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随风
“缘何这国公府整日哭声震天的?进出车马人群络绎不绝!”
“这位兄台不是汴京城人吧!“变天”后的国公府今非昔比了,触不及防断了财源,靠变卖家什,如今听说都在卖妾了!”
“卖妾,难怪出府的女子全都哭哭啼啼的,曾经的国公爷是何等的风光,据说这国公白泯风流成性,妻妾成群也不输曾经的三宫六院。”
“兄台,那是前朝旧事了,再有权势,也敌不过改朝换代的宿命,说是新主收了仍旧任用,实则终日囚禁在国公府,断了供奉,这日子还不如我手艺人舒坦。”
“小声些,如今铁蹄下的汴京不似往日的光景了。”
“瞧,看那刚出门的小娘子,衣着朴素生的好生清秀,不似其他女子那般萎靡哭泣。”
“咦!怎么看着像几年前国公爷点燃了千盏明灯从金陵娶回来的无珚姑娘,一度风光无限,轰动了整个汴京城。”
“连这娘子也被贩卖遣散了,这世事真难料啊。”
......
休书
无珚挺直胸脯快步走出这昔日繁华异常的国公府,侍女昭儿手挽一小包快步跟随在侧。挥去曾经如梦般的一幕幕,无珚袖中悄藏匕首,踏上回去金陵的马车,心在这喧闹中越发的静了,一切仿佛抛在了身后,走出了繁华走落了一地的不知所以。她突然觉得好熟悉,来时也抛却了什么在身后,此时走上了回去的路。
她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子,世道弄人个性也不输男子,随着颠簸,刚才的一切浮现在脑海……
国公府厅堂上,无珚淡然地从袖中轻拿一纸丢在国公爷白泯脚边,白泯身旁的小厮一惊,弯腰拾起写着娟秀小楷的纸张,字如人,无珚清秀端庄,即使曾经被迫留足过金陵最负盛名的明花楼也不乏其出淤不染的气质。
小厮略懂文墨,瞧见上面赫然写着一个“休”字, 手抖了下低眉不敢递给国公爷,历来只有男方休妻,男尊女卑鲜少见女方一纸休书霸气了断情缘的。如今山河依旧,江山易主,一朝沦为阶下囚的白泯,曾经上天而今入地真是造化弄人。
绝非无珚绝情,谁叫白泯繁华散去后落寞潦倒沦为变卖妾氏,他卖完古董,卖完字画,一具空壳的府邸所剩无几,尚存还未遣散的妾氏,机灵下人脑筋一转主意打到国公爷的一众小妾身上,卖一个是一个,此后国公府便泣哀声一片。
“阿珚,你不似她们,我未曾想过用你换取银两,可否留下?”
“留下!留下来你我守着这空空的府邸,留下来......曾经我赌气一时而今不能赌气一世,自你周身失了锐气时便再无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了,今日一别,望各自安好!”
厅堂一时静默,只有小厮们面面相觑摩挲衣角的声响,对比庭外的嘈杂此时静的可怕。
知道卖妾,还没轮到无珚时,她已经筹得银两上万, 此时一并递给了白泯。临走那夜,无珚靠着门框环视院落望着那轮皎洁叹息,回身断然落笔休书一封,休了曾经赌气嫁的人,虽然赌上了几年最美的光阴。
命运便是如此,起起落落,风过尘埃起,擦去脂粉素面朝天归去故土,不卑不亢走出了昔日的府邸朝向秋风深处的萧瑟,只留下一众惊愕的家丁和试图挽留的白泯。白泯未曾想到无珚如此了得,几日不到便筹得银两过万,满府妻妾唯有她风度依旧,不卑不亢如同刚进府中一般,而他却辜负了她, 是啊!曾经的锐气已经消磨殆尽,如同枯了的烛火。
飞花堂
秦淮河畔垂柳青青,画舫明灯彻夜不眠,脂粉香气凝上了桃枝,粉色待春,罗衣薄纱莺歌燕舞一如既往的热闹。
声名远扬的眀花楼西侧一间小楼内,一女子素白衣裙临湖远眺,眉心掩不住的忧愁,心绪感染了楼顶横梁歇息的双燕,一声啼鸣一只黑羽飞出小楼划过泛着金色波光的河面。捕捉到鸣声,女子眼眸瞬间一亮,几秒随即暗淡下去。
想到家道中落父亲做官无端被贬,返乡路途上不幸染病离世,一身清廉家产所剩不多。他这一走就成了无珚母女经济的分水岭,母女俩遣散家仆,留一侍女相依为命,幸得伯父在生活上接济才勉强无忧,因此也遭受伯母的冷眼。
无珚自小受父母熏陶诗词文章,四岁成诗,八岁成章,才学惊艳了金陵城。没多久不愿伯父难做,便卖了偌大的房子换了一间小屋,和母亲两人打理的清雅别致,取名“飞花堂”,靠写诗卖画为生,母亲收集衣服浆洗,日子虽清苦倒还清闲,就这样光阴流逝在指缝间,不久“飞花堂”已远近皆知。
此时的朝堂纷乱不断,内忧外患,外则倭寇不断滋扰沿海一带。此时的民间,旱灾肆虐,难民逃荒,饥苦难挡,不止是人类在找寻食物连老鼠也难逃觅食,鼠疫因此传至人群的居住地,鼠疫泛滥,民不聊生,真乃国运不济。
此时波及不大的金陵城内,有钱有权之人还沉迷在夜夜笙歌中,有些附庸风雅之辈就把眼光落到了无珚处,大部分还是留恋于乌衣晚照的秦淮畔,在科举制度下此处商家繁荣,红粉佳人慰籍落第秀才的心,一时间醉生梦死,那时最有名的明花楼到处都是旖旎的香温时光。
到无珚小院中拜访之人寥寥数人,无珚不急不慢经营着,她寻求心之契合之人,与那些逢场作戏之辈实属无言。
她想着自己的初衷,是生存?还是交几个心性相投的知己,国此时对她而言太遥远了!
久而久之,免不了便有权贵贪图其美色,强邀无珚赴宴,几次的闭门不理后再无法推拒。
扶白
一日勉强赴会,在言谈不欢无珚起身准备离开时,眼角瞥见了门口走来之人,一袭青衫修长俊秀可谓风采卓越,双手抱剑在胸前步入厅堂,视线也转到了微怒的无珚脸上。
“扶白老弟,你好生难请,来,来劝劝无珚姑娘。”
“君子不强人所难,朱兄,如今国难当头,饥荒遍地,你还有雅兴吟诗作词! 我等作为当朝的子民也该出点力了!至于这位姑娘,也不便为难她了。”
“好一句国难当头!白都尉严重了,援军不就是江边过过场而已,但绝不是说你,你的军队全程百姓都信任有加。话说回来,今日若换了别人,朱某我便逐客了,但扶白说的我定要听的,罢了,无珚姑娘,今日看在扶白的面上请自便。”
“哎,朝廷能有今日不足为奇,贼去则兵来,但任何时候不可失了信心!”似乎为了表明某种决心,叫扶白的男子随即拔出剑对准了一个不存在的方向刺去。
无珚走过叫扶白的男子身边时微微欠身,扶白早就收剑在手也俯身行礼,一脸浅浅的笑意。睫毛微垂的无珚心如小鹿乱撞般走出了朱府,自此那个影子便入了心,再难抹去。
而扶白也想着刚才的妙人儿出神,对于无珚略有耳闻,今日得见令这个应天府守军都尉的心也微微动了下,见惯了打打杀杀,难得看到清新可人的。不一会他就起身告辞,扶白之所以来赴会,主要因这姓朱的和如今庙堂上的朱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君子可以得罪,小人也需敷衍。姓朱的却留下他用了晚膳,为了家里那个见了扶白就花痴的妹妹。
接下来扶白忙得似乎忘了那个人影,历年积攒下来的军事懈怠他也无能为力,尽力补救罢了,他指挥的精锐是此时应天城最勇猛的军队。两个有着两面之缘的人空闲时回想起彼此的那张脸,都等着再聚的那天。
无珚时常望着天边漂浮的云朵,有一瞬间似乎像那人的样子。而在旁人的闲言碎语中无珚时而捕捉到了扶白的名字,他和十里秦淮的姑娘们有着暧昧的传闻,秦淮河边通宵达旦,无珚想扶白这样的男子不知被多少女子仰慕着,日子久了,也不得不随着母亲的提议见了几个年纪相仿的男子,不求富贵但求心意相投。
正当她要接受媒人的婚约时,扶白来了,一匹白马,沧桑了些许但是更加的俊秀挺拔,一丝红晕泛起无珚双颊,即使春日咋暖还寒,花儿只是含了苞,一旦暗生了情愫便难抹,怎奈留下了信物匆匆而去,只因男儿此时一心为家国,破碎的山河也需有人去守护。
无珚等着他再次到来提亲,却等到了一辆豪华的马车和一个严厉的妇人。扶白的母亲来了,告知无珚自己的儿子不可能另娶她人,因和城中朱家的小女已有婚约,况且扶白几乎不着家门,府中巨细基本他母亲说了算。
无珚颓然坐在院落直到深夜,脚边飘着散落的诗篇,她曾在自己的粉壁留有俩人的诗篇。不久夜夜相思染了风寒病了,母亲请了医者在家调养,身心受损越发一病不起。没几日扶白托人送了银两过来,而应天城内传得沸沸扬扬的婚姻就是扶白河朱家小女的。
一日明花楼来人,传话说西楼空着无珚母女是否愿意搬去,吟诗弹琴亦可赚钱度日。待到无珚稍微好转点就关了“飞花堂”搬去了明花楼小阁,不愿意扶白再找到她,此后明花楼对无珚母女照顾有加,两人从心感激明花楼掌柜。
千灯明
来明花楼已半年,无珚看着来往画舫和灯红酒绿秦淮河岸的门卷珠帘感概万千,她的到来如同浓墨重彩上添了清丽的一笔,视线追着眼底的燕子,心里想着心中的影子。
她投入的样子被楼下凝视了许久的一男子尽收眼底,痴痴地看,愣愣地想。他就是白泯,无意间闯入园子的当朝国公爷,皇帝跟前的红人,几日前从汴京赶到此地商议迁都事宜,当朝皇帝身边红人,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庙堂上下。到了秦淮不来眀花楼实数不能,无意间撇开侍从走到了西侧,缘份便是如此随意,亦或如此特意。
满目苍夷的江山似乎岌岌可危,仿佛一夜间便可被压垮,如此情景下国公爷看到小阁女子却还空闲地生出儿女情思,想着当朝红得发紫的那位大将还有红颜知己在眀花楼藏着,自己为何不可。
这江山难怪如此不稳!
接下来这半老头子如年轻人般为了无珚重拾风花雪月的光阴,操刀写词作诗,身边小厮看着正襟危坐的国公爷一转身就捂嘴偷笑,一把岁数的男子只想锦上添花罢了。
国公爷甚是了解无珚,不是烟花女子不可强来,奉上财物兴许是辱了她的斯文。清新小文,诗词歌赋更能打开伊人心扉。
这无珚等了半年多还是没有扶白音讯,心中赌着口气,气的是他和朱家小姐的婚事越传越烈,细数到陪嫁明细。她好想去一睹朱家小姐芳容亦或才情,想想可笑,失了一切的自己拿什么赢得扶白的心,罢了!此时白泯的出现,金陵城渐染饥荒,为了母亲不要屈居此处“是非之地”。
无珚嫁了,国公又娶了。
由于屈居风尘场所,无珚只能晚间出嫁,虽有不甘,但在落日余晖照耀下她也即将迎接新生活。
那晚,十里秦淮两岸明灯千盏,浪漫如国公爷白泯,秀衣罗裙红盖头,无珚带着母亲和贴身侍女昭儿踏上了去汴京的路。此后人生路上再无抱剑在胸的俊朗清秀身影, 一切都随着马车声似乎都远去了。
她确不知,扶白得知此事已经是她离开金陵几个时辰后,一骑快马试图追赶,最终却只能望断天涯路,此后再无她,无她的影。
“阿珚,我无意娶妻,便唯你一人,而今人去楼空,我孤影向谁去!”一个朝向远方的男子黑夜中仰天长啸,剑指长空,惊了身后的白马。
此后扶白收了西侧小楼,无珚没带走的东西原封不动摆着,思人时就常来睹物。无珚哪知这是扶白命眀花楼掌柜收留了她和母亲,这小楼是扶白的心意,眀花楼和扶白的关系很近。
抉择
马车中侍女昭儿看看窗外面, 外看看无珚想开口却愣是没张嘴。
“昭儿,你是要问我们回去哪儿?”
“姑娘,无论到去哪里,昭儿都跟着你。”
“好昭儿,欠着上万的银两,人情总是要还的,还完后,你我便寻着一清净之所教书育人可好?”
“好啊, 好啊,姑娘可要教我,我定会好好学的!”
“姑娘, 你说当年的扶, 扶白都尉......”
“昭儿......”
车内突然就静了声,无珚望着葱郁山头那边,几天前她有了走的心时就去看了母亲,这灵杰之地是无珚选的。两年前无珚的母亲突然吃不下,日渐消瘦的她没几个月便离去了,此时无珚心中默默地说:“娘亲,他日女儿安定下来后定接你回家和父亲在一起,此去勿念。”
而令无珚不知道的是回去路途中,她们被新军掳了去,她拿出袖中匕首企图反抗,最终自刎没成被关了起来。统帅的最高将领姓多,幸好多将领是个明事理的中间派人士,没有因为改朝换代而看清旧朝的子民,一眼就看上了无珚,待她尊重有加,也恩宠有加,除了不能娶她是件憾事。因无珚才情卓越,放在身边执掌文书如同给了最大的名份。
无珚也渐渐懂得了家国情怀,因为她从公文中得知旧朝的一位大将领一直企图复辟,多将领就是为了彻底粉碎旧朝的势力而驻守此处。无珚如万千旧朝的子民般不想旧朝被推翻的那日,她的国公爷白泯也因此被软禁了起来,家庭也因此分裂。
但旧朝真切的如同生了病的人,还是病入膏肓,越到最后越无法医治,更加令无珚心碎的是不久拿到的公文中看到了扶白的名字,赫然惊呆了她的眼眸。她用这么多年试图忘记的人,又来搅乱她的心神,原来再次看到这个名字还是会心碎,原来从未离去过。
此时的无珚和多将领已经有了一个孩子,面前是自己昔日喜欢的人,后面是自己的“夫婿”和孩子,同在一片天空下为何这般缘份戏人。
外面是凄厉的风,里面是孩童的啼哭和待自己恩宠有加的男人,无珚想了无数个夜晚,失眠了无数个黑夜。最终她缝进昭儿衣服一封信,给了值钱的首饰和银两以便她可以无忧生活,再找了个借口让昭儿离去了。
而她所欠万两银子也早就差人去眀花楼还了。
碎了
那一日终于来到了,城外是旧朝的军队,城内是新军守军。一场关键的战役一触即发,守军一个月前为了麻痹城外曾经屡战屡胜的大将军说一月后会开门献城,而无珚知道生性勇猛的“夫婿”是断不可能如此做的,她在担忧,担忧那个人是否会出现,她不知昭儿是否传信传到了。
她在房间中踱来踱去,眉心的忧思仿佛长了草般旺盛,多将领长廊进来。
“珚儿在担忧?担心为夫?无需顾虑,为夫铁蹄自北而下从未输过!”
“珚儿知,珚儿过虑了,将军!真要彻底铲除那些旧朝军士吗?”
“怎么!珚儿不舍!我虽敬他们,但我朝已势不可逆,余孽一日不除新皇一日不安。”
“夫君,可否允许珚儿去城楼一观?”
“这......”
城楼上,多将领的边上多了一个清秀出众的兵卒,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城楼下面,表面镇静内心实则一直在祈祷。
为何这世间不能和平相处,为何双方都容不下彼此。
视线中有军队战马过来,披着战甲的将士推进,有几人拿着鸟枪的,弓箭手准备着一触即发。无珚的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上,多将领示意无珚退下,无珚没有动,她似乎看到了那个人,曾经抱剑在胸的俊俏疏朗的人,她真想大喊叫他快走,但她知道他的秉性,宁为旧朝战死也不愿苟活,既然他不愿活,那她呢?
此时的开门献城不过是个闹剧,终究还是厮杀起来,满弓下漫天的箭雨,时不时的枪声传来。无珚被多将领摁下身躯免得意外受伤,透过城楼的缝隙间无珚看到冲杀出去的人和旧朝的将领冲杀在一起,片刻尸横遍地。不一会下面的将领指挥退兵,无珚心惊胆颤的回到房间,到了夜晚令她没想到的是多将领派人出去偷袭,她无法出去报信,又是一个不眠的焦虑夜。
深夜仿佛有人在庆功,原来旧朝的大将军被抓了,那个屡战屡胜的将军,她知道第二天他会被捆去城楼,消灭他的部下是迟早的事情,她却担心那个人。
扶白啊扶白,为何这么多年还要见面,为何见面是这般场景!
第二天在乌云伴着晨曦中来了,无珚没有机会救被俘的旧朝将军,只好跟着上了城楼。扶白来了,一骑白马,胸口抱着剑,无珚模糊地看出他露出不屑的眼神,还是那么风流倜傥,只是脸部轮廓更加的刚毅。
终究他没能救下大将军,自己也身负重伤,在他即将倒下的一刻,无珚走到了城楼边,褪去士兵的战甲,一头秀发随风飘扬看呆了一众将士和下面拿着佩剑的人,一切突然静止了。
趁着此时众人的恍惚,无珚纵身跃下,仿佛在拥抱风花,仿佛在起舞,又仿佛看到了刚见扶白的一幕,仿佛迎向她的豆蔻年华………她笑了。
无珚又想昭儿是否会将娘亲“送回家”,虽然信中她交代了,最后想到了房间的孩子……
城楼上多将领一拳打在城墙上,血滴沿着石壁往下淌落。
城楼下的扶白愣了下,随即认出了那个身影,他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奔跑过去试图接住,但差了一步,一步就是永别,如同几年前的两人也是这么错过。
素衣素服,胸口摔碎的玉佩,这是他给那女子的信物,如今碎了。
哀婉凄清的死,血染了过往,摔碎了旧梦,扶白跪在如花般绽开的素衣边,吻了女子的额头,抬起剑……
空中仿佛回想着气数尽了的声音。
江山其实早就碎了!
随风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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