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从来都未满

文/甜腻老干妈

1

和孙先生兵荒马乱的故事，遥远地像上个世纪的事了。

那时我高二，短短的头发平平的胸，喜欢裹着一件肥肥的校服窝在角落写写画画，想一些或明媚或忧伤的句子。不喜欢与人交流也不懂得穿衣打扮，刘海长到遮住眼睛也不知道修剪，吃路边摊能带着满嘴油离开。自卑像菟丝草，蚕食鲸吞着我本来就不多的光彩。灰扑扑的我过着日复一日平淡的生活，直到孙先生出现。

他是我平淡日子里的刺，他捅过我刀子也给过我糖。

他是大城市来的孩子。家在北京，因为要回户籍所在地高考，所以回到小县城读高中。他玩心重，桃花多，圈子也大。他说小城镇低低的电线框住的天空让他觉得逼仄。在我们相遇之前，他以一种我没有经历的方式肆意生长了十六年。这样的他让我觉得遥远到极致。

那时的他是班里的卫生委员，而我是没有存在感的小透明，对所有人都略带讨好，卑微入泥土。

他总喜欢捉弄我，带着大城市孩子的乖戾和骄傲。那时我怯懦，敢怒不敢言。

直到后来，他给我传纸条，上面写着《全球热恋》的台词:I love you.can you give me a chance?

那时候年纪小，有人说爱你，你脸红到耳根后面，咬着嘴唇手足无措。后来你长大了，再有人说爱你，你接受与否都很坦然。再后来遇见的人越来越多，看着身边情侣分分合合，看他们从憧憬爱情到耗尽所有勇气变成孤独患者。爱情不能说不重要，但是好像也就只能是这个样子了。偶尔想起当时青涩懵懂的自己，才明白那才是遇见爱情最应该有的样子吧。

考虑了几天，我答应了。后来想想，大概只是因为害怕孤独和渴望关注吧。

我在一个安静的小镇生活了十五年。十六年前，爸妈结婚了，虽然他们并没有感情。妈妈在哈尔滨长大，后来因为舅舅误伤了别人锒铛入狱，一家人搬回小镇。在那个晦涩的八十年代，无疑姥姥一家名声是不好的。爷爷是小镇上小有名气的中医，和奶奶结婚几十年没有孩子，无奈之下，抱养了爸爸。两个特殊家庭生长的孩子的婚姻，看上去更像是政治结合。

小时候很少见到爸爸，对爸爸这个词的认知很模糊。记得小学要写作文《我的爸爸》，苦思冥想好久，最终只得从作文书上抄了一篇。

你看，我和孙先生的故事从开头就不对。害怕孤独，渴望关注，以及因为没有感受过父爱的心理代偿，怎么会是爱情呢。

或许因为这样的心思，我始终心怀愧疚。其实我知道，和我在一起他也没有放下他的初恋，可我选择了无视和自我催眠。年轻气盛，不能接受自己初恋成为别人的炮灰这件事，加上心存侥幸，总觉得说不定哪天，他会看到我的好，待我温柔，吻我伤口。

我的隐忍却只换来一声宣判。因为前女友一句不咸不淡的问候，他便要和我分手。少女如瓷器般的自尊在那一刻支离破碎。我哭了一整个晚自习，顶着肿成核桃的眼睛对着镜子恶狠狠的说，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再把你甩掉。

那一刻的我一定是头上有犄角身后有尾巴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种感觉。看过有人说过这样一段话，喜欢看清高倔强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落入凡尘的样子。越是清高就越想看他淫荡，越是倔强就越想看他服从，越是不食人间烟火就越是想看到他沾污带泥。

而那时候的我又太年轻，看事物也很难通透，心里总是暗暗憋着一股劲，想着我一定要让你为你的决定后悔。

2.

后来我做到了。在我短短的头发变成了梨花，校服变成了小短裙，呆呆傻傻的样子变成了娇嗔打趣之后，我成功地拿下了他。

我终究还是心不够硬不够狠，加上他后来没有提过去也拒绝了所有暧昧对我不差，我放弃了报复他的想法，相安无事了很久。经历过高二暑假的集训，转眼到了高三。

艺术生要在正月几号艺考，所以高三上半年理应在外面集训，到年后回来再恶补文化课。

到了艺术生该出去集训的那天。孙先生告诉我，要自己好好照顾自己，他会等我回来。集训几个月而已，而一生那么长。

一定是因为那天晚上月色太好，一定是因为隔壁小夫妻在吵架让人心神不宁，一定是因为妈妈心肌劳损加重了我不想因为学艺术的高花销让她压力太大，一定是因为孙先生的眼神太温柔缱绻，我才放弃了美术，选择了普文。

我想好好学习和他去一样的大学。

那大概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了。我记得很多温暖琐碎的细节，比如他说话的神态，嘴唇上的小小绒毛和耳朵上的痣。以至于后来我看到一句英文:Long long ago,you love me so时，差点哭出来。

很久很久以前，他那么爱我。

他会每天晚自习放学风雨无阻送我。

他会在高三封校的时候每天让家长做两人份的饭菜送到学校。

他会让爱挑食的我在便利贴上写下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讨厌吃的菜一次也没出现过。

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

他会在我大姨妈突然来袭的时候帮我买卫生巾。

他会给我冲红糖水。

他会在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吃最便宜的西红柿炒蛋，把最好的给我。

他会吃我剩下的饭菜。

他会把我介绍给他所有的朋友。

他会在下雨的时候把雨伞偏向我这边，自己的半边肩膀都是湿的。

他会在我赌气分手的时候先道歉。

他会教我做我最头痛的数学题。

他会因为我没有安全感和别的女生保持距离。 

他会每天打好水放在我课桌上。

他会在我们都没带雨伞的时候把外套脱下来给我挡雨。

他会在我电瓶车爆胎的时候走很远把我送回家，第二天发烧了还说很值得。

他会叮嘱我好好学习，在我早读打盹的时候用纸团丢我。

他会把他的脑子给我当备忘录。

他会告诉我这个路痴所有的路。

他会把我列入他的人生规划里。

他会在我无理取闹的时候说:“乖，不要闹了，反正我们不会分开的。”

他会在高考完，跨越八百公里从北京来拥抱我。

我记得他很爱我。或许是我记反了。

还有好多我记不清的事。我最懂知足，却还是想哭。

我们的关系似乎停在了某处。我想要得到他，让他对我死心塌地，我做到了，可是我好像并不开心。在得到之后，发现不过是庸常。

我发现其实我没有那么爱他。

后来看几米的漫画，里面有这么一句:

      你喜欢我的时候，我不喜欢你。

      你爱上我的时候，我喜欢你。

      你离开我的时候，我爱上你。

      是你走的太快，还是我跟不上你的脚步？

      我们错过了泰坦尼克号，错过了诺亚方舟，错过了一切惊险与不惊险，却还是要继续错过。

当时看到这句话，简直是我内心的写照。我把它写在日记本里。

一语成谶。

3.

高考完了以后，他要回北京了。他深拥我，对我说要好好的。那天晚上我哭到喉咙沙哑，睫毛膏混着双眼皮胶水糊了一脸，他的前襟也湿透。我发现原来我早已沦陷，可是好像，知道得又太晚了，以后“在一起”可能都不是常态了。

高考成绩出来，我考得很差，只能走个专科。其实是可以追随他的脚步去北京的，但是我选择了复读。

高四的压力不得而知，而他大学生活的丰富多彩不是我能想象的。他本来就是像陈寻一样的少年，想要和他一起高飞的鸟，而我只不过是他停留的陆。

该告别了吧，我知道啊，人与人一场别离。忘了那天的阳光和温度，只记得他语气平淡“不爱了，累了。”短短五个字就为垂危的感情下了判决书。我的死撑我的挽留，我的对他的冷淡的视而不见，我的关于异地恋之后就可以永远在一起的天真的幻想，就这样成了泡影。

他说，他累了。

他说，我和他不合适。我太乖了。

他说，他爱上别人了。

他说，我要好好学习，别想他。

他走了。

那真的是生命中很难熬的一段日子，心里空空荡荡的，像一颗打了麻药被强行拔掉的蛀牙，说不上特别难受，只是突然想到它的存在时，空荡荡的，有些酸痛。没有在深夜辗转反侧过的人，一定以为天是一下子亮起来的吧。

那时每天想的是好好学习，高考完去一所北京的大学，总觉得，如果我们是因为距离分开的，我愿意不顾一切地靠近他，奔赴他，而且还要跑着去。

后来发现，我渴望的离开，只是无处停摆。

从他的朋友那里断断续续知道了一些关于他消息:在我之后，他找了个能镇得住他的姑娘。他酒后把姑娘睡了。他说他并不爱她。他们又分手了。

我像个局外人一样听着，心疼他的喜怒哀乐都不再为我。

高考完我们恢复了联系。

他说，那个时候不是不爱了，是实在找不到共同语言。

他说，他当时分手，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让我好好学习。

他说，他觉得再也给不了另一个人像给我那么多。

他说，我很好可是我太安分了，我们注定不合适。

他说，想回到过去。

可我知道，回不去了。

他的心似海洋，而他心中的风浪潮汐，他心上的海上明月升都不会是我。我只是陪他走了一段路。

志愿结果出来了，我来到了一所省内二本。我剪短了长发，打算开始新的生活。我见到了好多有趣的人。生活无波无澜，可是好像总有什么东西如鲠在喉，说不出来，咽不下去，经久不散，在午夜梦回时狂妄刺痛着我。

后来看《从你的全世界路过》，看到猪头跟在燕子的车后疯狂地奔跑，最后跪在地上情绪崩溃的一幕，借电影的名义我终于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然后突然就释怀了。

我们都像猪头那样爱过一个人吧，没有技巧没有从很多人身上袭来的经验，只傻乎乎地捧上一颗心。而他不过是恰好路过，又猜中了我心里的话，我就忙不迭地把心送给他。我们谁都没有错，他也曾小心呵护过那颗心。后来的失望隔阂疏远，随他去吧。记得他曾经的好就好了。

长日落尽，我来到你面前，你会看到我的伤痕，你会知晓我曾受伤，也曾痊愈。

泰戈尔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