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手术刀|乞丐身子圣人心

作者: 冲浪小鱼儿 | 来源:发表于2017-11-28 18:20 被阅读1015次


    1

    我叫来诚,要饭的,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很平和,因为这一辈子问心无愧。

    我家里穷,是老大,爹娘生我的时候,挺失望的,襁褓之中的我似乎能够感受到爹娘那沉重的叹息。

    我和别的孩子不一样,腿脚不行,走路一瘸一拐,手也不行,有些变形,根本握不住铁锨,脖子还一抽一抽地,有些羊羔疯。总之,我是个残疾人,体格不好,身子虚弱,走路打颤……

    但我觉得爹娘是疼我的,他们打发我去要饭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凡有一丝丝办法,谁会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出来要饭呢?

    那是七十年代吧,出来要饭的时候,我已经是十五六了的大小伙子,可是什么活儿都干不了,只能在家吃闲饭。吃大锅饭、搞集体的年代,每个壮劳力都得去混工分,混工分才有吃的。可我不但不能混工分,还得让大家供着、养着。

    家里本来就吃不上饭,还有我这个累赘,日子真难啊!底下还有两个弟弟,我很喜欢他们,尽管他们不喜欢我,由于我的存在,影响他们说媳妇儿。

    从家里走的那天,是个寒冬,天上有些乌云,洁白的雪花打在脸上,很凉,但我很开心。终于可以帮家里做些事情了,不用白吃白喝,让爹娘发愁,走了以后,弟弟们就可以说上媳妇儿了。

    走的那天,娘哭了,爹吼着跟我说:“来诚,以后就别回来了,离家远远的,出去以后千万别说你是王庄的人。”

    我点点头,笑一笑,“不会的,爹,娘,想你们的时候,我就往王庄的方向拜一拜,就当给你们问好了。”

    爹挥挥手,拉着娘走了,我没有回头……

    我脑子反应很慢的,拿个破袋子就上路了,挨个村子去要饭,渴了有凉水,饿了要口吃的,睏了,找个麦秸垛,晒着太阳猫着。

    2

    世上还是好人多,小鱼他爹就是一个,他是我的朋友。要饭到了他们那一片的时候,我在那里停留了下来,这里是城宫村。

    冬天太冷了,但烧窑的那里点着炉子,很暖和,我经常去。小鱼他爹在窑上干活儿,是掌活儿的大师傅,在他那个轮盘上,大家都听他的。

    有时候到了饭点儿,他会提前给要货的商贩们打个招呼,“多做点,带上来诚,一块儿吃。”

    感激他,但是我无法说出来,我生性木讷,只会把别人的好记在心里的,记在心里最深的那一块儿。

    那些天,我要饭要了一个月,花九分钱买了包烟,分散给他和别的师傅。小鱼他爹颤抖地接过来,憋得说不出话,眼眶红红的,看着我。

    我脑子笨,反应慢,但我知道他是个好人。虽然他很聪明,把烧窑的次品留起来换钱,但那是为了孩子们,而且是和大家一起分的。

    他从不嘲弄我,把我当朋友,我也把他当朋友,跟他说心事,每次回家我都会告诉他,不让他担心。我不会天天待在那里,大家都不容易。小鱼他爹也是,带着四个娃娃。

    不冷的时候,我就去要饭,拄着打狗棍,背个破袋子,好的,热乎的,自己吃;孬的,馊的,放在袋子里,卖给喂猪的。

    真地要不了多少的,有时候是碗稀粥,有时候是半个饼子,好人会给我多些,还给盛份菜。也有的人坏些,不但不给,还赶我,骂骂咧咧,我也不恼。大家都穷,缺衣少食,日子过得紧巴巴。

    卖剩饭的这些钱,我不花,也花不着,几分几分地攒着,好的时候一个月也能攒几毛钱的。实在想爹娘、想兄弟们的时候,也会去看看他们,可是爹娘不让我回去,但我真地想爹娘、想兄弟啊。

    去看爹娘的时候,我得提前好些天做准备,多数时候是走着,偶尔搭个车,王庄离城宫这里得有二三百里地吧。

    离村子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的时候,我就会下车,找个没人的地方躲着。等到夜深人静,大家都睡着了,就摸进村里,敲敲门,爹娘放我进去。

    我把攒下来的钱给爹娘,爹娘给我做点吃的,天不亮就让我走了。我走时很快乐,能孝顺爹娘,真好!

    回去的时候很少,都是一年半载,心里记挂着爹娘,他们把我养到十五六,没有因为身体残疾抛弃我,是我的恩人。

    有时候会听别人闲聊,为了不让他们认出来,狠狠地压低了帽檐。后来我才知道,我早已不存在了,爹娘说我被车撞死了,兄弟也说我被车撞死了,我的户口被销掉了。

    他们亲自布置了那场车祸,大家也都信以为真。

    听到这些的时候,心里挺凉的,但是我理解他们,他们是因为没有办法。

    人这一辈子,难啊!但我要好好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我要活到能回家的那天。

    3

    因为经常把要来的饭卖给养猪的老杨,我们熟识了,老杨对我不错。他和我一样都是光棍,不过他是富光棍,我是穷光棍。

    我干不了重活儿,但是拉拉拽拽的简单活儿还是能干一些的。老杨忙不过来的时候,就给他搭把手,他给我算工钱,管我饭,一天给个一毛两毛的,很开心。那时候一斤猪肉才六七毛钱,老杨给的不少了。

    不忙的时候,依旧去要饭,要了之后,卖给老杨。论斤秤,他不骗我。只是他脾气不好,性子急,嘴还欠,我身子反应慢,脑子也不太灵光,挨骂就是常有的事儿。不过我不恨他,他就那样。

    “来诚,X,能不能快点儿?”

    “啊?”使劲拉那车子,可还是慢。

    “X你娘的,你快点!”

    跟他急,但又不敢跟他真急,打不过他,嘟嘟囔囔地:“谁没有父母啊?”

    见我顶嘴,他抄起棍子来想揍我,我低着头,闭着眼,用手格住。可他没打我,老杨嘴欠,却是条汉子。

    依旧执拗,“谁没有父母啊……”

    老杨骂骂咧咧,只是不再提父母,“来诚,你个狗日的,快点……”

    他不骂爹娘,我很高兴,骂我就骂我吧,出出气就好了,谁让俺慢呢?

    4

    集体经济过去了,改革开放以后,农村开始实行责任制。有一天,我突然对老杨说,想回家看看,想爹想娘,想兄弟。村里责任制了,不再算工分,我就不是白吃白喝的废物了。

    老杨舍不得,怕我不回来了,可还是给了我工钱,不少,似乎还多给了些,让我给家里买吃的,但是我没有全要。或许我还会再回来,万一家里不要我呢?人不能把事儿做绝了!

    回家的那天,我高兴极了,给爹娘买了好些东西,给兄弟也买了好些东西,这些都是应该的,因为我是老大啊。

    可是爹娘不是很高兴,兄弟也不高兴,他们怕我回去分房子,分家产。那时候二弟已经娶了媳妇儿,兄弟媳妇儿看我有钱,又木讷,就把我接到自己家里,好吃好喝地伺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当然是骗我钱啊。

    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来,可是我脑子慢,怎么会知道这是个套儿!

    最善的是人心,最狠的也是人心。钱花完了,兄弟媳妇儿嫌我碍事,赶了出来。我又急又跳,跟他们讲理儿,兄弟们就揍我,还把我的铺盖扔了出来。

    三弟还没有结婚,有个要饭的哥哥,人家大姑娘谁会上门呢?一想到这里,我就没气了,走,去找老杨。

    回家的时候,满是希望;离去的时候,心如死灰。可是人总要活下去啊,我得回家,活着回家。还是给老杨干活儿,他见我回来,很高兴,依旧没有亏待我。

    只是后来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个娘们,要跟老杨搭伙过日子。老杨嫌我碍事,我也识趣儿,我也想媳妇儿。

    我依然感激老杨,他对我不错。

    5

    之后我去了邻村,找了份看守林地的活儿,那里有间守墓人的土坯房,修葺一番,住了进去。雇佣我的人,每个月给我几百,挺好。我在林地靠河边的地方开了荒,种麦子,我没有再去要饭,而是自食其力。

    我弯着腰,费力而缓慢地劳作,没有人跟我说话,每天挑水浇粪,看着麦子从绿油油的麦苗到黄橙橙的麦秸,很幸福。

    再之后,三弟娶了媳妇儿,我回到了老家,没有人再赶我。大家日子都过得好了,不再缺口吃的,都认我这个大哥了。

    我随便找了个零活儿,够吃够喝就行。离开的时候我是个壮小伙子,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个糟老头子了。

    我这一辈子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想着回家,做梦都想。虽然这条路走了四十年,但是我回来了。回家,活着回家,真好!

    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是笑着的,因为问心无愧。你们可不要哭了啊,俺就是个穷要饭的,不值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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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丛铭:人傻点好,傻人有傻福
        冲浪小鱼儿:@丛铭 有道理啊
      • 泰山寒梅:从这篇文章中,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是现实版的来诚。
        冲浪小鱼儿:@泰山寒梅 跪
        冲浪小鱼儿:@泰山寒梅 厉害
      • 4c6d60893a6e:你们可不要哭了啊,俺就是个穷要饭的,不值当。可是我更想哭了
        冲浪小鱼儿:@柠檬可乐l 活着就好
      • 闽洞秋沙:一部心酸血泪史!
        冲浪小鱼儿:@难得i浮图 谢谢你,互相学习
        闽洞秋沙:@冲浪小鱼儿 好样的!
        冲浪小鱼儿:@难得i浮图 世道辛酸,怎奈我心向阳!
      • 毛豆小子:写的如此细腻,感动,
        冲浪小鱼儿:@毛豆小子 好好活着,无有其他
      • 箽四四:没来由就想起了松子,一个渴望得到爱,一直被伤害,被嫌弃,被到死都没能得到爱的女人。很伤感!每个生命都值得尊重!
        冲浪小鱼儿:@箽四四 对,说得太好了
        箽四四:@冲浪小鱼儿 是啊,很喜欢松子,也喜欢来城, 他那么善良,也会被救赎的,一辈子能做到无愧于心,也是值了!虽然身有残疾,但他的灵魂一直是完整而健康的!
        冲浪小鱼儿:@箽四四 我也看过,松子真地很好,那么善良,《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拍得真好
      • 638a4e4de8d3:爸妈的心菩萨心肠,还记得一个很冷的冬天一个小男孩在外面冻着,爸让他家来给他烧了汤让他在家里暖和,一个炎热的夏天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小女孩找不到家,裸着身子娘找到她帮穿上衣服。
        冲浪小鱼儿:@锦卉前程 你说那个父母离婚的?
        638a4e4de8d3:@锦卉前程 好像是张楼的。
        冲浪小鱼儿:@锦卉前程 哪个小男孩?是?
      • 纞唯伊:能按照自己的方式活一辈子,值了!
        冲浪小鱼儿:@纞唯伊 对头啊!看得很透彻啊。
      • a5f761a66c95:写的很棒,真的很棒
        冲浪小鱼儿:@初奕 谢谢你
      • a5f761a66c95:感动
        冲浪小鱼儿:@初奕 嗯啊,好好活着,这是真事儿
      • 生活就是咚咚锵:这张照片触动很大,只要你开心,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
        冲浪小鱼儿:@生活就是咚咚锵 对,小时候,快乐是件简单的事情;长大后,简单是件快乐的事。
        生活就是咚咚锵:@生活就是咚咚锵 是啊,快乐很单纯👍👍
        冲浪小鱼儿:@生活就是咚咚锵 当时这张照片挺火的,发自内心的快乐,现在很难找了,我们都戴上了面具
      • aeb9f1a17ff4:引用最后一句很有玩味:不要轻易赞赏一个脑子有病的人,如果可以,多批评指正下吧!
        冲浪小鱼儿:@东芝没爸 对头
        aeb9f1a17ff4:@冲浪小鱼儿 嗯 保持清醒 才会进步
        冲浪小鱼儿:@东芝没爸 有意思吧
      • 山河_e:看完鼻子一酸
        冲浪小鱼儿:@山河_e110 好好活着,这是个真实的故事 ,难的时候想想他
      • 北北舒:很好,每个人都不容易,活着就是最好的。
        冲浪小鱼儿:@北北舒 谢谢你
        北北舒:@冲浪小鱼儿 加油
        冲浪小鱼儿:@北北舒 太对了
      • 非萌:你写的好真诚,看的都快哭了
        冲浪小鱼儿:@菲常萌 嘿嘿嘿
        非萌:@冲浪小鱼儿 嗯嗯嗯
        冲浪小鱼儿:@菲常萌 别哭,好好活着,写这个是让大家有难的时候,多想想来诚。我写的时候也哭了,人,难啊,但就是要活下去
      • f2c935f8c0dc:为何读完心不再酸?
        f2c935f8c0dc:@冲浪小鱼儿 觉得自己无心
        冲浪小鱼儿:@新野娃 心酸什么,身为乞丐,我心向阳,“我”是发光的
        冲浪小鱼儿:@新野娃 心中无愧
      • 云清燕:读完心酸酸滴!有悲悯之心的笔才能写出感人至深的文字!
        冲浪小鱼儿:@云清燕 🙏
        云清燕:@冲浪小鱼儿 :pray:
        冲浪小鱼儿:@云清燕 谢谢你啊,我也是个要饭的,还有个娘们心,小男银了……
      • 梅胜雪:写出了一个乞丐的心酸和无奈!棒棒的!
        梅胜雪:@冲浪小鱼儿 不用谢!
        冲浪小鱼儿:@梅胜雪 谢谢你
        冲浪小鱼儿:@梅胜雪 这是真的
      • 田中:我也是要饭的,没你这么好。
        冲浪小鱼儿:@田中 这是真的,真有来诚
      • 刘筱舒:1“我是来诚”

        开头我以为来诚是个地名🌚怎么不写“我叫来诚”

        2“点点头,笑一笑,”

        主语“我”要不要加上🐾

        3“我走得很快乐,能孝顺爹娘,真好”

        “我走时很快乐”

        写出风格来了,找点小毛病👻,有点心酸,又挺真实。比较喜欢这样的文。😺
        冲浪小鱼儿:@刘家二千金 已经全部改正
        冲浪小鱼儿:@刘家二千金 俺稀罕你
        冲浪小鱼儿:@刘家二千金 谢谢你,赶紧改
      • 苏悸婉:觉得你每一篇文章都写的好现实
        冲浪小鱼儿:@苏悸婉 有感触就好,好好活着
        苏悸婉:@冲浪小鱼儿 嗯,我看完感触挺深刻的
        冲浪小鱼儿:@苏悸婉 谢谢你,这是真的,老城是真的,如果还活着,得有八十了,写这篇文章是为了让大家珍惜眼前,好好活着!
      • 七色堇年:啊呀!我怎么满脑袋浆糊,不知道该写啥你真牛👍
        冲浪小鱼儿:@七色堇年 为你写的,倒数第二段
        七色堇年:@冲浪小鱼儿 正在苦苦思索呢,总得坚持下去
        冲浪小鱼儿:@七色堇年 身边的人啊
      • 听花开的声音21:这更新速度!👍👍👍
        听花开的声音21:@冲浪小鱼儿 好吧?
        冲浪小鱼儿:@风儿二二 有你真好
        冲浪小鱼儿:@风儿二二 切!
      • 冲浪小鱼儿:来诚的回家路走了四十年,依然不放弃活下去的希望。谁都会遇到挫折和困难,生活就是问题叠着问题,有问题解决了就行了,一定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死亡只能产生更多的问题。人这一辈子能够平平安安走一辈子,不被人戳脊梁骨,就是本事!
        冲浪小鱼儿:@东芝没爸 悟得很深啊,每个成年人的每一天都不容易,每个人都是一本书,或者一部电影
        aeb9f1a17ff4:感觉每个人犹如风雨飘泊大海中一番孤舟,但是没看出多么怨天尤人,而是真的好好活着。
        冲浪小鱼儿:@冲浪小鱼儿 这是个真实的故事,乞丐就叫来诚,喜欢跟我爹聊天,本文是我爹口述,我做整理,没有其他目的,只是希望看到这篇文章的人都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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