讶地问。

    阿让保持着如故的微笑说:“穿在身上的东西,怎么脱得下来?”

    走到满岛家门口的时候,两人看见了樱花雨里,一脸陶醉的哲爷和......和两个一模一样的满岛小鹿。

    5.两个小鹿

    一脸疑惑的义清一个箭步跑到两个笑嘻嘻的满岛小鹿面前,虽然想伸手摸摸这个两个姑娘的脸颊,可是又不敢,随之他羞红了脸,傻傻地看着小鹿们,再看看捧着花瓣,笑而不语的养父哲爷。

    “如何?如何?”哲爷和小鹿不约而同地征询着两个少年的意见。

    只见阿让心悦诚服地不住地点头赞许道:“完全是一样的呀,这下,这就不是死结了吧,也不需要再去找印章了。”

    义清急得满头大汗,无论是此刻哲爷和两个小鹿炫耀的表情,还是阿让如释重负的信服感,他都完全无法理解,思来想去,义清只能把这样的画面归结到哲爷的好友阴阳师吴先生和他的金翅鸟式神阿卷身上。

    于是义清站定身子,聚拢胳膊,盛气凌人地对着两个小鹿说:“好吧,别糊弄我了,你们自己招认了吧,谁是阿卷姑娘变的?"

    哲爷哈哈大笑起来,这夸张的笑声,若不是这风雪声声的日子,恐怕满街的邻里都要听到了:“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怎么可能劳驾吴先生和阿卷出马?要是又要依靠吴先生解决这种奇怪的事情,被人家看到了又要说我们模仿阴阳师晴明的故事了。我现在呀,最怕别人说这个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吗?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罢了,无所事事,一无所成的普通人。”

    然后哲爷和小鹿们突然停止了嬉笑,哲爷一脸严肃地看着两个小鹿,点了一下头。其中一个小鹿便认真地说道:“我和小鹿一起回屋子,夜半时起身,一个小鹿独自走出屋子,走进庭院,那少年必定还是穿着那件褶绸的单衣,晃着双腿坐在树上等着——因为,下次回来之时,就是成亲之日。所以满岛家要兑现承诺,要奉献出一个新娘子,这是我那在婴儿时就死去的双胞胎妹妹的宿命,逃不过去的咒。另外一个小鹿,一定得躲在屋子里,等一个小鹿出去后,要把所有的移门用帖子封地死死的,不留一丝缝隙,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不管是父亲,母亲,阿文,还是义清哥哥,阿让哥哥呼唤小鹿,都不可去封,直到早上太阳出来,切记切记。”

    哲爷叹了一口气,肩膀放松下来,低声道:“就是这样了。义清,阿让,我们这就回去吧,但愿明天会收到满岛老爷恢复的好消息。”

    两个少年便快步赶上哲爷那飘忽不定的步伐,义清似乎悟出了什么,跟上前去追问哲爷道:“父亲,您这次去镰仓,莫非是学了阴阳道的术?是不是都能拿樱花枝捏出一个如假包换的式神来了?”

    “你这小子说什么呢,我去镰仓是去拜访那些无名画家的,毕竟我是一个正经的画商啊。”

    6.兑现承诺

    依然是一样的夜晚,风雪似乎已经穷尽了力气,停止了向这神奇的大地和街町喷洒雪精灵,只留下苍夜中阵阵退缩了的凉风,透过低墙,渗入满岛府上那个玲珑剔透的花园。而那株樱花树上掩埋着的身体,那双不住踢着树干,不耐烦的双腿还在躁动着,仿佛正通过这一下一下的敲击提醒着满岛家——“不守信用的满岛小姐,你听好了,自己还是会回来的,自己回来之时,就是我们成亲之日,切记,切记……”

    移门悄悄地拉开了,又悄悄地关闭了,屋子里于是再无声响,一片漆黑。半月继续消失不见,粉色的樱花雨已经失去了月光的渲染,显得孤寂而暗沉,唯有庭院里的满岛小鹿,穿起了纯白的新娘白无垢,唇间染上了枫叶般赤色的胭脂,她静静地站在那双带来风雪的双腿下。

    少年把半个脑袋露出树冠,粗暴地折下一支满开的樱花,揉碎在掌心,把残花洒到小鹿的头顶,带着一点悲怆的傲慢语气,对那女孩说道:“谢谢你啊,满岛小姐,谢谢你能兑现与自己成亲的允诺。自己呀,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人类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个绑在身体上的执念。你们叫这是什么?是不是'咒’这种东西?啊哈,不管叫什么啦,只不过,自从意识到自己要找到你,和你成亲之后,自己就像是身上被绑了刺人的荆棘一般,无时不刻地想找到你......那时候自己还没有看到自己已经死去的丑恶模样,自己觉得至少自己还算是个衣冠楚楚,锦衣罗缎的贵公子呢,没有一点配不上富商家小姐的丑态。自己在新井药师寺门口等啊等啊,因为根本进不去,自己一想着要抬腿跨进那个门槛,一想到自己也要拜拜那鼎鼎有名的药师如来,还有守护在他两侧的日光菩萨和月光菩萨,就被那扇门给弹出来,跌倒在地上,真是疼死了!而你呢,你穿着奇怪的红色镶白毛的斗篷,在那寺庙里的模样真是闪闪发光,更加奇怪的是,你居然不进堂里拜佛,而只是满脸幸福地赏花,那丝毫不在意的模样深深地吸引了自己。可是自己进不来啊,无论如何也进不来,自己这才想起自己的死相。满岛小姐啊,你说说看,自己是不是失足掉进了大川端那的隅田川里,然后就遇上了这春日里的寒潮,然后自己的身体就彻底僵硬了?红色的鼻子,裂开的耳廓,流血的嘴唇,一副可怕至极的模样......啊,还是别说这些了。”(少年称“我”为“自己”)

    “是啊,”这时小鹿才开口,“别去想这些了。”

    满岛小鹿在依稀露出一条弯弯弧线的月廓下,对少年伸出手来,她轻轻地摇晃着脑袋,头顶被少年洒下的樱花瓣随风飘舞,把小鹿柔美的笑颜笼罩在一股氤氲的春色中:“来吧,我们得走了,月亮要出来了,再过一会天就要亮了。”

    少年扑通一声跳下树来,单薄的身体轻如雨燕,他拉起小鹿的手,对她露出温和的笑容,嘴角的血迹缓慢地显现出来,已经变硬结痂了,就好像他带着一个面具一般:“自己叫嘉月,弥生月生的。”

    满岛小鹿微微张开嘴唇想要和少年嘉月一样自报姓名,然而她只是用一个更加甜美的微笑替代了那句话,那句:“我是满岛夕衣,神无月生的。”

    两人走出庭院,身影渐渐消失在坡道的尽头,身着单薄褶绸上衣的少年和穿着新娘子白无垢的少女,朝着微熹的天际走去,少女的身影,忽而是满岛小鹿的样子,忽而又是一支握在少年手心里的樱花枝,在这样的交替中,他们终于消失了在西方所谓结婚的处女之路上了。

    7. 结束了吗?

    满岛家老爷莫名其妙的怪病很快就好了。春日里难逢的寒雪也彻底消失了踪影,在新绿满溢的满岛庭院里,那株樱花树和其他樱花树一样,也渐渐退去了凄美的花姿,留下秃秃的枝桠和渐渐苏醒的绿芽。义清,阿让和小鹿又在那院子里玩起板羽球了。小鹿一下子把板羽球拍到了樱花树后面的鸢尾花丛里,阿让便去捡球。

    “啊!”向来冷静寡语的阿让突然惊恐地大叫一声。

    义清和小鹿赶紧跑到阿让身边。

    阿让自鸢尾花丛里摸出的,并不是羽球,而是一枚透明的琉璃印章,那印章里封印着一小簇发黄的毛发,用红色的棉绳扎起来。阿让把印章转过来,本该是空白的印章底上,竟然精致地雕刻着四个隶书体的字样——“满岛夕衣”。

    那正是满岛小鹿的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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