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师回去了,他妻子在郊区镇上租间门面卖早餐,他每天乘地铁回去。
十一点多的时候,包间聚餐的客人终于散场。直到他们的欢声笑语消失在巷子的尽头,夜安静了下来。
母亲煮的面,玉辉吃了一点点。一来肚子不大饿,二来肚子不舒服。总觉得鱼肉有问题,胃部不适,老是想吐,又吐不出来。
“我怀疑中午吃的鱼肉有问题!”玉辉作出定论。
二姨反驳道:“海里的鱼,内地人吃不习惯,睡一觉就好了。”
事情忙完,东西收拾妥当,时钟上跑得最慢的指针已经转到钟盘的右上角。饭店里是没有床的,几张桌子拼在一起,则成了床。拉上饭店的卷帘门,白天的饭馆变成了夜间的卧室。屋子两边靠墙各四张长方形饭桌,饭桌拢到一起,就是两张不大不小的床。床上面铺着席子,席子上放着垫褥,人躺在上面,倒也有几分舒适。
父亲老早就困了,他侧身对着墙,很开就打起了呼噜。玉辉挨着父亲,平躺着睡下。床的宽度不够,容不下两个人同时平躺。
母亲刚躺下,又要起身去刷牙,她有牙龈痛的老毛病。她手捂着左腮,穿着拖鞋进后院去了。
二姨两腿翘到墙上,咯咯笑着说:“玉辉,你知道我姐为啥牙齿不好呗?”
沉寂良久,玉辉回答:“熬夜熬得呗!”
“不是的!我不也整天熬夜?我给你说,你太姥姥活着的时候,疼我姐,不疼我。有糖偷偷塞给我姐吃,不给我。”二姨放下腿,目不转睛地望着灯泡,思绪回到了她的童年,“小时候,我干的活最多了。有一回,我们去割草喂牛,我割了满满一筐,我姐割的不到半筐,回家的路上,我姐说‘你的重,换着提。’我以为她关心我,结果我姐把我的筐提回家,说是她割的,我提着她的筐,受到你姥爷一顿责骂。我有口难言啊!还有一回,玉米地除草,我们把一块地分两半,我的那一半干完了,她的那一半连二分之一都没干完。”
“还好意思说你小时候,成天跟人打架。咱村同龄的男生,哪个没被你打过?”母亲刷完牙回来,熄灭了灯,摸索着躺到床上,“睡觉吧!半夜了!”
黑暗中意识有些模糊,睡意袭来。玉辉的肚子难受,他虽然知道很难睡着,但仍希望第二天能有好精神,努力让自己进入梦乡。
“玉辉,你跟丽娜还有联系吗?”母亲睡熟会打呼噜,她迟迟未能入睡,原来是在想这件事情。
“姐,我都已经和他讲了。”二姨安慰地说,“人一辈子,该和谁做亲戚,都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依我看,丽娜这门亲事就算了吧!像读书一样,翻过这一页。毕竟时代不同了。对了,姐,咱表哥的那个妮咋样?咱表嫂当嫁妆藏在肚子里带过来的那个。”
“你是说燕子?咱表嫂当闺女时不正混,谁能保证她的不良基因不遗传她闺女呢?”母亲分析得有道理,从遗传角度上来讲,子女的性格不但受父母的基因影响,而且还受后天的教育影响。
“咦,你听你说啥哩?咱表嫂只不过结婚前谈了一场恋爱,没你讲的那么严重。她和咱表哥结婚这二十多年,没见给咱表哥戴过绿帽子。提燕子这门亲事,我看一说就成,让我来当媒人。”
“都别再说了,我现在不想结婚。”玉辉特别想回避关于相亲的话题,可是屋子就这么大,连翻身都不自在。
“现在不结婚,等到老百是不是?咱村像你这么大的,小孩都会跑了。”母亲有点生气,却无可奈何,“我猜丽娜不愿意,是嫌弃你没手艺。你三舅在浦东搞建筑,你明天去看看,泥瓦工也是个技术活,你学个试试,总比进厂强。”
工地?搬砖?身体仿佛坠落无底的深渊,开始一点点下沉。
清晨的第一缕光线穿过缝隙挤进屋里,驱散了夜的漆黑。
玉辉醒来,感觉浑身无力,精气被吸血鬼掏空一般。怎么回事?难道是夜里没睡好?不,应该是昨天的鱼肉有问题。腹部一阵一阵的刺痛,他用拇指掐住中指的关节,抓紧去上厕所。
黄绿色的大便像水一样倾泻下来,粪质不多,含有未消化食物及少量黏液。玉辉蹲了许久,起身后头脑有眩晕感。胃里犯恶心,半消化的食物又从口中倒了出来。
巷子里有电瓶车驶过的声音,早起的人们即将进行新一天的忙碌。饭店的院子很小,没有树,没有树的地方,鸟儿不会来光顾,尽管矮墙上摆放一棵盆栽的迎客松。倘若此刻在老家,天一亮,窗外树梢上的麻雀就会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腹部又起了反应,玉辉慌忙上厕所。
“今天可能是个发霉的日子,大清早就腹泻。”玉辉无精打采,吃力地挪着步子,进了屋子。他觉得胸闷,想呕吐,又跑到门外。
父亲已经起身准备去上班。他用手打理一下蓬松的头发,揉了揉朦胧的睡眼。
“怪不得你起来这么早,吃什么东西吃坏肚子了吧。让你妈给你倒杯热水。”父亲推下母亲的胳膊,“玉辉妈,老家带来的药放哪里了?”
母亲张大嘴巴,呼了一口长气。她用手摁下肚子,眉头一皱,“我也肚子不舒服。那鱼肉放时间久,确实变质不能吃。”
“你听听,清知道变质了还吃?看看有没有藿香正气水,没有的话去药店里买。”父亲摇摇头。
“那还不是因为玉辉姨!”母亲起身,对父亲说,“六点半了,你快去上班。等我上个厕所回头找找,药好像在哪个箱子里面。”
父亲嘟嘟囔囔地走了!
二姨还在熟睡,她昨天做的鱼肉,自己没吃,没吃就不会腹泻,所以她睡的比较踏实。
母亲上完厕所回来,玉辉接着去厕所。再次从厕所回到屋子,二姨也起床了。
母亲在厨房烧开水,二姨在整理床铺。二姨把被子叠好,席子卷好,塞到存放货物的架子上。
玉辉尝试帮忙把餐桌拉开移回原处,可是手脚不听使唤,人已极度虚脱。
二姨翻白眼,憋嘴笑着说:“男子汉大丈夫,一点力气都没有。新娘下花轿要让你抱,我看到时候你怎么办?”她手脚利落,很快把餐桌椅摆放整齐。然后她拉开饭店的卷帘门,明媚的阳光照射进来,微风把湿热的空气吹散进来,夜间休息的屋子变回了敞亮的饭店。
玉辉在店门口有阳光的凳子上坐下。母亲端着开水瓶从厨房过来,给玉辉倒了一杯开水,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喝点开水,我去找药。”她转过身问收银台后面的二姨,“老家带来的药放哪里了?”
“我这不是正在找呀!你瞧你娘俩,多矫情。吃个海鲜都能吃成腹泻。”
喝下一支藿香正气水,过了一段时间,症状有所缓解。肠道中的黄绿色水状物,要么是排泄完了,要么是药物发挥了作用。胃里依旧特别难受,不想吃东西。
母亲和二姨在厨房争吵。
“你又偷吃老板娘的鸡蛋,被她发现又是一顿谩骂。她这几天一来饭店,第一时间便是检查冰箱。”
“小狐狸精再骂我,我抽她大巴掌子!你跟玉辉腹泻,我这不是煮几个荷包蛋,给你娘俩暖暖肠胃。”
“老板娘规定我们的早餐是青菜煮面条,你哪天不放鸡蛋?你偷吃她的鸡蛋,总之就是你的不对。”
二姨从厨房气冲冲地走了出来,端给玉辉一碗青菜面,上面漂着两个荷包蛋。“吃吧!你妈是被奴隶惯了,我才不怕那个小狐狸精呢。”
玉辉不饿,吃了几口面。
母亲问:“你要不去找个旅馆休息?哪都别去了!”
“我还好,说不定走走路就饿了!等会我去我三舅那。”玉辉回答。
“那也是,工地上有临时宿舍,去了若还是不舒服,就躺在你舅宿舍睡觉。”母亲掏出五百块钱,递给玉辉,“钱拿着,明天仍拉肚子的话,去医院看看。”
“妈,我还有钱。”
“你有没有钱,我不知道?厂里上班押一个月的工资,你到现在还没发工资吧!”
母亲终究是母亲,玉辉确实没钱了!上回找征旗借的钱花到现在,钱包里仅剩几十块钱。
二姨把玉辉送出巷子,告诉他沿着眼前的马路往前走,地铁口在大商场里面,那里路边会有地铁标识。换乘二号线,金科路出站走不多远,就是三舅干活的工地。
玉辉记下了三舅的电话号码,打算出了金科路地铁站再与他联系。他沿着人行道走,脚步越走越慢,无比的沉重。他用手试了下额头,有点烫,估计是轻微发热。他走着走着,肚子又闹腾了。目前最重要的不是前往地铁站,而是寻找公用厕所。
身后一个扎着两个小辫子、背着小书包的小女孩走了过来。
玉辉拦住小女孩,表情痛苦地问道:“小朋友,能不能告诉我一下,附近哪里有厕所?”
小女孩先是一愣,后退了几步,疑惑地望着玉辉,她保持警惕,用稚嫩的孩子语气说:“叔叔,你脸色苍白,神志不清,是不是毒瘾犯了?老师说吸毒不但有害健康,而且危害家庭。”
“叔叔不吸毒,叔叔拉肚子、腹泻……”玉辉话没说完,肠道黄绿色的水状物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他捂着肚子,涨红了脸,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显出一副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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