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眼见到你的死,你被我切开了咽喉,被乐园中的生物刺穿身体扔下山崖,你肯定是死了。”艾尔达的语调失去了平稳。
基利收起僵硬骇人的微笑,脸皮恢复了毫无表情的死气沉沉,也瞬间从更类似兽的形象转变为人的脸,“没错,如果我是普通人的话。”他指着油画中那些刻画生动的影子继续说道:“因为我就是从那个地方来的,和一些人一起,从那片森林的泥土中爬了出来。”
“你到底是什么?”艾尔达的声调依然发颤,双手紧紧抓住椅子的把手。
“艾尔达,这么说也许更容易理解,基利和库力奇是薇特尼尔家族的长者。”老人的瞳神中闪出亮光,“坐下吧,让我给你重温一个故事。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经常让我讲的故事。”
在父亲的别墅里,艾尔达与三人的会面一直持续到夜晚。
库力奇的出租车消失在艾尔达公寓旁的转角。他回到家后先来到自己的工作室,没有发现艾莲娜住过的痕迹,她很可能这几天都睡在了痕检科。他在家中的每个窗边都呆了一小会儿,很快感觉到了约拿在医院里所说的“关心”,他是在暗指监视。这是拥有长年侦探经验的人能体会到的一种氛围,在街对面和公寓围合内院的对面,不用看见人或仪器,他就知道有人在监视着他。如果他们的手上有一些安全局常规的监控器材的话,那么就能监控他在公寓中每间屋子里的动作和声响,甚至能听清抽水马桶中水流的声音。
艾尔达只是躺在自己的床上,双眼望着天花板。睡意袭来,时间混合着思绪在流逝,并不能解决他脑袋里的疑问:为了这个世界,我该不该把自己最后的时间都押上?我能找到答案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他已经睡着了一小会儿,只感到有人从身后抱住了自己。卧室里昏暗,太阳早已落下,柔软的身子靠近他僵硬的后背,潮湿的头发触碰到了他的后颈,鼻子里闻见了香波的味道。被窝里,艾莲娜悄悄地把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塞在了艾尔达手中,然后整个人抽搐起来,她在无声地啜泣。
在一片黑暗里,胸口起伏,情绪波动,艾尔达也为自己找到了片刻的感伤。眼泪流在枕边,他的前胸后背也在颤抖,无法抑制自己的悲伤和绝望。他就要死了,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渡过圣诞和新年,去向确定的终点。只不过,他确实还想活得久些,再看看明年森林中的树叶变红后的斑斓。
在这种时刻,他想起的人是自己的父亲。今日之前,他确实很久没见过他了,父亲讲了一下午的故事他差一点就记不清了,可是他毕竟还是记了起来,在孩童时代追着父亲讲给他听的故事。他充满悔意,即使父亲被居家监禁,他也从未探望过他,他把他彻底屏蔽了,从情感上和物理上。
然而此刻,他却想起了小时候与父亲一起做过的事情,这些记忆死灰复燃,像是重新成为新鲜的体验。沙发床上的电影之夜、黄油爆米花的香气,去遗忘之湖边的漫步、钓鲫鱼和湖边露营的经历,圣诞之夜父亲会做的烤鹅、鲜嫩多汁粉色的鹅肉,配着父亲自己熬制的甜酸黑梅酱,甚至能破例喝到甜甜的热红葡萄酒,那时候连母亲都不会责怪他们父子对饮。然而脸颊上温热苦涩的眼泪还是流到了嘴里,舌头很好地诠释了现实的味道。
“艾尔达,我今天辞职了,两周后就离开安全局。”
“你的决定是对的,艾莲娜。你要去北部城市的医院工作吗?”
“不,我要远离这个地方,去北美。那里有家医院邀请我,他们缺少医生。”
“很好。”
“艾尔达,和我一起走吧。北美有一种新药在做临床试验,我有办法把你纳入这个计划。听说几乎所有的晚期病人都能够显著延长寿命,甚至在许多人中完全控制住了病情发展。他们几乎已经攻克所有癌症,而且那里没有乐园。”
“是个好主意,没错,我现在是个病人了。给我一段考虑的时间吧。”
“越快越好,我们可以在寒冬到来之前就离开这里。”
“嗯。”
“莉萨罗塔喊了,我听见了,和我父亲、麦莉当时一样的话。”
“没错,艾莲娜,没错。”
“我仔细检查了她的伤口,不是子弹,当时无论是什么打穿了她的腹部,那里面的孢子具有非比寻常的活性,在伤口周围已经形成了许多幼小肉蕈的新个体。我抽了她的血液,她的体内有和我父亲一样的东西,蛋白颗粒,而且比我父亲体内的更加巨量,它们自我复制的速度是指数级的,在莉萨罗塔体内的潜伏期不足半天......我特别担心约拿,现在他一个人......”
“嘘—”
“我必须离开,艾尔达,你知道吗?我射杀麦莉的时候,并不一定是情势所逼。我知道哈桑想要这么做,也终于坦白了自己内心也想这么做,就像我每日每夜都幻想对我父亲做的那样。只有这么做,他们才能解脱,才能重获自由。”
艾莲娜的身体贴着他的后背,这种安心的温热终于让艾尔达睡去,没有噩梦和杂念。醒来时艾莲娜已经不在,他悄悄地在被窝中展开了自己手心的纸张,借着一丝阳光仔细地看了起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