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我......我和他们不一样！”

“你和他们哪里不一样？是缺胳膊少腿吗？你根本就不像个男人！”才下班进到家门不久，老王就迎来了妻子李艳的一顿狂轰滥炸。她情绪激动，眼睛里噙满了对生活不甘的泪珠。

事情起因是这样，老王单位一个主任前些日子因车祸离世，部门一下子空出一个位子来，引来无数双眼睛觊觎。妻子李艳不知从哪里听到了这个消息，就撺掇着老王去上面走动走动，争取再上一个台阶。

为此，掌握家庭财务大权的李艳还慷慨地从拮据的“公帑”中拨款采购了名贵的烟酒，支持老王再搏一搏，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今天一进门妻子就问“去了吗？”

看着老王窝窝囊囊、嗫嚅着说不出话的样子，李艳明白了“还是没有去”。见已经十多天，老王依旧没有付诸行动，她顿时火冒三丈，对着老王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骂。

“你看看刘强，三十岁不到就当了主任，马上又要提拔了。你资历比他老，学历比他高，业务比他精，副主任已干了快十年，为什么就上不去呢？能不能争口气给我看看？”李艳越说越激动，一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样子。

“他有关系......他和老板走得近！”

“他的关系是天上掉下来的吗？还不一样是走出来的，不走怎么和上面亲，上面怎么知道你的想法？”

“我......我和他们不一样！”

“是的，你不一样，你清高，你端架子，你好面子，你放不下你那尊贵的身段！”李艳连珠炮地一顿数落，猛地喝了几大口水，好不容易喘过气来，竟哽咽起来，“你看我，和你结婚八年了，住的还是老破小、楼梯房，离单位远，离孩子学校也远，我三年没有添过一件衣服，首饰化妆品更是想都没想过，这些我都忍了、都受了......可你不为自己考虑，不为我考虑，为什么不为孩子想想？孩子苦啊，马上要升初中了，你忍心让他起早贪黑地跑？幸亏孩子懂事、争气，成绩还可以......不然，我真的生无可恋。”

李艳双手抱膝，低头默默地抽泣起来。已经不合身的衣服上顿时挤满了发福的赘肉。一圈、两圈......老王有些心疼地看着，他竟然在心里数了一下，却没有勇气、迈不开步子去安慰妻子。

二

妻子李艳说的都是实情，老王无言以对。

自结婚以来，岁月已不着痕迹地将家庭、婚姻的温馨一点点从老王的生活中逐渐剥离。李艳是某公司的会计，老王一开始是某银行授信部的客户经理。因为业务合作原因，李艳经常和老王打交道。一来二往，老王觉得李艳青春靓丽精明干练，李艳喜欢老王踏实可靠工作稳定，两个人很快走在了一起。

结婚后，老王决定买房给妻子一个温暖的家。李艳看中了市中心一个花园式洋房，但价格很贵，公摊还大。老王是农村来的，才工作不久，根本承受不起，他相中了二环外的一个二手房，有些老旧，但价格低。李艳劝说老王买市中心，说自己的父母可以帮忙付一部分首付。

怕伤老王自尊心，妻子贴心地安慰他说“别的小夫妻都是家庭帮衬着的......不要有压力......我爸妈不会催着还的。”

老王抱着妻子：“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只想靠自己的努力给你一个幸福的家......艳，相信我，这房子只是用来住着过渡一下，等我升职加薪了，再换一套新的、大的、漂亮的。”

看着老王一脸郑重、诚恳、坚定的样子，李艳更加觉得眼前的男人选对了，她吻了一下他，点头答应了。

银行对某公司投放了一笔10亿元的银团贷款，作为该业务的尽职经理和授信方案的主笔人，老王立了首功。上级破格提拔他为部门的副主任。有人质疑他的工作年限未到，l领导说“猛将起于卒伍”，要不拘一格选拔人才嘛，才强力消除其他人的异议。

三

老王对未来充满了信心。他坚信天道酬勤没错，只要自己好好干，再做几个大项目，干出别人替代不了的业绩，再次提拔指日可待。天不遂人愿，提拔他为副主任的老处长调去了总部高就，此后部门接连换了三任处长，可勤奋的老王竟一直都没有入他们的法眼。信贷业务讲究的是工作效率，老王作为分管信贷业务的副主任，急客户之所急，一向讲求效率第一。可一笔贷款、一个项目要牵涉的流程太多，总会在一些环节被卡住。耿直的老王经常和别人据理力争，有时甚至发生争吵，无意间得罪了很多人，也被穿了很多小鞋。老王知道但没有在意过，他一直坚信天道酬勤，他和别人不一样，他不善于钻营，坚持不跑、不送，保持着“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气节。可周围很多比他能力差、资历晚的都提拔了，老王却一直原地踏步，职业生涯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一晃在副主任位子上干了许多年，不仅再次提拔无望，连当初承诺的换大房子也无法落地。因为老王的收入和奖金增加的幅度永远赶不上房价上涨的速度。小孩出生时早产，在医院保温箱里住了两个月，天文数字的医疗费掏空了他们一家的积蓄，也无法再要岳父母帮衬着去买房。老王也想把现在的房子卖掉，降价也行，可这种郊区的老破小，竟然有价无市。

妻子李艳对老王由最初的欣赏、依赖逐渐转为蔑视、冷淡，内心的期待慢慢变成了失落、失望。他们已经好多年没有正常的夫妻生活了，一开始是妻子带孩子睡怕老王压到孩子选择分床，慢慢的分床似乎成了家里最理所当然的安排。两个人回到家里都是很默契地进到各自的房间，几乎没有交流，偶尔搭腔也是因为孩子的事情。有时老王喝了酒，来了兴致，潜入妻子房中想要温存一下，被李艳以各种理由推脱，有时脾气来了一脚就把老王踹出了被窝。

四

不知过了多久，妻子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老王：“明天你无论如何要把东西送出去，给自己，给孩子争口气好吗？”老王没有作声。

妻子又悠悠地说：“你有没有觉得’不一样’已成了你的口头禅吗？无论遇到什么事，你总是说不一样，和这里不一样，那里不一样，和这个不一样，那个不一样......你不觉得这都是借口吗？我耳朵听得起茧了，而你却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各种’不一样’的理由堆积而成的沙堆里，你这是逃避，这不像你啊，你还有没有心啊！”

老王依旧没有作声，搬个小凳子坐在阳台上一支又一支地抽着烟。李艳起身夺过香烟，扔到地上狠狠地踩了一脚，“明天必须送出去！否则离婚吧！”说完进了自己的房间，去吼小孩写作业去了。

只听得“哐”的摔门声震得老王不知所措，欲哭无泪。

第二天晚上，老王无奈地、像做贼一样，敲了韩处长的门。韩处长五十出头，头发浓密斑白，大腹便便，脸上泛着油光。长着一对老于世故的小眼睛，象征着权威而不可侵犯的大鼻子以及能说会道的厚嘴唇，说话间时不时看到满嘴的大黄牙。要不是他戴了一副金边眼镜，多多少少增添了几分儒雅，老王真觉得这十足的就是一副典型的、极具代表性的、俗不可耐的官僚嘴脸。

韩处长一眼就瞥见了老王手上提的东西，又立马把目光转向老王，一脸惊异的样子：“小王啊，快进来......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老王赶紧将东西往门口鞋柜上一放，强忍着尴尬跟了进去，不好意思地搓着手：“韩处，这么晚打扰您......主要是想和您汇报一下心里的想法。”

“我知道你的意思，主任位子空出来了，有想法是不是？”韩处长眯着眼盯着老王。

“主......主要是我还想进......进步一下”老王点点头。

“小王，盯着的人太多了，上面还有很多人找我打过招呼啊......哎，可惜了陈主任，英年早逝啊”，韩处长点了一支烟，也给老王递了一支，心神似乎陷入对陈主任的惋惜中。

“陈主任确实可惜了......事情总得有人做......我相信我能够胜任的”，老王将烟放在茶几上，没抽。

韩处长说：“总部这两年的用人导向是培养一批30岁以下的年轻人，这你是知道的，行里有些员工的子女正当年啊，他们也有想法......真的有点难办，小王。”

“韩处，我确实年龄有点大，可我和他们不......”老王差一点又说出“我和他们不一样”这样的口头禅，想起妻子的埋怨，赶紧收住，“我上有老下有小......希望您能体谅一下我，支持一下我，而且我懂业务、经验足......”

“你懂业务吗？有经验吗？为什么上次远舟科技那笔贷款没有做成功呢？”韩处长略带嘲弄和愤恨地看着老王。

远舟科技是韩处长营销进来的客户，老王是具体经办人员，他在审查这贷款时发现客户财务报表做假，烂账太多，第一时间和韩处长进行了汇报。韩处长坚持要做这贷款，老王觉得不合规但不好拒绝，就故意把贷款资料做得漏洞百出，在总部上了三次评审会都没有通过。老王以为糊弄过去了，可韩处长一直记在心上。

“韩处......可能我确实存在一些不足，可......”老王发现自己词穷了。

“小王，你不要再说了，人才选拔是组织上的事情，组织上会考虑的......你先回去吧”韩处长开始下逐客令了。

临到门口，韩处长突然一声顿喝：“把东西拿走！”语气中透着几分义正词严。

老王被吓得一个哆嗦：“这是我的一......一点心意......您收下吧！”说完夺门而逃。走出小区，老王发现自己的裤裆都被汗水浸湿了。

五

回到家里，李艳问：“送出去了？”

“嗯”老王躺在沙发上，闭着眼，有点虚脱，只是懒懒地应了一声。

“你老板怎么说！”李艳追问。

“还能怎么说......就那样吧”老王有气无力。

“你到底去没去，送没送！”李艳有点急。

“我去了，我送了，送得人家心花怒放，行了吧！”老王站起身，指着妻子的鼻子吼了起来。

“窝囊废！”李艳回了一句，张罗着给小孩洗澡去了。

事情不出意外地落空了，新来的主任是某网点行长的女儿。老王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也没有觉得失落，似乎有点见惯不怪了。

日子照样鸡零狗碎地过着。大约过了半年，单位爆出一声巨累：韩处长被查了。原来韩处长和某女下属私通，被对方家属实名举报，在互联网上被炒的沸沸腾腾，人尽皆知。

纪委介入调查发现韩处长包养了多名情人，有“七朵金花”之称。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王竟然一点也没有听说过。由作风问题进而带出经济问题，原来他假借情人的手大肆受贿，收来的财物都寄放在情人的家里，这个情人竟然记了一本手账，上面详细地地记着:某年某月某日，某某送某某谋求某某事项。

拔出萝卜带出泥，纪委以账本为线索正一一找相关人员谈话。老王惶惶不可终日，生怕查到自己的头上。又过了几个月，一堆人被免职或转岗，包括那个新来的主任。老王竟然安然无恙，眼见事态平息，他的心渐渐地安了下来。

后来老王才得知，他送的那些东西根本入不了韩处长的眼，他转手给了自己的司机。可能是司机知道他的黑料太多，就借着这些“破烂”堵司机的嘴吧。因为韩处长落了马，上面进行人事调整，单位又空出一些位子出来。新来的处长决定对部门的作风风进行大力整顿，强调一定要选拔作风过硬、自律奉公的人在关键岗位。在摸排人员的时候，发现这个部门没有人比老王更单纯、更干净、更专业，于是就地把老王由提上了主任。

老王因祸得福，他自嘲地说:“幸亏我和他们不一样，不一样有不一样的福啊！”要是自己直接送给韩处长的情人，送的东西真的入了韩处长的眼睛，被记了账，那这次铁定在劫难逃啊。

尾声

“喂，老同学，晚上聚聚，为你庆功啊！”来电话的是老王的同学肖总。

饭局上，还有彭总、凌总、陈总，都是老王的高中同学，也是合作过的客户，老王以前给他们放过贷款，都是合规的业务，其他做不了的坚决没做。老王也从来没有收过他们的东西，但聚聚喝点小酒他从不拒绝。

老同学们个个功成名就，有的是某工程公司负责人，有的是某培训机构老总，有的是某报社的总编。他们曾劝说过老王不要老是那样端着，要与民同乐，适当地放宽一点底线，这不伤大雅。可老王总说自己和其他信贷人员“不一样”，只想干净做人，凭良心做事。

每次老王这么说总是会受到同学们注视，那眼神意味深长。

觥筹交错间，肖总叫来了几个姑娘：“今天是个好日子，一人一个，谁都不能推辞！”说完拉过一个就往老王的怀里送。

姑娘坐在老王身边，老王的双手却笔直地垂在身体两侧，碰都不敢碰。“老王，放松点，这是兄弟局，很安全的”肖总安慰老王。

此刻包厢窗外突然响起了一阵烟花，老王惊觉现在已经是元旦，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是新的一年。看着其他人对着姑娘搂搂抱抱，那动作如此自然丝滑毫不拖泥带水，老王的心里又想起了那句话：“我和他们不一样啊......”

是啊，在漫天绽放又熄灭的烟花中，真的有不一样的烟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