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现在是凌晨1点,寂静的夜里有不知名的嘶吼声断断续续回荡在夜空,我摘下眼罩,看着即使拉上窗帘,依旧被外面白光照得微微亮的房间,叹息着下了床。除去这些以外,还有一个吵醒我的因素,是卫生间里窸窸窣窣的哭声。
跟往常一样,我背靠着卫生间的门坐下,点上了一支烟,火红的烟头是这个世界里异样的颜色。哭声顿了一顿,似是知道我来了,随即哭得更加肆无忌惮——自十年前的那天开始,所有进入光盾幸存的人们,谁还没有失去过什么呢?
我记得那天母亲刚走,坟墓前我凝视着碑上她开心的笑脸,泪流满面。九年里,我亲眼看着母亲一点点苍老憔悴,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头长发也似窗台上无人打理的花朵一样枯萎凋零......
我在墓前整整站了一个下午,直到小腿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这只母亲生前经常喂养的流浪狗不知何时跟着我来到了这里,耷拉着它的断尾望着墓碑。
寒冬的冷风中,我看着狗,狗看着我,静默无言。
“我没买香肠。”
也不知道它听没听懂,忽地就趴在地上呜咽了起来。
“大黄,走吧,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说罢,我转身下了山。
那天山上的人出奇的多,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里是观看彗星的最佳位置。
“南半球的家人们,这是现场直播,千载难逢,点个关注不要错过!”
“快看,来了来了!”
我随着众人手指的地方望去,只见一颗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天空,然而奇怪的是,它在飞行了一段距离后竟然静止在了空中,随即有一圈红色的烟雾以它为圆心向外急速扩散开来,不过片刻就将天空染成了一幅巨大的晚霞油画!
惊呼声,快门声,呐喊声,这本该让死者长眠的地界突然像迪士尼一样热闹,而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当天晚上,世界就陷入了彻底的暴乱。
巨大的警报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手机上铺天盖地的短信,内容全都是让民众快逃!
逃?为什么要逃?逃去哪?
“轰隆!”
大地忽然剧烈震动了起来,房间里的玻璃和吊灯碎了一地,我急忙往楼下跑去。路过楼梯口的时候,我听见身后的房间里传来惨叫,随之而来的还有不断作响的电锯声——这个经常家暴的装修工人该不会......
我没敢多想,用尽浑身力气跑到了小区外。
突然,电断了。
漆黑的世界让整个街道寂静了一瞬,随即众人被不远处白色的巨大光盾吸引,蜂拥逃向那里。
我将烟头掐灭,回想起那一夜逃向光盾的凶险,仍然一阵后怕——老人,孩子,保安,白领,你不知道哪个人会突然暴起杀人,那一双双没有眼白的黑瞳下,连接着令人可怖的网状神经......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发狂的小孩居然也变得力大无穷,冷血且致命。
2.
光盾里的生活很简单,主要围绕以下几个事情为中心:锻炼身体,学习社会技能,末日课堂,以及......家庭重建。
说实话,除了锻炼身体跟末日课堂的确有必要,一个是为了轮到自己出去搜寻物资时有足够的体力,一个是了解现在世界发生了哪些变化。剩下的两项,完全是扯淡,尤其是所谓的“家庭重建”!强扭的瓜不甜不知道吗?我甚至都怀疑,定下这个规则的光盾话事人——追光者,到底是不是个地球人。
照例,今天又是我第一个起床。顶着黑眼圈,我叫醒了这个所谓的“家”里其他两位成员——“女儿”默言,“父亲”老王。其实我还被分配了个“妹妹”,叫小英,不过昨天轮到她去外面搜寻物资,今早的末日课堂应该就能见到她了。
在我跟默言等待了许久之后,我的“父亲”老王终于西装笔挺地出现了,他进光盾前是某家公司的董事长,尽管如今资源有限,但依旧是派头很足的样子。
我瞥了眼他油光发亮的头发,讥讽道:“有这能耐托人给你去外面找啫喱水,为什么不想着替你的‘女儿’找双手套?”
我牵着默言长满冻疮的手,递到他的面前,冷笑道:“也不想想你每天吃的饭是谁做的!”
老王尴尬地笑了笑,也不生气,道:“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像我们这样被生硬地组合到一起的家庭,光盾里还有很多。我跟默言在标记为237号的桌子前坐下,看着老王这个追光者头号狗腿子在讲台上侃侃而谈,说什么当下光盾里最重要的人才是心理医生,大家都应该敞开心扉拥抱新的人生。
除了少部分人是老王的忠实听众之外,大多数人肯耐心坐在这里都是为了等待搜寻队的到来——那里有他们想要见到的人,也有他们最感兴趣的外界消息。
很快,沉重的脚步声打断了老王的鸡血发言,六个戴着头盔的人出现在众人眼前,随之而来的是满堂的喝彩和欢呼。
为首的大队长是个退伍军人,他示意大家安静,随后低下了头,良久才开口道:“237号家庭,你们的成员走失在外面了。”
众人将目光看向了我和默言所在的位置,又看了看老王,有人说道:“是那个吸毒的妹子吧!”
“之前这妹子闹毒瘾,没少给大家添乱,既然是她的话,我想就没必要再让搜寻队出去再冒一次险了。”
......
默言哭了起来,我则是死死盯着台上的老王,他是有权利给搜寻队下任务的,只要追光者不反对的话。
然而这个臃肿油腻的中年男子只是憨笑了声,说道:“搜寻队是我们光盾里最重要的成员,他们的生命不应该被我们拿去冒险......”
台下一片叫好,老王松了口气,道:“所谓舍小家,为大家,这点思想觉悟我还是有的。”
在众人的掌声中,我举起了手,尽管老王目光躲闪视而不见,但逐渐安静下来的大堂使得他不得不点我的名:“李随,你有什么问题?”
“作为小英的家庭成员,我有权申请自己出去找她,对吗?”
满堂哗然,有说我为了一个不良少女不值得的,有说我在的237家庭全是怪胎的,老王也急眼了,拍桌子怒道:“李随你胡闹!”
“我跟你去。”讲台上军人陈亮看着我,道:“你妹妹的失踪,我有责任。”
就在众人乱成一锅粥的时候,高台上追光者站了起来,白色面具后她的声音威严高冷且不容拒绝,“让他们去!”
时间定在了两天后,陈亮需要休息,我也需要准备一些出去时要带的东西。突然,默言拿着菜刀推开了我的房间,她当然不是要杀我,而是要让我拿着它防身。
“菜刀给我,你还怎么做饭啊?”
我笑着看着她,这个从进入光盾到现在从没开口说过话的漂亮女孩,就连名字也是我给她取的。此时,她只是低着头,倔强地递出手里的菜刀。
“不打算做饭了是吧。”我戏谑地看着默言,道:“饿死老王这个王八蛋,也饿死你自己?”
默言红着脸瞪我,老王却忽然闯进了房间,他一身酒气冲天,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了一支手枪!
“老王,你......你别乱来啊!”
他随手将枪抛向我,嘴巴不利索地嘟囔道:“臭......臭小子,喜欢......喜欢逞英雄!”
“你哪来的手枪?”
老王拍着胸脯说道:“一......一顿酒的事。”
我跟默言神色一缓,心里也稍微好受了些,只听老王靠着门闭眼呢喃道:“我知道我是个王八蛋!出事的那一晚,我在情妇家里,等我跑回家的时候......”
他忽然哭了起来:“等我回家的时候,老婆孩子已经被发狂的保姆杀害了!”
我跟默言合力将老王抬回了房间,不过片刻,客厅里已经能听到他震天的呼噜声了。白色的光透过窗户洒向屋内,默言蜷缩在沙发上,就这样静静地陪着我,像我总是在凌晨的卫生间门口陪伴她一样。
人类真是很奇怪的生物,仅仅是冠以“家庭”的名义,彼此间竟就真有了维系。
3.
当年空中红色的烟雾早已扩散至地面,阳光无法彻底穿透云层,使得整个世界呈现出一种低沉的暗红色。
陈亮一边引导我前进,一边提醒我离遍地的黑色藤曼远一些,他指了指远处被这种植物裹成蛹状的尸体,开口道:“我们都知道,这种红色烟雾实际上含有某种毒素,它会放大人们心中最强烈的那一种情绪,继而使身体发生突变。”
“一开始是人和有情绪的动物......”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现在连植物也开始发生变化了,它们已经可以对外界做出应激反应。”
“难道植物也有感情?”
陈亮摇了摇头,道:“谁知道呢?”
绕过破败的酒吧一条街,我们沿着绍华大道一路南去,这一块原本就不算热闹,如今空无一人的楼宇更是衬得此地阴森恐怖。
想起已经在光盾外消失两天的小英,我忍不住抱怨道:“你们搜寻队不往医院,学校,商场探索,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干嘛!”
陈亮脸色凝重地看了我一眼,沉声道:“这话你回去别乱说,之前我们发现这一块有活人存在过的痕迹。”
“活人!”
光盾外......的活人。
看我被震惊得说不出话,陈亮继续道:“本来那天收工早,我们应该尽快回光盾的,但是我弟弟好奇,在这多逗留了一会儿......”
他有些愧疚地说道:“在我们已经探查的范围内,我们没能找到你妹妹,我很抱歉。”
我肯冒险出来找小英,是因为我知道这个小女孩为了活下去付出了多大的努力,真要说起来,她是237号家庭中最有人情味的一个。世界乱作一团,而她只是一个想好好活下去的生命。
我没有跟陈亮过多纠缠,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她擅自去了我们还未探查过的区域,对吧?”
“我回光盾的时候仔细研究过这附件的地图。”陈亮看着我,顿了顿:“那姑娘毒瘾是不是没戒干净?”
“是!”
“这附近有一家戒毒所。”
几乎想都没想,我就让陈亮带着我奔向了戒毒所在的方向。小英出门前曾信心满满地跟我们表示过,等这次任务回来,她一定能彻底戒掉毒瘾。
戒毒所的大门上开满了猩红的花朵,妖冶且不祥。我跟着陈亮小心翼翼地在屋内搜寻,沿着楼梯上的打斗痕迹,我们慢慢摸上了楼顶。只是,楼梯上暗红的血迹使我的心凉了一半。
变异体横行的世界,任何鲜活的人类都是刀俎上的鱼肉!
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我来到了楼顶。尽管有了心理准备,然而见到小英被掏空的尸体时,我还是没忍住崩溃了。
突然,陈亮紧紧捂住了我的嘴巴,心绪震荡之际,我朝着他手指的地方望去,下一霎那整个人都好似被凉水浇了个透——在远处高楼的阴影下,正匍匐着黑压压一片的变异体!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极具攻击性的生物没有像世界暴乱刚开始那样互相残杀。
陈亮拖着我缓慢地朝楼梯口退去,恍惚间,有一只猿猴状的变异体睁开了它那只占据了整张脸的独眼,恰好与我对视!
“快跑!”
身后有震天的嘶吼声响起,随即大地也开始不安地震动了起来,巨大的恐惧笼罩在我和陈亮的心间,只觉得头皮发麻。
强烈的求生欲促使我拼了命地向光盾逃去,一如十年前的那个血腥夜晚。慌乱中,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听见了一个记忆中熟悉的声音,只是陈亮推着我前进的手臂使我来不及多想。
整整狂奔了30分钟,我俩终于逃回了光盾,生理以及心理的消耗让我忍不住剧烈呕吐了起来......
4.
那天的事情,我和陈亮不约而同地没有向任何人提起,一来为了不引起群众的恐慌,二来我们都信不过追光者。
陈亮跟我提起过,光盾里的人口其实是在逐渐变少的。由于医疗水平的落后,这些年生病和外出受伤死亡的人占了多数,再加上光盾里结婚生子的人也少得可怜,一开始的2000多人已经凋零至1200人左右。
更诡异的是,有的人死在了光盾外面,而有的人却消失在了光盾里面。尤其是智力退化的老人,还有天生智力残缺的儿童。这些人在进入追光者所在的话事大堂后,就彻底失去了音信。
犹记得刚进入光盾的那个夜晚,白色光芒映衬下,追光者戴着白色面具伫立在高台上宛如救世主。劫后余生的众人很快就听从了她的安排,像是被抚慰一般渐渐安静下来,任由她统筹着光盾中的全局。
她似乎早就知道光盾会形成,也早就知道世界会异变。
我跟陈亮抚摸着眼前的光盾,百无聊赖地抽着烟。这段时间搜寻队被陈亮拦着没有外出,这货就总拉着我扯闲天。
“之前我以为外面这些东西会逐渐死绝的......”
我瞅了瞅身边正在发呆的默言,没有接话。
“资源有限嘛。”陈亮道:“活人越来越少,它们的总数也会越来越少......只要没有食物,我不信那帮鬼东西能一直活下来。”
“或许这就是他们不再互相残杀的原因。”我目光忌惮地望向光盾外,“毕竟,与其内耗,不如把目光放在我们身上。”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我白了一眼陈亮,道:“你盯着我干嘛!”
“有没有可能......”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道:“他们蛰伏起来,就是为了有一天冲击这个光盾!”
然而我根本没听进去他的话,只是身体颤抖着死死盯着光盾外。
暗红色的烟雾里,有一个女人缓慢地朝着光盾走来。她有一头乌黑的长发,走路的姿态莫名的有些僵硬,隔了整整十年,再见这个身影我的双颊早已冰凉。
“妈!”
这次震惊的是默言和陈亮,他俩一左一右站立在我身旁,看看我又看看光盾外已经近在眼前的温柔女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阿随,咱家没什么亲戚,妈妈走后,你要多交点朋友。”
“我希望以后你能带着老婆来我坟前看看我。”
“对不起,阿随,妈妈要走了……”
十年里我从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到如今能够坦然面对世界的成年人,支撑我走下去的一直是心底里这个最最温柔的女人。不管眼前的母亲是不是真实的,我只想给她一个拥抱。
剧烈的情绪波动几乎让我失去了理智,我对着陈亮问道:“你能打开光盾吗?”
“不行,只有追光者可以。”
“那有办法放她进来吗?”
“你想干嘛?”陈亮拉着我,沉声:“你应该知道,正常人是不可能在外面存活的吧!而且光盾是有自我意识的,能不能进到里面来,谁说了也不算。”
他指了指光盾外面的“母亲”,道:“她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们还不知道呢!”
“不用你管!”我歇斯底里道:“要么我出去,要么她进来。”
我的衣角被人轻轻地扯了一下,我知道那是默言,顺着她的目光,我再一次见到了光盾里的话事人。
追光者没有跟我说话,她只是虔诚地看着光盾穹顶,随即单膝跪了下去。
突然,一道白光闪电般朝我眼睛射来,于是我的意识开始逐渐模糊……恍惚间,我听到一个魅惑的女声在我脑海回荡:“杀了她,杀了她!”
几乎眨眼间,光盾外的“母亲”就被不知名的力量吸了进来,可我脑子里的声音却愈发强烈了——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莫名地,我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朝着一脸茫然的“母亲”慢慢走去,双手也一点点地伸向她的脖子。
只是,残存的理智使我拼了命地想夺回身体的掌控权。
光盾,追光者……光盾,追光者……
“轰!”
我的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般,随即我的五官开始流血!
那一瞬间,我感受到有一股及其冰冷的意识充斥着我的脑子,双眼所见已然不是原来的景象——在混沌的星空里,有一道巨大的虚影盘踞,这种生物没有眼睛,而我身上则有一根彩色的丝线一直连接到它的胸前。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过来,光盾的存在并不是为了保护我们,而是……圈养我们!
虚影的出现只是片刻,然而我的双手却切切实实地覆上了“母亲”的脖子。手心的温热将我的意识拉了回来,我在心底焦急地呐喊着:“妈,快跑啊!”
然而她还是眼巴巴地看着我,一动也不动。
尽管我心里清楚得很,母亲早在末日来临前就长眠地下了,但对着这张熟悉的脸,我又怎么可能下得去杀手呢?十年前我无法在病魔的手上救回她,十年后的今天,我决不允许再一次看着她倒在我的身前。
奋力的反抗使得我头痛欲裂,但我的手指却依旧死死不肯往下用力,喉间血的惺甜味越来越浓,终于,在两股相背的作用力下,我的右手小拇指断了……
“啪!”
钻心的疼痛忽然让我清醒了过来,身体也恢复了自身控制,我瘫坐在地上,想渴求陈亮和默言帮我将“母亲”带离这里。
我吃力地转头,却发现默言和陈亮的头上也有一根彩色的丝线,遥遥连接在光盾穹顶!他们的表情痛苦,像被梦魇住了,动弹不得。
突然,追光者动了。
她的头顶也有一根彩色的丝线,看着我的眼睛满是震怒,枪声在我耳边回荡,这个向来优雅高贵的独裁者枪杀了我的“母亲”……
“妈!”
我把她抱在怀里,一如当年送别她时,泣不成声。混乱中,“母亲”的身体滚落在地,我看到她的背后长着一根黄色断尾。
一瞬间,我什么都明白了——红色烟雾会放大生物的某一种情绪,但并不是只放大负面情绪啊!
“笨蛋大黄!笨蛋大黄!”我大声哭着,“以前打架被别的流浪狗咬断了尾巴,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变异变强的机会,你居然变成我妈!”
我忽然想起那天,我跟陈亮拼了命地往光盾跑的时候,听见的声音……现在细细想来,不就是大黄用我妈的嗓子,别扭地喊了一声吗?
只是没想到,那天的意外相见,大黄便寻着我的气味一路找到了这里。
没有母亲和我的喂养,这只又老又残的流浪狗竟只凭着对我母亲的想念,一直存活到现在,最后宿命般地活成了她的样子,又一次跟我分别。
“我没买香肠。”
“走吧,大黄,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双温暖的手将我拥进了怀里,豆大的泪珠落在我的脖颈上,我终于晕了过去。
5.
我做梦也没想到,我会成为光盾里的第一个疯子。追光者为了禁止我到处传播不正当言论,给我扣了这么个屎盆子。她甚至为我开设了光盾里的第一间牢房,如果不是老王动用他平时积累的关系,并向大家保证不会放我踏出237号房半步,我此时可能早已穿上囚服被剃光头了。
其实也不用老王下这个保证,大黄的死使我意志消沉,我对光盾彻底失去了归属感,本来也不想再出去走动。
大多数人都徜徉在谎言编织的怀抱里,真相这把快刀早已不被需要。
凌晨的卫生间门口,熟悉的哭声与我背靠背相坐在夜深人静的时分。那天我帮默言整理房间的时候,在她的床下发现了一个又脏又旧的书包,在经得本人同意之后,我看到了里面的东西——报纸。
在仔细观看后我发现,从2061年5月份开始,到2062年10月,每一份报纸上都有一个角落张贴着寻人启事,看到当事人名字时,我的思绪也被带回了世界暴乱以前。
尹落旋。这个曾经我们市最富盛名的女市长,在意外丢失了自己5岁的女儿后,毅然辞去了正当红的事业,满中国地寻找孩子。九年未果,她像突然醒悟了似地——既然我找不到你,那我就站在足够显眼的位置让你来找我。从那以后,每个月的报纸上,新闻上,社交网络上,我们总能看到她发出的寻人启事。
我无法想象默言是如何在没有母亲的日子里长大的,也不知道为了报纸上的身影,她费了多大劲才一路找到这里。但正是幼年被抛弃的经历,使得她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
想起她夜夜惊醒哭泣,我的心里满是怜惜,这个像受惊的小鹿般,处处小心翼翼的女孩。
“默言,你的母亲并没有抛弃你,相反地,她非常地爱你,每一个市民都可以作证。”
“虽然她不在光盾里,但只要好好活着,你们总有相见的一天。”
短暂的沉默过后,卫生间里传出了一个女声:“哥……”
巨大的惊讶使我一激灵站了起来,我激动道:“默言你……你会说话?”
她的声音轻轻地,“哥,我不想骗你。”
“追光者她……好像就是我的母亲……”
我曾无数过地设想过追光者的身份,特工,罪犯,杀手,毕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枪杀一个生命的人,又怎么会是常人。然而想到她管理光盾的手腕,倒与女市长的身份很契合。
为什么,偏偏这个杀了我“母亲”的人,就是默言的生母呢?
卫生间的门开了,这个低着头的女孩渐渐抹平了我的愤怒,理智告诉我这一切跟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那么……为什么你不去与她相认呢?”
“我怕……”默言颤抖着说道:“我怕她再一次抛弃我。”
果然,在默言的认识里,是母亲抛弃了她,我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道:“如果追光者真的是你母亲的话,为什么你能认出她,而她却认不出你?”
“很多细节我记不清了,但是她戴的面具,是我走丢那天遗落的那副。当时我的脸太小了,戴不上,只能像帽子一样戴在头上……”
“还有……”默言内疚地看着我,道:“那天……那天她举起枪时,我看到她的右手大拇指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跟我的妈妈一模一样。”
“至于我,十几年的时间我早就不是小时候的样子了,除非朝夕相处,又怎么会认得出呢?更何况,在光盾里的这么多年,我跟她面对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一次,守在门外的人成了默言。我心烦意乱地听她在门口一直跟我道歉,不知何时才昏昏睡去。
在家的这段时间里,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我曾偷偷问过默言,她和陈亮被控制身体的时候,也见到了那个伫立在星空中的巨大虚影。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光盾是他的一部分,它才是光盾的主宰!而追光者,不过是它用来管理人类的傀儡罢了。
大门外传来了钥匙入孔的声音,随后一个大汉就闯了进来,陈亮气喘吁吁地看着我说道:“它们来了!”
“谁?”
陈亮脸色铁青地回答道:“变异体!”
“这么快就来了?”我有些泄气道:“事到如今,你跟我说也没用了。”
这个向来粗声粗气的军人语气突然温和了下来,“如果今天我们注定会死,至少大家应该呆在一起。”
我心里一暖,跟着他一口气跑到了专门用来集会的广场。光盾中所有人都在这了,好像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他们没有嫌弃我这个“疯子”,放任我跟默言和老王站在一起。
“砰!砰!砰!”
光盾外变异体突如其来的冲撞使得众人一个趔趄,纷纷跌倒在地,惊慌和恐惧笼罩了众人,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光盾今日将要迎来它最大的挑战!
“咱们还有救吗?”老王颤抖着说道,因为肥胖而显得臃肿的脸上爬满了汗珠。
我指了指头顶,道:“除非它愿意出手,不然我们只能等死。”
老王当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听到“等死”两个字的时候便已面如死灰。倒是默言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嘶吼声和撞击声此起彼伏,足足持续了一个小时,正当众人以为光盾坚不可摧时,一道巨大的裂隙横贯了穹顶!
就在这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同时感受到了剧烈的头痛,像老王这类精力比较差的,五官已经开始渗血。反观已经经历过一次的我,默言,陈亮三人状况就好很多,虽然头疼的站不起身,但勉强可以睁开眼睛。
第二次,我又看到了众人头上出现的彩色丝线,像是能量一样的东西沿着它一路向上,急速朝着光盾顶部聚集。
这......这分明是......
忽然,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情绪。”
“情绪是一切的关键。”
默言仍然十分愧疚地看着我,道:“在光盾外,红雾放大人们的情绪促使他们变异强大,而在光盾里面......”她艰难地开口道:“它一直想方设法地让我们产生情绪,然后吸收它们壮大自己。”
陈亮虽然吃惊于默言居然会说话,却也没忍住怒骂道:“他妈的,那它为什么不直接把我们吸干,非得等到现在?”
我轻轻握住默言的手,对着陈亮苦笑道:“一顿饱和顿顿饱的区别。”
眼看已经有人昏迷不醒,而光盾的裂痕却不减反增,默言道:“如果我们最后的命运,是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那还不如被外面的变异体吃掉。”
光盾疯了似地抽取着人们的情绪,就连我们也开始五官冒血!
眼看默言就要坚持不住了,我奋力扶起她,指着目光淡漠的追光者道:“再不去,你可能就永远失去这个叫她妈妈的机会了。”
“哥……”默言含着泪望着我,我能感受到右手上她逐渐握紧的力道,“谢谢你。”
视线被血液模糊,我看着默言拼尽全力面向高台上淡漠的追光者,一把扯下自己的外套,只见她的右肩上有一块巨大的鲜红胎记一直蔓延至小腹,那样艳丽的颜色,像是暗夜里迎风摇曳的蔷薇花。
“妈,你当年为什么不要我!”
广场中,我和默言是唯一还能站着的异类,显眼的胎记几乎一瞬间就吸引了追光者的目光。我余光瞥见她从高台一路狂奔而来,摘下戴面具的她满头花发,扶着默言深深地端详着这张脸。
这一瞬间默言和追光者头顶的彩色丝线猛地光芒大盛,无数的情绪转化而成的能量被穹顶加速吸取,不过片刻就让默言疼得抽搐了起来。
“丫丫!丫丫!”追光者抱着默言愤恨地望向穹顶,继而看向我:“它答应过我,只要我肯替它做事,就一定会帮我找到丫丫的!”
“为了一己私欲,我才是光盾里的罪人。”尹落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默言的脸,低声呢喃道:“我是连接你们和光盾的媒介。”
恍惚间,我看到追光者向我递来了一把匕首,但脑海里巨大的疼痛使我根本握不住刀。更何况,我又怎么舍得夺走属于默言的母亲呢,即使这个女人杀了大黄。
然而不过只是一瞬,高冷的追光者嘴角就有汹涌的鲜血流出,沿着她的唇边一点点滴在默言的手臂上——她的胸前插着刀,这个女人毅然决然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就像当年毫不回头地辞去高官一样。
此时,她再也不是毫无人性地追光者,她只是一位母亲。
“妈……”默言呻吟着,“妈……”
然而抱着她的那个女人却再也回应不了了。
“啪!”
连接着我们和虚影的彩色丝线突然断裂开来,一道白光急速朝着天空中那颗悬浮了十年之久的彗星掠去,光盾应声碎裂!
我握着默言的手掌,漫天的光盾碎片宛如星光闪烁。
令人意外的是,天空中飞来了数十架直升机,疯狂的火力使得围绕着我们的变异体纷纷吃痛逃离。枪声和子弹使得我们所在的地方硝烟四起,变异体的吼叫回荡在夜里,没有了光盾,黑夜笼罩下的众人瑟瑟发抖。
终于,持续了二十分钟的战斗结束了,一群穿着军装的人便开始四处帮助伤员,陈亮坐在我身旁又是哭又是笑,呢喃着:“找到组织了......终于找到组织了......”
大难过后,光盾中幸存的人连一半都不到,500多个满脸血污的人仿佛又获得了新生。
而我对这些都不关心,只是看着默言生无可恋地抱着她母亲的尸体发呆。
6.
直升飞机上,身心俱疲的默言倚在我的肩上昏睡了过去,身旁的军人轻轻地拍了拍我,低声道:“实在对不住了,我们本该早点来的……”
他指了指仍然离我们有些遥远的那颗彗星,道:“你现在看到的这个东西,是第一批入侵地球的外星生物,一共206颗,遍布全世界。”
“知道当年震惊全世界的外星信息吧,那段信息被科学家破解,里面是一段求救信息,和一个宇宙坐标。”
“尽管全世界对要不要回应吵得不可开交,但还是有个科学家忍不住偷偷做出了回应……然后,它们就来了。”
“跟我们不一样,它们以情绪为食,所以人类一开始就是它们的主要目标。它们想把地球作为自己文明的孵化地之一,只要完全控制住人类,他们就会继续寻找下一个星球作为目标。”
“按您这么说,它们控制的人类越多对自己就越有利……”我问道:“那为什么它们还要释放红雾,将部分人类变异呢?”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来迟的原因了。”军人沉重地道:“它们创造的变异体,给人类造成的伤害是灾难级的,拖住了我们对抗它,营救人类的脚步。不仅如此,红雾还可以阻断信号,我们无法确定光盾所在的具体位置。”
他看着我道:“最关键的是,我们花费了大量精力在太空拦截它们,如果不是这样,此时地球就不止206颗所谓的‘彗星’了……恐怕早已沦陷也说不定。”
“地上,天外,我们也是分身乏术,苦不堪言……”军人苦笑道:“按照我们现在的科技,强行破开光盾不难,但是处在光盾中的你们,也会被轰成碎片。”
巨大的信息量使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军人却突然笑了起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我看到一个巨大的导弹拖着火红的尾巴直冲“彗星而去。”
“嘣!”
巨大的火焰在天空炸开,照得人间一个亮堂,凄厉的啸声仅仅持续了一瞬就消失在了夜空。
大地疮痍,重归寂静。
身畔,军人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笑骂道:“不过是见不得人的宵小,也敢来犯华夏?没有人质在手上,地球哪轮得到你们来撒野!”
我望向当年被作为“观景台”的山头,无数的墓碑被红雾萦绕,沉默地看着这个疯狂的世界。
星河寥落,此刻,我只是突然很想念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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