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肉骨头汤的味道已经很正,香气弥漫到弄堂的每个角落里,连隔壁水果店老板娘吴大妈正在切的榴莲“香味”都似乎若有若无了。
“老张头,今天开张这么早呀!” 吴大妈有点酸酸地吆喝着。
老张头没有出声远远地笑了笑,继续忙乎着手上的活,白眉毛往上耸了下。
“爷爷,我的早饭呢!”小丫头醒了,现在已是初秋的天气了,她还赤着上身在屋子里乱跑,一边在各处揭锅盖瞧着。
“这么晚起来,找你吴大妈去,她那还有点热豆浆包子。”丫头是弄堂口傅老爷子的孙女,傅老爷子脑梗住院,他孩子们都去医院忙活照顾,就把女娃给老张头暂时照看着。
丫头顺手拿起椅子上老张头的旧褂子就披在身上跑了出去,老张头在后面叫喊着“这娃娃,就没听话的时候.....”。他这一来到自家铺子口,才注意到远处走来一个还穿着短袖上衣的男子,头发很浓密像好久没打理了,肩上耷拉着一个破帆布包,这年头还有年轻人穿军鞋,老张头不免多看了几眼心里犯着嘀咕,应该是生人吧,小地方小弄堂的,有时候有几个路过的也不打紧,前面就是火车站,他看丫头跑进了吴大妈铺子,这才放心地回了门。
锅盖头也看了一眼斜对面的老馆子,还是十几年前的样子,依旧门口驻着一口大锅,不单飘着肉骨头汤的香气,还有那金灿灿的葱油饼的香油气,那可是老张头家传的手艺,这家老店曾经有个响当当的名字“福来饭馆”,他瞧着老张头的背影,背驮了头发有点稀拉,腿脚也是慢了。
现在名匾上的字迹早已被差不多磨平,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福”字。锅盖头小时候最爱吃老张头煮的辣肉面,现在他都是中年人了,刚从里面出来三五月,他来这里也没有着落的,只是还好这一口味道,也来看看老家的邻居们,就想着看一眼再回到火车站去睡一晚,看看再去哪个小城镇打打零工求个落脚。自家的屋子早就没了,听狱警提起过,父母亲都已在他还在狱中时就双双离世了。
他紧了紧身上背的帆布包,还能有点暖意,又多看了一眼老馆子。“哎呀”他背后传来一声闷响,觉得有什么软软的东西撞上了自己,然后听到了一声女孩的声音。
小丫头手上正拿着吴大妈给的豆浆和包子,现在一半的豆浆都送给了锅盖头的后背,他本来就有点潮的短袖上衣现在彻底湿了。丫头的声音引来了邻居们的好奇心,纷纷从沿街铺子里走出来,老张头自也不例外。
走到跟前,把丫头小声地骂了几句“不听话”,老张头这才对上了锅盖头的眼神,没瞧上几眼他就认出了这是原来戴叔家的孩子,就在他铺子再隔开几间,原来是做糖人的,他家儿子年少时就是个刺头,戴叔身子骨一直不好,勉强做小生意养活全家,孩子却到处串总爱惹事,还到处打架,有了些江湖习气,有次不知道是谁让他顶了老大的罪名,这一关就是十多年。老张头再看了几眼,叫了声“娃娃,出来啦就好!”
锅盖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张头还能认识自己,随便在自己身上撸了几下豆浆汁水,道了几声“没事”就想继续行路。
丫头抬头看着老张头眼里闪着的亮晶晶的泪花,再看了眼这个扭捏的大男人,就想往锅盖头身上爬,还说着“剪掉,剪掉。”老张头把丫头揽过来,也顺手牵上了锅盖头的手,“来家里喝碗肉汤,香着呢,女娃欢喜你!”
进屋后,老张头就从里屋拿了套干净的衣服递给锅盖头,“这头乱发我也给弄弄。坐着别动。过去的都过去了,你没做啥坏事,俺后来都听老狱警说了,那个人后来不是也抓住了,可怜你父母亲没等到你出来,哎......”老张头就很熟练地操起了剪刀,木梳。
“爷爷,哥哥还挺好看的。”锅盖头剃完头发换了衣服不免精神了许多,被丫头夸上几句也是要得。
“娃,该叫恩叔。该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吧,记得你大名是戴恩 ,我没记错吧?那时候你爸也爱吃我家的辣肉面,总带着你一起来,唤你小恩。”老张头盛了一大碗辣肉面放在锅盖头面前。
“小恩”锅盖头轻轻念了一声,一行泪水就滴落在汤面里,轻轻溅起一丝涟漪,“嗯,张叔,我是小恩......”他低头大口地划拉着面条吃着,全身都暖暖的。
铺子门前还挤着不少邻居,在探头看着屋内这仨人。有人带头说起十几年前的那户人家,也想起了一些往事,随后就是低头叹气声此起彼伏,“里面出来的人,老张头不该收留.......”。
老张头不耳背还硬朗着当然听得到,“这娃没毛病,跟着我了。大家给个薄面。”他走出铺子,朝大家作揖说了几声,吴大妈首先说了句“老张头说行就行吧,只要不在我们这片再闯祸。”
自此,小恩就跟着老张头,他一身力气干活是把好手,小丫头天天跟在他后面,乐得多个人陪自己玩,仨人过得甚是舒心,也让邻居们心里踏实很多。
傅爷爷可是有学问的大家,出院后接走了小丫头,给老张头留下了字头,名匾上就又亮堂堂了。
三年后,老张头病重离世,小恩继续经营着老馆子,生意还是很红火。
“小恩也走了,听说没?”吴大妈站在自家铺子前看着对面的福来饭馆,和傅爷爷说着话。
“老张头他弟弟来了,硬说小恩是里面出来的,就要赶他走,我们可都是知道老张头没结过婚无儿无女的,这弟弟原来也是地方一霸,好几年没联系,就是听说这老馆子人气旺了生意好了,才突然冒出来。丫头她爷爷 ,你说呢?”
“老张头找过我,正规手续把老馆子过给小恩的,那天我看小恩把那证明也给了老张头那无赖弟弟,也写了个证明列了个物件清单,让我去见证下的,把老馆子给了那无赖。”
“这娃没毛病,那是老张头常和我说的。”傅老爷子的白眉毛往上耸了下。
没过多久,福来饭馆的名匾就又落了灰尘。
这人间还有温暖,还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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