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光文学系列讲座第二十三讲
顾月华(整理与总结)
2021年8月19日星期四晚上,由顾月华策划、由北美中文作家协会、纽约华文女作家协会、皇后区图书馆新移民服务部联合举办,由陈曦、纽约桃花、南希、应帆和顾月华为主的工作团队,在云会隆重推出:极光系列的第二十三道极光。
这次讲座由日本女作家元山里子主讲,由著名学者李良和林祁教授担任嘉宾,並由日本著名华文女作家弥生担任主持人。
弥生,和富弥生。日本女作家协会副会长、海外华文女作家协会会员。现在日本的大学任中文讲师。作品在国内《文艺报》《诗刊》《长河》《齐鲁晚报》等包括美国、欧洲、泰国、印尼等各国的华文媒体上多有发表。
代表作有:诗集《永远的女孩》、《之间的心》、散文集《那时彷徨日本》等。
元山里子本名李小婵,1982年毕业于中国厦门大学外语系。1986年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日语研究院。毕业后在东京从事跨国服装商业活动,1996年创业至今。居住日本。主要著作: 2002年在东京出版处女作日语小说《XO酱男与杏仁豆腐女》(日本日新报道出版社),以《三代东瀛物语》获海外中文网家史大赛一等奖,2017年获奖作品《三代东瀛物语》由花城出版社出版。2019年1月由花城出版社出版了《他和我的东瀛物语—— 一个侵华老兵遗孀的回忆录》。现为海外华文女作家协会会员,日本华文女作家协会事务局长。
元山里子介绍自己在2002年我在东京出版处女作日语长篇小说以后,并没有机会与华文世界发生关系。第一次与华文读者见面,是2016年,却不是因为她的写作,而是因为参加广州花城出版社在湖南举办的中国作家熊育群老师的小说《己卯年雨雪》大型系列活动。
那时她是以日本老兵元山俊美遗孀的身份出席了全程活动。非常巧合,熊育群老师的这本小说里的主人公是日本士兵,故事与元山里子的丈夫元山俊美二战时在中国湖南战场的经历很像。
从那次花城出版社的活动触发了她的书在花城的出版,也因此引起了海外汉学家的关注,意大利作家·汉学家弗沃里·皮克老师今年5月翻译出版了她的书,成全了元山里子东瀛物语三部曲。
元山里子从三个方面讲她的书:
一、东瀛物语系列之一《三代东瀛物语》,社会变革后,身份反转中人性的美好成全了两个人的美好人生。
这本书讲述了她家三代留学日本的百年家史,她家祖辈是河北偏僻的农村里的穷人,茨榆坨的父亲为什么能够留学日本,而且是在中国最危机的1942年。
这就是她今天的话题,那个时代还存在人性的光辉。
她说什么是人性的光辉,听起来非常抽象,用朴素的语言来说,就是社会责任感,人类的良知。我们除了为面包而劳动以外,每个人还要自觉地对社会做出贡献。
她父亲家虽然贫穷,但是他的一生都遇到这种具有人性光辉的人的扶持。在幼童时,外婆家姥爷傅先生就无偿地在自己的私塾教她父亲识字念四书五经。那个时代(1910年),嫁出去的女儿是别人家的媳妇,生出来的外孙是姓别人家的姓,但是傅先生看她父亲是个读书的料,亲自教我父亲。让自己的儿子学种田,无偿教她父亲读书。
到了中学,她父亲考入当时河北省少有的教会中学叫“昌黎中学”,考了第五名,获得免学费,但是,昌黎中学离茨榆坨很远,必须住学校宿舍,因为家穷,交不起当时130块大洋的住宿费,校长破例给了她父亲一个为住宿生敲钟的工作,交给父亲一个小闹钟,每天比其他孩子早起敲起床钟,吃饭钟和晚上熄灯钟,免收父亲的住宿费。
那时候的学校,对穷人的孩子完全不歧视,她父亲班上有一位同学叫施玉琪与父亲成为结拜兄弟,暑假带父亲到他家在北戴河的别墅,施玉祺的父亲名叫施享伍,是一位书香门第出生的新兴民族银行家。他们在北戴河别墅的邻居都是中国民国时代的名人。施享伍是中国早期日本围棋留学生,学习了日本现代化银行的运作模式,回国办银行。施享伍在第一次见到元山里子的父亲,一起下了盘围棋后,就认定他是个人才,认他为义子。他看中他下围棋的人品,欣赏她父亲身上一种富人家子弟没有的风清云淡、及穷人家子弟没有的内在傲气。他安排他作他女儿的英语家庭教师,寒暑假到北戴河与他们一家人过。给予他英语家教的报酬,为她父亲解决一定的收入。
1942年她父亲大学毕业,适逢国家兵荒马乱,施享伍觉得他是个人才,应该马不停蹄去国外深造,因此全力资助他私费留学日本。施享伍那样的大银行家认为最大的浪费,是人才的浪费。一个国家要振作,打仗胜利是远远不够的,最重要的是人才,有了人才,才有国家的明天。这是她父亲一生重大的转折点。
对于施享伍这样的银行家,资助一个留学生,他也不是要图什么回报,因为那个时候,谁也不知道世界会变,施享伍也在其他方面帮助过很多人。但是,施享伍的这种人性的光辉照亮了像我父亲这样的农村穷孩子,这个援助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甚至改变了她两个叔叔的命运,某种意义上也改变了元山里子的命运。
他是一个受益者,当他自己有了资源时,也义不容辞的珍惜人才,比较典型的例子,对学生陈景润从指导论文、到把陈景润的论文通过燕京大学同学,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研究员关肇直先生推荐给华罗庚,并且陈景润在科学院发表论文时,主动帮助陈景润作补充报告。(陈景润不善言辞)
1950年以后,施享伍成为人人喊打的被打倒的资本家,财产全部没收,一下从家资万贯的富翁变成两手空空一无所有的人。施享伍在北京的六所房子,交给国家五所,自己只剩下西四胡同一个四合院。这个四合院里的一间厢房,早年施享伍送给了一位来北京拉黄包车的老乡。文革时施享伍被赶到那个小厢房,黄包车工人一家住进正房。
这个时候,因果报应来了,她父亲从施享伍被没收财产后,坚持每个月寄30元生活费给他(当时一个工人家庭20元可以过不错的日子)。父亲与义父施享伍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一直为施享伍养老。施享伍和她父亲都因为人性的美好而互相成全了两个完美的人生。
二、东瀛物语系列之二《他和我的东瀛物语》,侵华老兵元山俊美黑暗中人性的救赎,使他从一个军国主义的机器,变成一个人:
关于这个课题,她说我不知道顾月华老师安排我在8月份讲座,是偶然还是特意。8月还真的是很适合讲这个题目。我今天要讲的不是抗战胜利方的故事,而是战败方,日本侵华战争中日本士兵的故事。题目叫《黑暗中人性的救赎》。
这个话题比较沉重,因为她本身存在双重身份——是受害国的女儿,命运安排她又是一个日本侵华加害者的遗孀。
从人生经历来看,她可以说也是中日文化的混血,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日本人,形成的价值观和审美观也可以说是混血的。
她自己在第一次得知元山俊美是曾经的“鬼子”时,因为这样沉重、罪恶的历史,对一个留学生来说,心灵受到巨大冲击。元山俊美是她的保证人,按照当时头脑里的“鬼子”脸谱,感觉自己是触到“地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不是这颗“地雷”爆炸、就是她会爆炸,甚至想要换一个保证人。
其实不要说她这个留学生,就是日本人,听到自己身边或者亲人是曾经的日本“鬼子”,也会受到巨大冲击,远的不说,就说近的,2019年5月10日,日本《文艺春秋》杂志上刊载了日本著名作家村上春树的新作《弃猫——当我谈父亲时我谈些什么》。进入古稀之年的村上春树在文章里提到了他父亲在侵华战争期间,可能参与杀害中国战俘。
村上在文中写道:“用军刀砍掉人脑袋的残忍情景毫无疑问强烈刺痛了我幼小的心灵。”他认为这是从父亲那里继承的“疑似体验”,“不管这是多么不快、甚至想背过脸去的事情,人们都不得不将其接受为自己的一部分。否则,历史这个东西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这沉重的记忆,给村上父子的关系投下了阴影。父子关系紧张,甚至其后20几年,都没有见过面,几乎处于断绝关系的状态。一直到他父亲去世前不久,村上才去见了父亲。在父亲生命最后短暂的时间里,他们笨拙地进行交谈,终于达成了某种和解。
村上春树是名人,也是中国最受欢迎的日本作家之一,他能够披露这件事,是需要勇气的,因为真相的披露,往往会带来代价,非常不容易的。他的压力很大。
所以花城出版社2019年1月出版了她的新书《他和我的东瀛物语》,她压力也很大,毕竟说出自己丈夫这段不光彩的历史,也是需要勇气的。
她先简单介绍一下我丈夫在中国战场的经历。
一、中国战场经历:她丈夫元山俊美1940年1月满19岁因一纸征兵令,成为日本侵华士兵。当时他是年轻的火车副司机,所以被划为技术兵种,归属哈尔滨郊外的日本关东军铁道兵第三连队。至1944年1月一直在哈尔滨担任军火运输。
1944年服兵役三年期满的元山俊美,按照军规,已经可以退伍,但是日军战局节节败退,军人严重缺乏,被毫不留情地延续军职,象征性提升为上等兵,并于1944年2月随部队参加抗日战争史上日军发动的规模最大的“一号作战计划”,就是著名的“长沙大会战”。直接派往湖南前线作战。
在“长沙大会战”中,元山俊美被分配在前线,当战场观察记录兵,并继续担任军火运输,改为船运。后来因为反抗小队长,被报复性派到湖南文明铺孤守战地,中途带战友逃回大本营。在湖南迎接日本投降。并且在湖南度过半年的俘虏生活。一共在中国呆了6年。
1,从亚洲情怀到看出日军的侵略真相
任何独裁者,在发动侵略战争时,都不会公开自己的企图,而是会给自己的侵略行为作出正当化的粉饰,元山俊美被征兵时,与士兵们一起接受了洗脑。打着解放亚洲人民的旗号。
元山说他当时听得热血沸腾,真的以为他们要去解放中国人民,挽救被帝国主义瓜分的亚洲。在接受洗脑后,元山甚至抱着一种拯救亚洲的情怀到战场,可是在中国,看到的中国民众,眼神都是充满仇恨和鄙夷,开始怀疑长官说的我们是去解放中国人民。接下来看到日军在中国烧杀抢的暴行,彻底怀疑了。
在无情的军队生活中,连同情都被剥夺,这些都在动摇元山俊美的所谓信念。
1944年他们这些技术兵也被派到前线,发生了一件事情,使元山俊美从怀疑军国主义到怀疑天皇的绝对权威。那是在一次破坏湖南衡阳铁路设施的任务中,被中国游击队发现,发起扫射,接着响起迫击炮声,炮弹在他们周围爆炸。突然,元山身边一个名叫山本三郎的士兵被炸飞,弹片穿过了他的腹部。山本三郎一边抓着自己往外流的肠子,一边凄厉地喊道:“这就是天皇给我的报酬吗?见鬼去吧!”
这句临终呐喊,在我们今天看来很普通,但是在1944年,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呐喊,是一个士兵以自己的生命对天皇权威的质疑,对元山冲击很大,从此开始对军国主义和天皇权威有了一个深刻的质疑。
2、黑暗中人性的光辉
人,一旦有了对军国主义和天皇的质疑,就会以自己的思考来观察和判断日常。1945年1月,元山他们在湖南没有火车开了,被分配到洞庭湖运输队,通过湖上的水路来运输军需。在担任“押运”的日本押运兵对中国船夫很凶暴,而此时的元山,对日本发动这场战争的正当性已产生怀疑,元山暗暗感到对不起中国人民,所以他对中国船夫们很和蔼,中国船夫们也看出元山与其他日本兵不一样,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並且得到中国船老大帮助,元山与他们一起躲进船舱底下,躲过了中国游击队的突袭,捡了一条命。使他感到中国人真是一个充满‘爱’的民族。从此,他虽然外表还是穿着日军的军装,而他的内心,却不再愿意与中国人为敌了。”
后来又发生一件元山帮四名游击队员逃跑的事情,事后他们又送来了一瓶老酒,2000年,时隔55年后,元山在他去世前两年,带着200棵日本樱花树,再次到文明铺时,一方面捐赠给昔日激战的文明铺,向湖南人民表示谢罪和祈愿和平,一方面试图寻找这位“卞庆”。可惜没有找到。
元山俊美在中国一共度过1800多天,1945年8月15日,元山他们士兵还不知道日本投降了,8月18日元山正在屋外搬运残缺不全的武器,一位参谋长骑马路过,对元山说:“你是哪个部队的,武器已经没用了,丢掉吧。战争结束了,我们打败了,回日本吧。”
从那天起,元山终于得以脱掉令人讨厌的军装。
二、反战生涯
元山俊美战后1946年1月从中国回到日本,恢复了征兵前所在单位,当时的日本国铁,现在的JR。因为参加反战、参加揭露军国主义罪行等,在天命之年被国铁解雇当时元山年仅50岁,失去了工作。众所周知,重新找工作,是完全无望了,从此,元山俊美领着失业保险金和工会的补助金生活,一直到60岁领取年金为止。
不是有一句话说:“当上帝关了这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扇门。”元山俊美天命之年失三宝,变成彻头彻尾的无产阶级,但是他的时间变富足了,从此一心一意投入反战。反对修改教科书。
他反对右翼参拜靖国神社,他主张取消靖国神社,另外元山还积极参加揭露日军“731”部队在中国的犯罪事实,
1996年10月,元山俊美等人组建的民间反战团体,成立了一个“揭露731部队罪行全国委员会”
三、东瀛物语系列之三《幸子太太眼中的幸福》意大利文版,战争遗孀身上的十字架
战后日本很多战争遗孀,在没有男性劳动力的家庭里,靠自己的双手艰难抚养孩子,她们代表日本民间承受侵华战争灾难的一个群体,他们对战争痛恨及忏悔,艰辛的以一己之力撑起家庭的一片天。一次偶然的机缘元山里子走进幸子太太的料理店,从此有了异国忘年交,幸子太太本身也是战争的受害者,她对中国表示友好,她的丈夫死在苏联西伯利亚俘虏营。从中国战场和西伯利亚俘虏营一共给她寄了94枚明信片,都是写对她和孩子们的思念。
她的视线是一种人性的、平民的视线,在幸子太太看来世间本没有敌人,她的丈夫只跟她生活三年,可是在中国六年,她甚至因此,感觉与中国人说话很亲切。
四、文学对元山里子意味着什么
每个作家也许不一样,对元山里子而言文学意味着“人间真实”,所以也就有这四本书的诞生。这是偶然也是必然。
她父亲是一个智者,一直懂得保护家人远离是非,所以他们家受到伤害较轻,她说她远离了父母以后,越来越觉得父母的一生很艰辛,所以,就有了《三代东瀛物语》。东瀛物语系列第二本,更是因为她一直被朋友们和同事们误会,所以,她很想告诉他们,男女之间,真的是有超越年龄的爱,告诉他们,男人,不是只有钱才会得到年轻女性的爱,告诉他们,昔日的鬼子,今天也变成可爱的人。所以,就有了《他和我的东瀛物语》。
最后,她以最喜爱的作家罗曼罗兰的话来作为今天讲座的结束语——黑暗不是永无光明的时候。善良的人性应该是每个人在黑暗之中的固守。唯有此,我们才不会为黑暗所吞噬。
本次嘉宾林祁教授50年代出生于厦门。90年代赴日留学及任教于东京。2010年受聘任华侨大学华文学院副院长、教授。现为厦门大学嘉庚学院教授,暨南大学、集美大学兼职教授。来往于中日之间,为北京大学文学博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日本华文笔会副会长等。
出版诗集:《唇边》,《情结》,《裸诗》;散文:《心灵的回声》,《归来的陌生人》,《彷徨日本》,《踏过樱花》,《莫名祁妙--林祁诗文集》及《纪实长篇:莎莎物语》(获日本新风舍非虚构文学奖第一名);论著:《风骨与物哀:20世纪中日女性叙述比较》等。《一部“鬼子兵”反战的心灵档案 ———评日籍华人元山里子的“自叙体”》获日本华文文学评论奖。
林祁的题目是“非虚构”物语与人性的救赎——评中日混血女作家元山里子(李小婵)。她的开场白是这样说的:“感谢北美极光文学讲座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第一次将西方的目光与东方的日华文学衔接起来。长期以来,在世界华文文学的版图上,日本华文文学像日本岛屿那样囚困着,沉没或潜水,偶尔拨弄出划水声,试图引起世界的关注。顾月华老师敏锐地听到了这微弱的呼声,其中,元山里子(李小婵)的三部物语及其人性的救赎声引起她“极光”般的关注。于是,谈论非虚构文学的真实性与人性救赎的深刻性,撞响了这次东西华文交汇的时刻。”
多年来,林祁是一个站在中日“边缘”的评论人,试图关注世界的“中心”问题。她今天借“极光”也来一次“边缘”华文对世界“中心”的探讨:如今为什么要特别谈文学非虚构的真实性?它与人性的救赎有何关系?世界华文文学的认同点何在?
她的讲话分三个部分,三部物语共通的主题:救赎;三部物语三种救赎方式;及混血的“第四类写作”与人性的救赎。
下面是她的发言摘要:第一是三部物语共通的主题:救赎
元山里子 ( 李小婵) 近年出版的两部家史。第一部 《三代东瀛物语》以百年家族记忆为线索,不同时代的三代人做出了东渡留学日本的同一选择。元山里子以自叙体讲述百年三代人东瀛留学的故事,见证中国近现代的沉浮。林祁指出在她笔下,一切国史都是人的历史; 一个家庭的悲喜,穿越中日两国的藩篱。
第二部家史 《他和我的东瀛物语》则更为独特,女作家用日式的 “物语”风格,娓娓讲述日本丈夫从 “鬼子兵”到反战救赎的艰难历程,在家与国之间,爱与恨之间,灵与肉之间,写出真实的焦虑,人性的救赎。
关于一个女人可以有两部家史。林祁认为中日混血的元山里子 (李小婵) 写出有关中日两国的两部家史,可歌可泣,真实动人。她指出这样一种混血的 “间性”写作,是日本华人文学的特性。它对中国当代文学是一种刺激与拓展。
关于这场侵华战争,作为揭露那场战争的罪恶的作品很少,但更为遗憾的是,对侵华战争的伤口,作为“加害者”日本人自身的认罪与反思,却远远不够。因此“混血”女作家元山里子的自叙体在真实性方面做出了令人赞赏的努力。林祁总结为它们不仅为我们留下了“第一手文本史料”,而且留下一部具有存在感和重要性的心灵物语。这是一部让世界了解中日战争的活生生的历史教材,一部中日合作的思想型回忆录,一部具有存在感和重要性的心灵物语。
因此这本书在 “74年前,中国人民迎来了抗战的胜利。与此同时,一个日本士兵迎来了自身的解放之路。”解放,这就是我们要谈论的人性救赎。这种救赎在“没有硝烟的战争”中依然存在,依然有“物语”(叙述)的意义。同时,她的第三本“物语”意大利文《幸子太太眼中的幸福》诞生了,
元山里子表示这终于圆了她追求的“东瀛物语三部曲”之梦。至今为止,从日本华文文学出发的华文作家,能通过翻译渠道走进欧洲书展的,可说是凤毛鳞角。西方人为什么对元山里子的“物语”感兴趣呢?
这就要说到她的第二个内容:三部物语三种救赎方式。
新出版的意大利语《幸子太太眼中的幸福》,采用现在进行时的叙事,从一个深受日本侵华战争伤害的日本战争寡妇幸子太太和一群孤儿的故事开始。故事并不惊天动地,也不波澜起伏,西方人为什么感兴趣呢?是什么东西在打通西东之壁垒呢?莫非是译者所谓的“幸福”——每个人都在谈论幸福到底是什么?
书中带着“战争十字架”的幸子太太才结婚三年,丈夫就被政府征兵去打中国未归的守寡人。她开料理店以一己之力撑起家庭的一片天。她没有因为战争的“敌对国”夺去丈夫的命而仇恨或疏远中国人,反而与中国留学生特别亲,说是她丈夫“在中国生活了六年,比跟我一起生活过的三年,还多出一倍呢”。
同时林祁在元山里子书中找到了她在爱情之外,以“日本侵华加害者的遗孀”身份替他谢罪,而且真实地写出《他和我的东瀛物语》,向世间亮相,这需要何等勇气!如果说他所进行的是“黑暗中人性的救赎”,而她所进行她指出这是性格决定命运,命运促使她直面人生,真实地“物语”出她的救赎之难之真。她因真实而“在场”,因“在场”而真实。因真实而动人而深刻。
东瀛物语之三《三代东瀛物语》是三代人留学日本的“非虚构”,见证着中国近现代史的风云变幻。林祁阐述了出征与回归是世界文学永恒的主题。荷马史诗 《伊利亚特》出征之壮烈,《奥德赛》回归之艰辛,象征着人类文明初期的生命体验模式。及至海外华文文学,出征与回归的主题层出不穷,生生不息。新鲜度在此,深度也在此。而元山里子她乘着改革开放之风从鼓浪屿到东京,体验日本,回馈家园。她的三部物语,就是她文化回归的一个壮举。从她的父亲说起,她父亲的东瀛留学与回厦大执教也是一场奇特的“人性的救赎”。
第三部分是混血的“第四类写作”与人性的救赎
林祁断言:越是真实的,越是深刻的。
西方文学界将“非虚构”称为“第四类写作”,这种特殊的叙事特征首先以文学形式的突破而被誉为新的文学可能性。元山里子借得日本的“物语”形式强化其非虚构创作,且不论其属于第几类,属于另类则是无疑的。况且,元山里子(李小婵)的中日混血的出身,更强化了她的另类性质。经历人生的半个世纪,身份认同的焦虑在她身上与生(身)俱来且愈演愈烈。在找了个鬼子兵丈夫后,她进而支持他进行黑暗中的人性救赎,其实,也是她对自身的救赎。她的“非虚构”物语以个人视角进行完全独立的写作行为;不依附或服从于任何写作以外的(包括政治)因素。她的写作本身就是一种救赎行为。这是一种另类的叙事策略,具有非虚构的真实性与人性救赎的深刻性,含有“跨界”的特质及其演变与再生的意义。
所以,元山里子(李小婵)写出了二战加害者的反战故事。从“人性”的层面来揭示“战争”的悲剧。它的意义与价值在于: 不仅留下“第一手文本史料”,而且留下战争当事者的心灵档案; 不仅留下战争受害者的创伤,而且留下战争加害者的忏悔、反战与反思。
最后林祁探讨不同于欧美华文文学的移民心态,日本华文文学背负着两国沉重的历史,直面中日敏感的现实,在中日关系之间,战争的这道疮疤不断被强调而成为公众记忆。如此,“非虚构”物语作为方法,赢得了小说的历史纵深感与现实批判力,为世界华文文学提供了新的视野。元山里子(李小婵)等人的“混血”出身为海外华文文学自从走出国门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天生具有人类共同的“乡愁”,她说那就共同超越国境与乡愁,关注人类共痛的命运吧。
元山里子的物语系列已经至少有三种以上的救赎方式,人性是复杂的,深刻的,林祁最后希望作家能引领我们看见人性更深阔的一面。至少张翎在做这种努力,她呼吁元山里子,在海外华文写作在人性的救赎之处遭遇、碰撞,是否能撞出“极光”般的亮光。
弥生介绍第二位嘉宾是李良,南京师范大学文学博士,南京大学博士后,研究员,主持《世界华文文学论坛》编辑部工作。加拿大滑铁卢大学,美国耶鲁大学、威廉帕特森大学访问学者。中国世界华文文学学会研究会理事,江苏省台港暨海外华文文学研究会秘书长,江苏省现代文学研究会理事。
他的题目是《她们,她,物语》他分三个部分来讲,首先第一个影子式的人物,一个看起来几乎不存在的女性,就是铃木贞子。叙述者元山里子的母亲,贞子的父亲铃木清析在台湾的新竹佐助中学任教日文教师,这个直接导致了铃木贞子出生在台湾, 1950年铃木贞子随丈夫李文清到中国大陆,当时她不会说一句中国话,但是回到5年前即1945年日本战败的时候当时的铃木真子随父母回到的是日本仙台,在华人实业家林以雯的提醒和帮助下李木贞子加入了中国籍。作为祖籍台湾的在日中国华侨这就成为了铃木贞子回到战后日本的身份, 1946年在日的贞子和在日本京都大学留学的李文清一见钟情,而且后来随着丈夫踏上了中国的土地。
李良断言李文清的选择应该是绝对属于一种有意而为的选择,回到母国以后他主动放弃清华大学而取厦门大学,南下中国又从厦门大学的佛光楼住宿点挪移到了鼓浪屿,因为鼓浪屿的居民大部分都是海外华侨,所以没有人出来搞揪斗,无形中让铃木贞子逃过一关,应该说厦门成为铃木贞子的第三故乡。后来铃木贞子有了4个孩子即元山里子的大姐哥哥以及李小婵和李小娟双胞胎,李良提出希望大家能够能够和我去猜测一下特别是双胞胎李小婵,李小娟,那是1956年千里共婵娟,千里的彼在哪?此又在哪呢?接着他谈了鼓浪屿、日本岛、台湾岛,这三岛空间关系之中的鈴木贞子又将作何理解呢?三个岛三种符号,每一个符号和这一群符号的能值又有多少呢?这就是李良在思索和疑问背后的铃木贞子第一个她们的第一个她。
她们的第二个她就是作为物语者的元山里子,从这几个文本问世以后李小婵变成了元山里子,元山里子从无名到有名这个无名是相对文学叙述的角度来讲,这个有名也是元山里子作为叙述者的一个文艺学从业者在文学领域有了名。
第三个就是被很多读者都忽略掉这个人即元山俊慧原,元山俊美的龙凤胎的妹妹,他和哥哥元山俊美同时出生在1921年,日本重男轻女的现象甚至于胜过中国,我要强调的就是元山俊美哥哥成为鬼子的那数年里,是妹妹不得不撑起羸弱的身体下地干农活维持一家人的生计,1945年战争结束时年仅24岁的俊慧竟然变成了驼背,再也直不起来的残疾人。
2002年哥哥去世2008年的时候按日本的习俗七回祭的时候,元山里子和这位小姑子一起举办七回祭气,元山里子说俊慧聪慧勤劳质朴忍耐加上一种城市里的日本人已经渐渐失去的坚韧精明甚至几分刻薄,这才能一丝不苟地守护着这座古老的宅邸。
这样一个佝偻着腰背的日本老年女性它的存在是于这样一个家庭是于这样一个时代至于军国主义的侵略基于人性的一种疑问和追索都是不可替代的。这是李良说的三个她中第三个她。
谈到物语的时候,李良说他更愿意用另外一句话来替代,那就是元山里子的生命写作,强调作为写作者本人生命不息写作不止,生命写作可以从两个角度层面来理解,一用写作来表现自己的生命,二用生命进行写作。中国新移民作家而言这个群体的发展,其实与新移民作家本源群体还是基于中国大陆的研究和日常化的有益的需要来说,都渴望新移民群体能够团结,这是李良语重心长的寄语。
李良最后说对于20世纪的日化文学研究而言,把握中日两国的文化,特别是文化中间的一些坚信伦理,是值得和必要的。两部东瀛物语在历史的创伤记忆和个人的物语书写方面,应该说具有相当的独创性,以及文化弥合的现实功能是不可多得的。东瀛物语丰富了我们读者的理智与情感,因为它凸显了人性的坚持,也暴露了战争的罪恶。
随着自由发言的机会,似乎很多人都有话要说。首先是杨剑龙教授的发言,他说元山里子的这个创作有非常打动我的地方,她是处在一个双重的夹缝境遇当中,来进行非虚构的一种写作,一方面是战争中对峙的双方,中国和日本,一方面是战争中的受害者和作为侵略者加害者的家属,这样一个尴尬身份,她因为这种夹缝的境遇,反而获得了一种真实的在场。
毕光明教授的发言比较完整地摘录在下:“今天的讲座让人感动。我觉得元山里子老师很不一般:出身与家世不一般,人生经历不一般,创作及其成就不一般。元山里子有她的写作美学,她的美学可称为真实的美学。在她看来,文学意味着“人间真实”,因此的写作做到了讲真事,记真情,用真心。所以她选择非虚构写作非常切合。但是元山里子的东瀛物语,超越了一般的非虚构写作。因为她的写作不仅题材给人以新奇感,陌生感,并且在深层里扣住了文学的本质,那就是写人性。写人性的觉醒,人性的回归,人性的救赎,人性的美好,人性的闪光。元山里子笔下的人性是在的极端的情境下表现出来的。无论是战争中的侵略军的士兵,还是战后被孤独煎熬的战争遗孀,他们的命运都被战争所改变,但是人性的善良让他们战胜了战争对个人命运的播弄。作为加害者的侵华日军士兵元山俊美,由于生性的良善而与被害者中国的船老大和游击队员相互关照,从一个被政府洗脑的战争机器觉醒为一个怀疑者、一名反战人士,它让我们重新思考战争与人的关系,群体与个体的关系,也让我们在近一步看清了日本军国主义发动侵华战争的非正义性的同时,也深入思考政府的洗脑对普通人的扭曲和人性觉醒与救赎的可贵。从一个战争遗孀的爱屋及乌,我们感动于爱情超越了民族冲突和生死,感动于人性的良善对黑暗的抵抗与消弭。元山里子的书写给我们开启了战争反思的新的视角。日本侵华战争是中国人难解的一个心结,作为中日文化混血的小婵以她双重身份和双重视角的互为观照,为我们重审历史,解开这一心结找到了一种新的可能性,指明了新的路径。”
其它的发言者有苏炜、白杨、王威、张凤等诸多学者教授,但是限于篇幅便不再一一例举了。
苏炜教授很愉快地指出今天三位日本女作家掌握的极光讲座,非常日本风格,那是一种理性的优雅的迟缓的,也是很亲切有礼及温暖的风格,讲座完美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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