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祖父

清明节又到了，慎终追远，我特别思念我的外祖父。外祖父离去已有三十多年了，他的音容笑貌时时浮现出来，仿佛还在眼前。

01 

外祖父家有兄弟四个，外祖父是老大。

我的曾祖父母见他天资聪颖，为人和善，就有意培养他，让他出人头地。贫困的生活，但外祖父到了上学的年纪，曾祖父母就送他去学堂，对他寄予厚望。

外祖父呢？也没有辜负全家的期望，在学堂里面刻苦好学，待人友善，先生和伙伴们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

村里人也是常常夸祖父说：陈家的儿子将来会有大出息。

一家人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信心。

02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到了外祖父14岁那年，我的曾祖父因病去世。家里的顶梁柱突然之间就倒了，那个时候外祖父最小的一个弟弟，才刚三岁。

我的曾祖母是一个非常要强的女人，擦干眼泪撑起了这个家，辛苦抚育四个儿子成长。她后来怕委屈孩子们，也一直没再嫁。

但是家里没有主劳力了，曾祖母毕竟是一个女人，尽管日夜操劳，家里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

外祖父见到家中境况，知道母亲的不易，主动辍学，为家里分忧。

外祖父上了六年学堂，在那个时候的农家子弟中，也算是有文化的人了。外祖父写得一手好字，打得一手好算盘。

03

外祖父辍学之后，曾祖母目光长远，她认为外祖父这么好的一棵苗子，没有轻易让他去下田种地，学做农活。她毅然决然就托人把外祖父送到上海学做生意。

外祖父在学生意期间非常努力，生意学得很用心，受到了师傅的赏识，尽全力培养他。

就在外祖父铆足劲学做生意，想为家里解困的时候，乡下家里突传厄运，外祖父的二弟，被不怀好意之人，骗去了赌桌。

结果呢？自然是羊落虎口，在小赢了几把后，彻底赌红了眼，最后输了个底朝天，把家里一年糊口的稻谷都给了人家，还欠了一屁股的赌债。这样债主天天上门追讨，他在家里实在呆不下去了，走投无路之下，想到了我的外祖父。

他就悄悄潜逃，来到了上海，连我曾祖母都不曾告知。

家里突然少了一个劳动力，两个弟弟还年幼，干不了活，曾祖母一人如何挑得起重担，她让人带信叫二儿子回来。

二儿子知道自己是有家回不得，债主怎会轻易放过他，死活都不肯再回到乡下来，就赖在哥哥那里。

家里火急火燎，外祖父劝弟弟无望，又是主动放弃了上海大好的前途，告别了师傅，回到了乡下，帮母亲一起挑家里的重担（命运也是捉弄人，祖父回到乡下，他的弟弟在上海却被招工到了一家国营钢铁厂，成了真正的上海人）。

所以后来我的外祖母，常常会跟舅舅阿姨提起：你们的父亲，他本可以做上海人赚大钱，终究是扛不过命啊，回到乡下吃苦。

04

外祖父回到乡下后，不会干地里的农活，他放过牛，养过鸭子。养鸭子可是一份苦差事，风吹日晒，天天在小船上，赶着鸭群在河上放养。但是他没有一句怨言，也没有感叹命运的不公，勤勤恳恳，帮母亲分担，拉扯两个弟弟。

外祖父成家后，因为他人品好，也读过书会打算盘，就被聘为村里的会计了，直到他去世一直在这个岗位上。村里的人说起我的外祖父，没有一个人不夸的：陈会计这人，甭说了，再好也没有这样的人了。

以上这些呢，都是阿姨叙述给我听的，那后面发生的，都是我自己亲身所经历过的。

05

从我记事起，我就很喜欢去外祖父家里。每年一放暑假，我就整理好行装急着去外祖父家了。吸引我去的原因是什么呢？是因为有外祖父在。外祖父在，那里就有无限的乐趣，我童年有乐趣的中，有很大的一块是外祖父赋予我的。

在我的印象中，外祖父的脸上永远挂着笑容，性格非常温和，好像从来都不曾发过火，说话总是轻言细语，对我们小辈更是一句重话都没有。

06

在外祖父家的一大乐趣——吃。外祖父一看到外甥女来了，非常开心，就叮嘱外祖母：“做点好吃的给外甥女吃。”

那个时候舅舅阿姨都没成家，家里人数众多，每当吃饭的时候，挤了满满一桌子，总还有舅舅坐不下，端着碗吃。但是外祖父总让外甥女坐在他的身边，把最好吃的都夹在我的碗里，笑眯眯看着我吃：好吃吗？多吃点。

外祖父还给我零食吃。外祖父的办公室，离家大概有一公里的距离。办公室的旁边，有一家小店（那个时候不是村村都有小店的），那家小店主要卖基本的生活用品，还带有一些糖啊、饼啊等小零食。这些零食放在瓶瓶罐罐里，最让小孩子惦记着。

外祖父每次下班，总会带回来一点零食，到家当着我的面摸摸口袋，接着变戏法似的，手中会出现一颗糖或一块饼之类的。我跑过去从祖父手中抢过来，塞进口中美美地享受。所以一到祖父回家的点，我就眼巴巴地等着。

有时馋虫钻出来，我就直接去外祖父的办公室。外祖父一看我来了，放下手中的活，带我来到旁边的这家小店里面，给我挑零食吃。

那时候外祖父家里条件也非常困难，外祖母总是阻止我去村办公室那里，因为她知道我去了以后外祖父要花点钱，家里要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所以我去的时候呢，不让外祖母知道，就偷偷地去，有时趁她午睡，天气最热的时候出门。我还记得走的石板路都是烫脚的，河水被晒得冒着烟。外祖母呢，也嗔怪外祖父对我太好了，心疼钱。外祖父总是说：外孙女，偶尔来来，吃点就吃点呗。

07

其次来外祖父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可以尽情地玩。

外祖父家村子有一条河，炎热的夏天，一到傍晚，小河成了小孩子们的乐园，孩子们纷纷跳进河里面去玩水。但是这些小孩子大多都是会游泳的，而我不会（我做梦都见自己会了）。

太阳稍微偏西一点，我就急不可耐地往河边跑去，外祖父紧跟在我后面。我只能在河边，双手扶着岸边的石头，抚着石头泡在水里。就是这样，小河也给我带来无穷的乐趣。这时候，外祖父总是站在岸边，紧紧地盯着河里的我，一刻也不敢放松。

游了一会儿，不，泡了一会儿，外祖父就开始催促我上岸。但是我哪肯轻易上来，总是说“再玩一会，再玩一会。”因为我知道外祖父是不会生我气的，更不会对我怎么样，我就赖着水里不肯上来。

可能童年的我，只敢在外祖父面前这么放肆，这么无忧。

08

外祖父还会很耐心地跟小孩子聊天。

夏天的晚上，全家人都搬出一张小凳子，坐在门外乘凉。我就坐在外祖父旁边，倚靠着外祖父。外祖父拿一把扇子，替我全身上下驱赶着蚊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天。

聊天的内容，是讲述我们村里人和事。聊天的过程中，外祖父是最好的聊天对象，他就像说相声中最好的捧哏演员，他总是积极地回应,有时还故作惊讶：哦，这真是这样子的；哎，这个人怎么这样子哦？……

我讲的无非就是老生常谈的这些，外祖父总是饶有兴趣。

有谁不喜欢和这样的对象聊呢？往往是夜深了，聊得呵欠连天，我还不肯去上床睡觉。

09

每年七月份，外祖父的村子里要经历“双枪”，就是农民一边要收割夏稻进仓，紧接着种下秋稻。这是一年中农民最忙也是最苦的季节，天不亮出门，天黑洗脚回家。中间还要翻晒谷子，碰到雷雨天，老老小小去抢收。

外祖父不会农活，在这些日子里，他就负责在家里做饭和带孩子，这也是我唯一可以为祖父帮点忙的机会。

祖父在灶上忙着做饭时，我就带舅舅的孩子；外祖父做好了饭菜，装在篮子里，我帮忙提着，和外祖父一起送到田间地头，去给舅舅和阿姨吃。我为能够帮到外祖父的忙非常开心，手脚勤快着。祖父也不吝啬夸我，一夸我，我就更来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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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父很小就患上了一种病——支气管炎。

这个病对现在的医学来说，那根本算不上是一种病，吃点药基本是不会影响生活质量的。

但上世纪的七八十年代，医学远没有现在发达，外祖父又家境困难，没有好好地医治，任凭病情发展。年青时候，还可以撑着，一旦上了年龄，病日趋严重，最后就是因这个病夺去了外祖父的生命。

外祖父生命中的最后两年，一到冬天，咳嗽得非常厉害，急走几步，怀里就像揣着一只小猫，叽里咕噜地叫着。实在撑不下去了，就去镇卫生院住院几天才能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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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世的前一二年，家里急需用钱，他还要去工作，好歹这份工作能挣得微薄收入。

但是他的病发展到了路都走不动了，短短的一公里路只能望路兴叹。舅舅们就轮流送外祖父去上班，早上，用自行车推着祖父到办公室，下班后自行车推他回来。就这样坚持了一年多，直到外祖父卧床，才断了上班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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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父卧床的这段日子，吃啥都没味道，有一天外祖父说想喝牛奶。

阿姨就从供销社买回来一包奶粉，用热水冲泡好端给祖父喝，祖父连说：好喝，真好喝。

买一包奶粉在那个时候也是够奢侈了，要好几元钱，外祖母心疼钱，说：你就省着点喝，这样可以多喝几天。外祖父就一天只敢喝一次，尽量省着喝。

可这包奶粉只喝了一半，外祖父去世了。

外祖母事后非常后悔：哎，要是他去得那么快，就让他多喝一些。

剩下的半包奶粉，说明外祖父走得非常突然，前一天还会喝牛奶、吃橘子，第二天就不省人事走了。

家里人还是感到少许欣慰，外祖父去世也没经历过多大的痛苦，走得也很安详。

我想，这何尝不是他老人家为人一世，平时为人和善，积德赚下的福。

13

外祖父走后，我就很少去外祖父家来了。

一来我也长大了，学业越来越重，更重要的原因是外祖父不在了，那里就少了很多乐趣。

外祖父的一生虽是短暂，可他从来不曾在我们后辈们的生活中消失，是我们永远敬仰的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