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满疏帘素带飘,
真成暗度可怜宵。
几回偷湿青衫泪,
忽傍犀奁见翠翘。
真成暗度可怜宵。
几回偷湿青衫泪,
忽傍犀奁见翠翘。
【1】
自古以来,深山老林便是常有奇人异世出没之地,南北朝年间局势动荡,坐落于漓湖边的小南山更是以风景秀丽、地势奇险为众人隐世之首选。
只见位于湖畔的一座竹子搭建起来的院子格外引人瞩目,方圆几里不见人的足迹,独独这里有了那么几丝尘世气息。
细细望去,院里木屋前的石桌旁坐着一名青衫女子,一张素颜,无一丝粉黛之物,正因是不加任何修饰的脸庞,看上去倒是有些岁月的痕迹,再看左眼角侧还有一道疤痕,大概时光久远,已无法猜测去形容它是各种利器所伤,可即便如此,也看的出二八芳华时此女容颜应是倾城之姿。
风轻轻扬起,院前桃花树有花瓣稀疏落下,像是落了一阵雨,可惜了又是一年春去。女子渐渐隐去了悠长寂寥的目光,不声言语。
“姨娘,那日你给琴儿讲的故事已经有了结局,今日是不是有新的故事可说呢?”
原来是坐在小竹凳上的孩子开口讲了话,年纪大约七八岁般,和平常人家一样扎着两个丸子头,语气天真稚嫩,倒是显得乖巧可爱。
女子看了一眼满含期待的孩童,轻微动了动思绪,故事便娓娓道来:
很多年以前,在如今被封为黎国的王国里有一个地方叫黎城,“听雨坊”是城中最富有盛名的乐坊,每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满座杯盏茶水之间,大多人都是为了一个叫“妩媚”的女子而来。
世人有言:能得妩媚一曲,至死无憾。
妩媚原不叫妩媚,至于她真实的身份无人可知,周围都只道她原是被人丢弃在街头的孩子,却被坊间阿嬷路过时捡起带回。
传言有个小插曲,在阿嬷手伸过去的那瞬间,孩子眉眼弯弯的冲她笑了,明明看上去只是个满月不久的婴儿,却让阿嬷看出了妩媚之态,心想:这孩子大概是上天派来拯救我这个老婆子的。
彼时,“听雨坊”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乐坊,尤其是在阿嬷年纪越来越大后已逐渐成败落之势,与附近大有超越整个黎城同行之势的那个名为“洛音里”的乐坊更是不能相提。
阿嬷把妩媚带回家,细心照料着,事无巨细,像亲生女儿般呵护着,记忆里,待她能蹒跚学步时,便整天是待在乐坊看其他姐姐们弹琴唱曲,时而坐在楼梯上看着来往不多的客人,每个人脸上表情不一,倒也是件趣事。
或许是天资聪颖,又或许是命中注定,在阿嬷还没开口之前,妩媚已对琴弦动心,一丝一缕,渗透了小小人儿的心里,阿嬷见此,便倾一生所学教她韵律,不求她大富大贵成人上人,只愿在乱世之秋能保一生安禺。
【2】
妩媚初次登台之时,刚满十二岁,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坐在台上,不免受人议论,可只待两手轻抚琴音响起,满室皆静。
妩媚自小就钟爱绿色,黛绿色的发饰,青绿色的衣裳,浅绿色的丝帕…而这些在她15岁那年以一曲《青衫泪》红遍黎城之后,竟也成为众闺房女儿家争相效仿的装扮。
街头巷尾有儿歌唱:“妩媚一曲青衫泪,黎城姑娘青衣随。”
与其同时,听雨坊也一跃成了城中大名鼎鼎的红乐坊,妩媚每日一曲,客流来往再多,也不多会逗留一分,于她而言,琴心音韵上天分的消耗是对人生的浪费。
每日离开乐坊后她不是待在琴房,有时会独自抱着琴去一片树林待上一会,那里有一个属于阿嬷和她的小院子,偶尔觉得坊间事多太过劳累时阿嬷便会带上她过来住上一阵子,不问世事,只听鸟语和虫儿叫,晨起时碰巧还能遇上几只觅食的兔子。
如果不是遇上那个秦川的男子,妩媚或许如此安静平和的度过一生,不悲不喜,亦不会落泪。
可世间哪有如果之词,所有的故事都已在流年不经意间写好了结局。
和秦川撞见那天,是妩媚16岁生辰,其实谁也不知道她的生辰具体在哪天,还记得小时阿嬷为了让她像别人家孩子一样乐呵呵的吃碗长寿面,便告诉她“今天是媚儿生辰,吃光它就会长乐无恙。”后来她才知,那天是她被捡回来的日子。
那天她站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天空正好飞过一群白色的鸟,穿着一声青色长裙的她有些乌黑齐腰的长发,头上插了一朵桃花,是院子里那棵树上摘下的。
秦川就在这时闯入了竹门,一身蓝白色衣裳明显带着打斗的痕迹,腿上伤口太过于明显还在流血,细望袖口布料已有些破碎,倚靠着手里那把剑支撑着倒也没直接倒地,却吓到了正在抬头看天的妩媚。
“姑娘,可否借个藏身之处与我?”
这语气像是心里笃定面前这位正睁着大眼睛望着自己的青衫女子一定会答应自己的要求,秦川也惊讶自己如何能够这般不设防相信一个人,毕竟那种似一朝被蛇咬的痛还留在心底。
【3】
幸好,妩媚没有遇上说书人口中常谈的情节:后有追兵赶来,女子为护受伤男子绝口不提见过什么人,被官兵杀害。
可是,她却遇上了一生中最大的劫难:情。
秦川顺势留在了小木屋养伤,因为妩媚和阿嬷并不常住在那里,倒也省去了许多麻烦,只是小木屋内并没有任何治疗剑伤的药物,把他安置好之后,妩媚便打算只身回到城里去趟药铺,天色尚早,一来一回已是足够。
“姑娘,万不可与人说起你见过我。”静下来以后的秦川开始有些后怕,并非怕死,只是怕有些事在眼前再重复一遍。
看着床上躺着的这个轻皱褶眉头的男子,妩媚不由得笑了笑:叫我妩媚就好了,公子安心待着,这里很安全,我去给你买药。
并没有多加解释,只是按着性子叙述了一个事实,语气里甚至多带了些撒娇小女孩的味道。
事实证明这个刚满16岁的女子骨子里确确实实还是个孩子,月亮刚登梢头时,妩媚回来了,除了带了一大堆中草药,还欢快的一蹦一跳的走到秦川面前,刚准备开口说话,才发现他已睡着。
睡着了的男子依旧好看,一对剑眉尤为…不待她想出形容词,那双眼睛已经幽幽睁开。
她唇角也扬起一抹笑,今日的她涂了一点自制的桃花胭脂,肌肤柔嫩鲜亮。即便灯光昏暗,也不影响秦川能看出眼前这个名为妩媚的女子是个标准的美人。
“呐,给你买的冰糖葫芦,过会喝药一定很苦”。说这话时,秦川眼前已出现了一串颜色透亮的小玩意。
“苦,我早已视苦为无物,一碗汤药算什么?”轻声一笑,再不应答,看向女子含着善意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伸出手接下了那串红色。
秦川在木屋休养了一月左右后选择离开。
多年之后,妩媚再想起她与秦川之间,才发现那一段时间原来是他和她之间最好的一段过往,没有欺骗,没有谎言,只有耳畔常伴的岁月安然。
她记得,那几日里常下着细雨,两人坐在屋檐下,白衫绯裙,她轻手抚着琴弦,映着庭院绿意葱葱草木生香,恰如一卷宁静而悠远的山水画。
庭院桃花盛开,也抵不过她眼中的柔波。
【4】
那个秋天,黎国新王登位。
众人朝贺之后,林中小木屋外也来一队人马,人群中那个男子意气风发,只是那面孔让妩媚一瞬感觉陌生又熟悉,语气也透露着疏离和些许恨意:
“妩媚,你可知我真实身份?我本是黎族王子应登上皇位,却因叔父浪子野心握了兵权不得不屈人篱下,我一直认为此生无望,直到某日在“听雨坊”外听见你的一手琴音。”
“那曲“青衫泪”我年幼时在叔父府上依稀听过一次,你虽不及她,却也有九成相似。一打听,原来那是他痴心许久的女子,我知,你或许是我成功的最大保证。”
……
“我只想问:那日在林中与我偶遇,是否是你故意为之?”妩媚抬头直视这个她曾真心相许的男子,巧颜一笑。
“他让我父亡,我便让他心爱之人一生眼泪作为偿还,妩媚,你知你阿嬷就是那个曾在我叔父府中抚琴的女子么?你知为何这么多年你阿嬷待你如亲生女儿般随你任意玩乐吗?”秦川不否定,但语气加重狠狠地回答这与自己相伴两月有余的女子,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幼稚。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我们之间就是场和权势相关的游戏?而你,从来没对我付出过真心?”女子强装镇定,依旧微笑。
“当然,我怎么可能爱上仇人的女儿?妩媚,至此之终,你与我就是个能手握江山的把柄,他以为把孩子无声无息丢在路上,再让人通知你阿嬷假装是路过捡起就万无一失了,却忘了那曲《青衫泪》这世间除了当年那个名为槿言的女子能弹出,再有也只能是槿言的女儿了。哦,对,当年它有另一个名字《短情殇》。”
往日看着樱花般绝美的唇溢出的话一句句让妩媚落下泪,片刻,她带着祈求说,秦川,倘使你能放过我阿嬷和黎王的性命,我愿带着他们隐居山中从此不再出现在世人眼中,可好?
“我该如何相信你,毕竟他是你的生身父亲不是吗?”
眼泪终于落在那件最平常的青衫上,秦川,请成全。手拔下簪子的那一刻,看似轻轻的一下,妩媚的泪停下了,终于声音也不再颤抖。
“我曾以为这倾城之姿今生只为一人,而今留它已无大用,不如当它是我妩媚与皇上之间的誓言。从此,黎王必不会再出现在黎城之中。”
【5】
自古以来,家国天下,远就比一个女子重要。
说完后,青衣女子看着怀里已经熟睡的孩童,恬然一笑,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脸,像是和自己说:
“琴儿,以后不要轻易爱上一个人,平平淡淡过一生。”
园外桃花依旧簌簌飘落,一如方年初见秦川时的模样,只是世上再无《青衫泪》。
也不再有一个叫妩媚的女子。
彼时轻狂,灯如昼里,低眼望你,白头轻许,地老天荒,原来你我都曾信,可天涯各一,只是忽然而已。
你看青山多妩媚,青山却待你如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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