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城一看雷达，禁不住呼出一声不妙。敌方飞船似乎是恼羞成怒，竟然又同时发射了三颗中子弹。就算火星技术再先进，一艘这样的侦察船也是携带不了多少导弹的，它这样做，显然是打算孤注一掷了。
一大三小四个红点同时扑向代表陶教官飞船的蓝点，蓝点发射导弹击中了一个小红点，又灵活地躲过了另外两个小红点。突然，最大的红点猛地变大，这代表它的功率在增大，一般是发射了激光炮。来回躲闪的蓝点正位于激光炮的射程之内，它的速度猛地慢了下来。
结城心里一沉，他明白陶教官肯定是被击中了。蓝点开始闪烁，失去了速度，变得摇摆不定。那个红点离开了它，没有一分钟迟疑，转身又向其他蓝点扑去。
他们试着呼叫陶教官，但没有一点儿回应。楚月急哭了，结城一边操纵飞船逃离，一边默默祈祷，他盯着那个闪烁的蓝点，盼望着奇迹的发生：应该只是失去动力吧？飞船没有失压吧……
一对一通讯频道突然接通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彻耳边：“结城，楚月！”
那平时听了会发怵的声音，在此刻却无比亲切。结城激动得声音都发颤了：“陶教官，你没事吧？你再坚持一下，救援马上就到！”
“我怕是等不到了。”陶教官咳了几声，他的声音几乎淹没在一片仪器的尖啸里。他哑着嗓子说：“狗日的火星飞船打中了我导弹舱……”
导弹舱？这三个字让他们心头一颤。导弹舱紧挨着飞船内舱壁，虽然陶教官刚才已经发射了导弹，但如果空舱被击中，内舱壁破损几乎不可避免。“陶教官，那你快逃啊！穿太空服出舱啊！”
“不用了，舱壁漏了，现在舱里正在失压，也就三五分钟的事儿，没有逃生的时间了。你们都别说话了，听我说。”陶教官似乎是努力保持着冷静，然而他的声音还是在颤抖，“妈的，真冷……结城，你小子别得意啊，要不是苏大校说你是块好料子，我才不赌命来救你呢。我回头为的是地球，你可别自作多情……妈的，老子不怕死，但死在这地方，也太亏了，真想回去……哈哈……”他的声音越来越嘶哑，好像在极力克服着恐惧。
结城的眼睛湿了：“陶教官，你别说了！快跑啊！”
“能跑老子还坐着不动？也好，我没家没业，光棍一条，活了快四十年，也差不多了。结城，你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楚月，你小心……”
震耳欲聋的轰隆声突然响起。飞船增压系统受热爆炸了——这是他们在后来的事故分析中才得知的。通讯中断了，陶教官的最后一句话被爆炸声所掩盖，两人都没能听清楚。
屏幕上那个闪闪烁烁的蓝点最后很亮地闪了一下，消失了。舱外，在远到不能再远的一片漆黑中，一颗橘红色的亮星突然闪耀起来，又悄无声息地熄灭。
“陶教官！！”
结城和楚月同时大喊。然而已经再也听不到回应。
操作台上超远距离雷达的图像不见了，切换回了新兵飞船上自带的雷达图像。他们还来不及悲伤，就开始手足无措。敌方飞船速度极快，现在无法提前预判它的动向，他们的飞船相当于活动靶子，在发现敌人飞过来时已经没有逃离的时间，只能任人宰割……这个队散落在太空中的十多架飞船，此刻就像俄罗斯轮盘赌上的骰子，哪个落到生门全凭运气。
结城操纵着飞船尽可能地往远处逃，谁知他们又抽到了下下签，没跑出多远，敌方的飞船赫然出现在雷达边缘！它又挑中了他们，大概是因为这艘飞船离它最近。眼看着敌人气势汹汹地扑过来，结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他眼前一片金红色，好像很亮很亮的光照到了脸上。已经被击中了吗？他缓缓地睁开眼，出乎意料，面前的一切都还是完整的。一幅壮丽的奇景像油画一样，正通过前方宽阔的曲面舷窗，在他的面前缓缓展开。
一百多艘太空舰艇的编队，从星云站的方向冲进了雷达视野，它们来到他面前似乎只是几秒钟的事情，这些舰艇的前部全都发出夺目的强光，没有了大气层的折射和阻挡，一片刺目的光线把半个太空都照得很亮很亮。
太空航行并不需要探照灯，他们后来才听说，这样的强光是一种威慑。一百多艘舰艇排成一个巨大的方阵，在漆黑的天幕上缓缓朝他们推进，敌方那艘孤零零的侦察舰就像阳光下的水泡，瞬间蒸发了，它开启了最大马力，逃得不见踪影。
我方并没有去追击，威严的方阵仍旧缓缓向前推进着，好像一副无比坚实的护盾向他们迎来。这些慌张又弱小的新兵，此刻全部笼罩在这一片强光的庇护之下。
公共频道里欢呼声一片，结城松了口气，然而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在他身边，楚月哽咽着说出了他想说的话：“陶教官……他只要再坚持两分钟……”
两分钟。如果这时间再长一点点，那此刻他们已经化为尘埃了。如果这时间再短那么一点点，此刻陶教官应该还活着，大家应该一同在欢呼。短短两分钟的时间，转瞬即逝，却决定了一个人的生与死。在这宏大的宇宙战争面前，一个人的生命是如此微不足道，渺若尘埃。是的，不管活着的，死去的，每个人都是尘埃。
结城再次闭上了眼睛。他感到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流下来。
“陶教官……”
火星反抗军地下基地，指挥室内。
“毙了他们多少？有带把儿的吗？”卡修翘着二郎腿，无趣地把玩着手环，向正在电脑前忙碌着的罗伯特问道。
“成绩不错，一共打掉了十三艘飞船，二十六个人……不，二十五个，有个重要点的，是教官。”
卡修挑挑眉毛：“不过是个小教官。为这些狗屁不通的新兵，搭上咱们五个兄弟，外加一艘船。唉，不值得。”
罗伯特突然感到一阵风过，卡修已经站在面前，拽着他的胡子把他下巴揪了起来：“罗伯特，你说冬眠技术已经成熟了，能让咱们的人藏在飞船残骸里不被发现。现在咱们送去十个，只醒过来五个，你怎么解释？”
罗伯特脑门上沁出了冷汗，他知道面前这个领导者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好说话。“卡修，你别生气……咱们不是故意在他们航线上炸毁一艘船么，炸的时候力度没控制好，有五个冬眠舱受损了。这项技术本来也是刚出来，冬眠舱刚下线，容错率不高……下次，下次我保证不会再发生。”
卡修撒开手：“明白就好，下次再出这样的岔子，就把你装那个棺材里送到太空去。”
罗伯特揉着下巴点了点头。他有点心虚地加了一句：“那五个醒过来的人任务完成得很出色，值得奖励。”
卡修摇摇头：“差远了。咱们原定计划是一个小队两个人招呼，歼灭他们一半以上的人不成问题。这些新兵进了星云站那就是进了乌龟壳了，窝在里头两三年，再出来就都是老兵油子了。少扑灭一个小火苗，将来我们就可能被烧死，想消灭他们，也就趁现在的机会了。”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那剩下的五个人醒不过来了吗？”
“醒不过来了……要不要派船把遗体拖回来？”
“不用了，没有意义。太空军人长眠太空，也算死得其所。给回来的五个兄弟军衔升两级，打死地球教官那个升三级。——对了，那个教官为什么会死？就算他们飞船速度不行，老兵被区区一艘侦察船击中，不应该啊。”
“我看了战斗录像，那个教官去救新兵了。结果新兵倒是逃掉了，他自己躲闪不及。”
“一个教官不顾死活去救新兵……”卡修凝视着天花板，摇摇头。“我们用五个人换他们二十五个，也就算了。但是一个资深的教官，居然做这种不划算的事情……有时候那么奸诈，有时候又这么不可理喻。奇怪的地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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