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沈沐来到废弃渔村的那天傍晚，见这村子里只有一位独居的女子，这女子长得极为清秀，十指纤长，正坐在窗边的织布机旁一下一下地织布。
“你好，请问我可以借宿一晚吗？明天天一亮我就走。”沈沐看着在玉手操控下快速飞来飞去的梭子，向这双手的主人问道。
年轻女子好像这才发现有人来，等她看清窗外求宿的这位男子时，甜甜笑道:“有啊，我的双亲都不在，正好有一间空屋子。”
“多谢姑娘啦，这是在下一点心意，还请姑娘不要推辞。”沈沐从怀中掏出一大锭银子，从窗外递了进去。
女子微微一笑，将沈沐拿着银子的手推了回去，摇头道:“不用。”
看沈沐还欲再坚持，女子继续说道:“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见不到别的人，根本用不到银子的。公子，我还是带你去看看房间吧。”
看女子态度坚决，沈沐也不再推辞，安静地跟在女子身后。看着眼前缓缓前行的温柔女子，他的眼中突然露出凌厉之色。
“公子，还未请教……你的尊姓大名？”女子突然转过身来，一双眸子在月亮的清晖下显得极为泓亮。
沈沐迅速收回了眼神，淡淡一笑道:“沈沐，沈腰潘鬓的沈，沐浴的沐。姑娘芳名？”
“我叫甄珠，甄宓的甄，珠玉的珠。公子叫我小珠就好。”话还没有说完，她的脸已经红了一半，于是立刻转过头去，轻声道:“沈公子跟我来吧！”
屋子虽然不大，但收拾的十分干净，床上的被褥都是用海底几种奇特的香藻纺线织成，不但摸起来极为柔软，还有一种淡淡的芳香。
“公子看房间可还满意？”小珠柔声问道。
手指轻轻抚摸着温暖柔软的被子，沈沐的眼中透露出一种怪异的表情，他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嗯，满意。”
2
沉沉的夜，融融的月。
光滑如匹练般的清晖透过窗棂照进来，浮动在沈沐的脸庞上。
夜已很深了，沈沐还没有睡。他睁着眼睛注视着房间里的圆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何时月光已被乌云所遮住。
突然，只听窗外狂风大作，伴随着轰鸣的雷声，就宛如传说中震怒的夔牛怒吼，闪电不断割裂着苍穹，倾盆大雨已无端倾泻了下来。
“吱呀”一声，小珠的房门被打了开来，她顶着狂风暴雨冲到了院子里，去收她傍晚刚织成挂在栏杆上晾着的那匹布。
可惜她还是出去晚了，布已经被凶猛的暴风雨所卷走，小珠痴痴地望着空空的栏杆，突然抱膝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沈沐推开门看着院落中被风雨摧残得不成样子的小珠，焦急地喊道:“小珠，你不要命了，快点进屋，那些布有那么重要吗？”
小珠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在狂乱的雨水中哭泣不止。
沈沐也顶着风雨冲了出去，全身湿透的他抱起还在痛哭的小珠回到了屋子。
“那匹布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沈沐擦干了小珠湿漉漉的头发，平静地望着这个泪眼婆娑的柔弱女子，温柔问道。
“嗯。”小珠哽咽着，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回答道。
沈沐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淡笑着说道:“别哭了，我一定去把它给你找回来！”
“真的？”小珠猛然抬起头，用哭得通红的眼睛欣喜地望着沈沐，又猛然摇头:“你不能出去，现在风雨这么大，外面实在是太危险了。”
“没事，等我！”沈沐已头也不回地再次冲进了暗夜的风雨中。
小珠呆呆看着沈沐消失的地方，柔情的眼神忽然黯了一下。
3
天晴了，明媚的阳光暖暖地洒下，庭院中还有着昨夜风雨残留的水坑。
沈沐在布匹还没被冲到海里之前把它找了回来，不过淋了一夜的雨，他因此生了一场重病。小珠虽然在悉心照顾着他，但他的病情仍不见好转，反而更加严重。
小珠安静地守在床边，轻轻地为沈沐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自从沈沐在暴雨中冲出门外的那一刻，她的心里便充满了感动，这种感情像不可抑制的星星之火，不过数天就形成了燎原之势。
虽然有很多人都怀着不善的心思接近她，但像沈沐这样究竟是为了博取她的信任，还是真心而为，她已不愿去想。
她感觉自己好像喜欢上了这个剑眉星目的男子。
昏迷不醒的沈沐突然一把抓住小珠的手，嘴里喃喃喊着:“蝴蝶，蝴蝶……”
小珠的手有些颤抖，沈沐捏得她疼痛不已，但她忍住没有抽回来，反而轻声呼唤他道:“你快醒来，快醒来吧，醒来就能看到蝴蝶了。”
沈沐却好像再也醒不过来了。
看着沈沐昏迷中极度痛苦挣扎的表情，小珠咬了咬牙，猛然起身，迅速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她从某个极为隐蔽的角落中找出一个精巧的小盒子，颤抖着手打开它，只见里面放着一颗雪白圆润的珍珠，纯洁地就像仙子的眼泪。
犹豫了一下，小珠还是拿起了这颗珍珠，回到沈沐床前，把它放进了沈沐的嘴里。
4
沈沐终于醒了过来，他睁开眼就看到小珠一脸憔悴地守在床前，他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小珠已经欣喜地扑到了他的怀中。
爱情好像总是来得很突然，是不是也会去得很突然呢？
或者，其中的一个人根本就没有爱，接近对方只是为了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阳光温柔地照在沈沐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小珠支着脸安静地看着他，竟然看得痴了。
沈沐突然问道:“小珠，那匹布为什么对你来说会那么重要呢？”
小珠歉意地看着眼前的意中人，柔声解释道:“传说只要用蓝月藻纺线织布，再吸收七七四十九天的月华，做成嫁衣穿上后，和她成亲的男子就会永不变心，一生一世都呵护着她。那匹布是我用费尽千辛万苦采回来的蓝月藻织成的，蓝月藻很难找，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沈沐眉头跳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笑问道:“这不过只是传说而已，你又何必这么当真呢？”
“不，这是真的。”小珠真诚地看着沈沐的眼睛，坚定的说道。
沈沐的心突然跳得很快，他沉默了一下说道:“传说南海有美丽的鲛人，她们就像鱼一样能在水里自由地生活，更神奇的是，哭出的眼泪竟然能变成珍珠，这种珍珠有让人起死回生的功效，这难道也是真的？”
“是......”小珠刚想回答，抬头突然迎上沈沐炙热的眼神，心中一颤，改口道:“我不知道。”
5
蓝月藻织成的布吸收满了四十九天的月华，已经被做成嫁衣，现在就只等明天成婚的时候穿上它，小珠就将一辈子都拥有这个她深爱的男子。
夜晚，凉风习习，灯影如蚕豆，小珠坐在床边，轻轻地抚摸着这件柔软、美丽、神奇的嫁衣。
沈沐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端着一碗鱼汤放到桌上，亲切地对小珠说道:“小珠，这是我亲手为你炖的鲜鱼汤，快过来尝一尝好不好喝。”
小珠眼神飘忽了一下，点了点头，坐到桌边拿起汤匙，舀起一匙汤送到嘴边。
她突然停下动作，注视着汤匙，颤声问道:“沐，你真地愿意爱我一辈子吗？”
沈沐眼角抽搐了一下，沉声道:“愿意。”
小珠点了点头，把这碗鱼汤全都喝了下去，然后她就感觉到四肢酸软乏力，心口出奇地疼痛。
“现在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了吗？”小珠悲痛欲绝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沈沐。
沈沐终于不再伪装，冷静的可怕，他说:“蝴蝶是一位美丽的姑娘，我们从小青梅竹马，深爱着对方。可是就在我们准备成婚的时候，她忽然患上了一种怪病，请遍良医都没有用，后来我听闻南海有鲛人泣泪成珠，具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为了救她，我不愿放弃任何希望，没想到果然让我遇到了传说中的鲛人。”
小珠神色落寞，悲伤地说道:“从你来渔村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为了泪珠，可我一直都痴心妄想能穿上蓝月藻做成的嫁衣，让你一辈子守在我的身旁，现在看来真是幼稚可笑！”
沈沐道:“我只想要你的一滴泪珠，并不想害你。”
小珠绝望地抬头看着沈沐问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流下一滴泪？”
沈沐沉默了，良久，他终于出声道:“会，我不想要你死。”
他终究还是爱过这个女子的吧，只是挽救蝴蝶已经成了他深深的执念，所以他才会感觉不到自己对小珠的感情……
但他曾经也为小珠差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6
被巨大悲伤包裹着的小珠，眼角流下了真情的泪水，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小珠明亮的眼眸中溢出，缓缓流淌过她的脸颊，化成一颗圆润雪白的珍珠，掉落在桌上。
沈沐的眼中掠过狂喜之色，他一把抢过珍珠紧紧地握在手中，激动地热泪盈眶。
小珠不但原谅了他的欺骗，还愿意给他一颗泪珠，他正要感谢小珠，突然惊呼道:“小珠，你怎么啦？”
只见眼前的小珠赫然满面皱纹，白头如雪，竟在顷刻之间变成了一个苍老的老婆婆！
小珠含着泪眼，挣扎着用枯木般的双手努力去摸沈沐的脸颊，声音沙哑地说道:“鲛人泣珠是不假，但并不是每次哭泣都会变成珍珠，我们只有为深爱的人落泪才能凝聚成珍珠，而且，我们一生中最多只能落三次泪，然后就会迅速老去，在一天之后化成泡沫消失在天地之间。”
热泪从沈沐的脸上滑下，他将老去的小珠紧紧抱在怀中，痛哭失声道:“是我害了你，小珠，是我害了你，对不起！”
苦笑着摇了摇头，小珠静静地依偎在沈沐怀中，继续说道:“父亲去世的时候是我第一次为深爱之人落泪，母亲去世是第二次。第一颗珍珠我用来救活了因为救溺水小孩淹死的渔夫，第二颗我用来救活了你，现在这第三颗......”
“第三颗！”沈沐突然把珍珠放到小珠的手里，慌乱道:“你快服下它，既然它能起死回生，它肯定也能救你！”
“没用的……”小珠费力地笑了笑，勉强道:“泣出的泪珠就像付出的感情，是永远也收不回的，你还是拿去救蝴蝶姑娘吧，看到你能为我落泪我就很开心啦，我只求你能永远记得我。”
“不！我爱的人，是你啊！”沈沐紧紧地拥抱着小珠，低下头吻去她脸颊上一颗又一颗眼泪，吻上了小珠的唇。
良久，唇分，他把她抱到床边，将那件蓝月藻做成的嫁衣小心翼翼地为她穿上。
“小珠，我们现在就成婚，你穿着这件蓝月藻做成的嫁衣，我的心里，一辈子都永远只会爱着你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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