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开

作者: 隼浮 | 来源:发表于2022-10-24 20:43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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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岸

    “长岭!”

    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旁边的人一跳,看到彼此眼里同样的疑惑,才确定不是幻听,昏睡几天了的老人说话了。

    由于听力下降,近十年来老人的话越来越少。三年前她最爱的孙女出国以后,她更加沉默了,只偶尔问一句:“诺诺去哪儿了?”最近这半年里,除了几声意义含糊的噜苏,就没人听到她表达过什么。

    现在,她竟发出如此清晰的声音,所有人都以为发生了奇迹,医生护士挤满了病房。一番忙碌的结果是:呓语而已。

    大家开始讨论:她叫的是谁?老人认识的人里没有“常玲”或者类似发音的人——老人最可能找的人不是诺诺吗?难道听错了?

    疑虑很快被打消了。老人的语言系统像尘封已久的门,最开始的艰涩过后,开启得越来越自如,频繁进出的两个音就是“常玲”。这个人是谁呢?

    虽然很多时候并不能听清说的内容,但从语气可以听出,他们谈论的事很有趣,很私密,透着不想被旁人知晓却又抑制不住的欢畅。光听声音,你根本想象不出这是发自一个弥留之际的耄耋老人之口。就是她的儿女,都想不起老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不可思议的是,老人声音越来越来越轻快,还不时发出娇羞的笑声。这样诡异的情景让病房里的人想笑又不敢,只能生生忍住。老人的儿女觉得很尴尬,却又无可奈何。

    到后来,老人的语气越来亲昵,竟像一个……怎么说呢?像一个热恋中的小姑娘。有时语速会慢下来,像是生气了,但是语调还是娇软的,是在使小性子了。但很快,大约对方哄她了,又开心雀跃了。老人的儿女越来越不自在,甚至有点紧张,像是面对热恋中的年轻人,不知道他们下一分钟会不会干出格的事来。

    儿媳轻轻扯了扯丈夫:“妈跟说话的人,会不会是爸?”男人心烦意乱地站起来:“我爸叫啥你还不知道?——妈,你醒醒!”尽管老人的躯体不断晃动,笑语却没受任何影响。好像那声音与这具瘦枯的躯壳无关,而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女儿说:“哥,让妈说吧,她多少年没这样开心地说过话了。”男人颓然地停下来:“留两个人得了,别都在这里守着了!”说完转身出去了。

    谁也没有想到,老人竟然不知疲倦地从上午说到了黄昏。别人给她喂水、翻身、擦手,都不能打断她。后来,声音越来越小,但是听不出来疲惫的意思,只是像说话的人越走越远了。

    当太阳收去了床头的余晖,老人终于停了下来。人们都松了一口气:“也该歇会儿了。”反应过来才发现,老人早已没了气息,脸上还挂着甜蜜的笑意。

    后事办完的下午,兄妹两个人坐在阳台上闲聊,妹妹突然问了句:“你说,除了爸,妈是不是还有别的人?”哥哥沉默了一会儿:“要是以前,特别咱爸刚没的那阵儿,我肯定不愿承认,但是现在想想,要是真有,也挺好的。”妹妹抹起了眼泪:“我也是。爸没的太早,妈太苦了……看她走时候那么开心,多好,我都羡慕了。”

                        彼岸

    “糖糖!”

    久违的声音像阳光刺穿厚厚的硬壳,让我禁不住颤栗起来。在别人那里,我是“小唐”、“唐姐”、“唐姨”、“唐奶奶”……只有在他这里,我是永远不变的“糖糖”。

    糖糖,我来接你了。

    有力的臂膀从后面抱住了我,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长岭,你知道吗?这声“糖糖”,我等了三十年,好苦啊!日子一层一层糊上来,太重了,把我深埋起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长岭,你知道不知道,前几天我孤零零地在黑暗里多害怕,我怕你不要我了,或者把我忘了,不然为什么连梦里都不能看清你的模样?

    糖糖,我没有……

    你就有!你宠我爱我三十年,却让我等了三十年,你就是在惩罚我没同意和你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可是,那时候儿子上高中,女儿上初中,正青春期,最关键的时候,我不敢啊。我知道你伤心,可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夜里不知哭了多少回……

    糖糖,我知道,对你好是我的命,我不想你难过……

    我肠子都悔青了!要知道你那么早离开,我说什么也会答应你,不让你带着遗憾走……

    没事啊,毕竟退休那几年我们过得很快乐……糖糖,都过去了。

    我被蛮横地转过身来——啊,眼前的长岭不仅没有病容,反倒年轻了,正充满怜爱地看着我……我自惭形秽地捂住了自己脸,可是他掰开了我的手——

    糖糖,看看你自己。

    镜子里面不是一个衰朽的老人,而是和他一样年轻的六十多岁的女人——怎么会这样?!

    我这才发现,我身上那些岁月痕迹正像尘埃一样簌簌地从我身上掉下去,不断露出更加年轻的我。长岭也一样。我开心地哭起来。他把我拥进怀里,柔声说——

    好了,一切都好了。

    长岭,三十年前,你一定瞒了我好久吧?得到消息我一下子懵了。可是儿媳临盆在即,走不开。没办法,我提前一周给她办了住院。把儿媳安顿好,我立刻找借口去楼下看你。我没想到,一个月不见,你竟然变得那么瘦,那么虚弱,还插满了管子……顾不上旁边那么多人,我一下子趴在你身上哭了起来。你摸着我的头发对我说:“糖糖,别怕,万一你有这一天也不要怕,我去那边把一切安排好,到时候来接你……”

    下次去看你,你已经进了ICU。我只能坐在走廊的椅子上,陪着你……

    几天后,产房里传出婴儿哭声的时候,楼下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嚎啕,我的眼泪下来了。大家都说我是高兴的。他们不会知道我为什么给孩子取名“一诺”,为什么会这么偏爱她……

    诺诺现在国外挺好的,也要当妈妈了。

    哼,你倒什么事都知道!那你告诉我,长岭,那个世界到底什么样?

    糖糖,你看!

    我这才发现自己早已不在病房里了,喧闹的人世和我们隔了一条宽阔的河流。我们脚下,开满了鲜花,河里倒映着一个三十多岁女人的影子,抬头看看长岭,也是我们相遇时的模样。

    糖糖,欢迎来到彼岸。

    【此篇为应“月 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专题”作者昨夜星辰之邀而做,主题为“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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