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见斯人 13 掀牌子

作者: 妖怪来也 | 来源:发表于2018-05-05 10:15 被阅读0次

文/妖怪来也

伏案睡起,吃过早饭,蔡锷便主持召开了一个经界局上至督办下至科员,所有人员务须参加的全局事务会议。这个会议的主要内容,是宣布《中国经界纪要》编辑工作的完成,即将呈文并付印。会上,周钟岳代表编辑人员就其完成情况进行详细汇报。待到蔡锷总结陈词,他首先对《中国经界纪要》的编写给予褒扬,然后重点对其意义极力宣扬,开始还说什么:“取得旷古未有的成果,在中华民国的功劳薄上增了光彩一页”,渐渐地就大讲政治:“无我袁大总统开创至伟功绩,无我中华人民立足方寸土地”,诸如此类。

蔡锷讲话后,会议气氛一度达到高潮。每个人都像被蔡锷的一番话扯出了一根藏在脏腑里柔弱而不断的丝,往外越拉,痛痛痒痒的感觉越深,便十分禁不住的想要表达。蔡锷并不抑制大家的这种表达,反而是,他正想要达到这种群情高涨的效果。蔡锷与周钟岳对视了一眼,倒是难得的真实表达,那一眼中充满了相互敬重,理解,以及其他一些奇妙的东西。

在蔡锷要求下,全体与会人员听取了周钟岳对该件的节选诵读,每读完一节,大家各抒己见研究一节。

就在蔡锷饶有兴致地聆听周钟岳的诵读时,一个秘书样子的人中途步入会场,看到秘书长周钟岳正慢条斯理地诵读着文件,便不假思索地径直朝督办位置走去。走到蔡锷的身后,将嘴巴凑到蔡锷耳侧说话,嘴唇一张一歙露出一排白牙。蔡锷听后,目不转睛地重重点了一下头。随即寻到话语间隙,向大家通告说:“统率办事处有事需要集议,必须马上就去。“站起身来又补充道:“但是,诵读还是要继续,不着急,慢慢来,上午时间不够下午再继续,今天不够明天继续,一定要保证掌握精髓,为政府服好务,为袁大总统当好兵。”于是背手离开,全体起立鼓掌欢送。

蔡锷脚步匆匆,直接上了门口为他备好的专驾马车,驶向棉花胡同。

其实,得到的消息,并非是统率办事处集议,而是母亲昨夜突然生起病来,至今高烧不退,家里催他回去看望。

蔡锷是个孝儿,况且在一般情况下,家人不会打扰自己办公,想来一定是病势急迫,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在办公期间告知。蔡锷在会场还能够竭力保持着神色淡然,但人一上车,那种忐忑不安之情便跃上眉头,他的手掌用力拍在皮制的座椅上,催促车夫快马加鞭。

车夫对行车路线十分熟悉,他在西城儿的棉花胡同口折向南,直到停在一家门前有两棵粗壮的老槐树的院落,那里原是袁世凯的亲家天津大盐商何仲璟的产业,后来何仲璟全家搬住天津,就由何的一位福姓亲戚代为管理,蔡锷两年前来京后就住进了这个院子里,当时何仲璟已经在天津去世,而福家也早已搬离了这里。

急匆匆进入家门,蔡锷快步躲过影壁墙,沿着回廊向后院母亲的卧房里奔去。到得屋前,张遑遑推开房门,一只脚已经踏向空中,不成想与此同时,门也自里启开。

出现在门后的人,是妻子潘惠英,差点被蔡锷撞了个满怀。见到潘惠英,蔡锷收回脚,赶忙轻声问:“母亲怎么样了?”

看样子,潘惠英的眼睛似乎刚刚流过泪,她的脸色发白,嘴唇紧闭,没有应声,只头向房内一扭,示意蔡母在里面,蔡锷见到妻子这样神色,更加增添了一份担忧,一霎那他只有反射性地想到母亲的病势危重,没时间问话,拔腿赶紧进了屋。潘惠英低眉顺手让开蔡锷,却没有跟随他一起进去,她将门扇虚掩,便轻轻悄悄迈出了门槛。

母亲面朝里,侧躺在床上,身上搭着一条蓝色的布单。没什么动静,也许是睡熟了。床边再没有别人。怕惊扰老人,蔡锷想先问问妻子,一转身,发现身后空无一人。见此情景,蔡锷心中顿时装满疑惑:母亲重病,怎么没有医生?房间桌案上怎么不见汤汤药药?就算医生已经诊治过离开,汤药已服下撤掉,好歹总要有个人在床边照应吧?潘惠英为什么眼里噙了泪水?她怎么不进屋来继续照顾母亲反而独自离开了呢?

很多问号出现在曾经是叱咤风云万民景仰的云南省蔡都督、现在是身兼数职炙手可热的将军府蔡将军的头脑中,除了莫名其妙,他也感觉有些气愤:母亲生病,潘惠英见到自己来了,一个字也不说就离开了,母亲生病卧床,一个做儿媳妇的,是最应该在一旁服侍的人,眼下竟不在床旁照应母亲,天日昭昭,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我恂恂礼仪的蔡家之中。惠英呀惠英,你平时信誓旦旦的好品格,关键时刻却溜到哪里去了。

顾不得想缘由,蔡锷此时更加关心母亲的病情,他见母亲在床上微微掀动被单,料想她并未睡去或者刚刚醒来,便在床边轻声呼唤:“母亲,我赶回家来了,您老,这是怎么了?受了风寒了不是?”

母亲在床上拖长声音“嗯”了一声,不像是回答,更像是借以表示听到了蔡锷的话却不想回话。

至少蔡锷便是这样认为的,只好静静而焦灼地站在原地等了好一阵。

“寅儿!”蔡母喊着蔡锷的名字。

蔡锷忙说:“儿在这里。”

“你认为你的妻子惠英品貌如何?”

蔡锷微惊,吃惊的地方,第一是母亲的底气,那声音听上去简直中气十足,着实不像是个重病缠身的人,第二是这句问话,与母亲的病状和自己的来到并没有直接关系。

但这并不足以让蔡锷解除对母亲病况的担心,他没有直接回答母亲的提问,而是先问道:“母亲,您老身体现在感觉倒底怎样?需不需要——”

“我没病!”蔡母竟从床上转身坐起,将两腿盘将起来。

“啊,母亲!您没事?”错综复杂的情绪夹杂着满灌至胸口,四分惊异、三分疑惑、二分欣喜,再加上一分的被捉弄的沮丧,令蔡锷一时竟无所适从。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蔡锷表情木然,像无心责怪,又像喃喃自语,“可是为什么,母亲,您要故意装成这样子,非要这样十万火急地使唤儿子回家?您不知道,听说您生病的消息,我有多么心急如焚!”

“你不要打岔。我刚才问你的话,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蔡母一脸的严肃。

蔡锷从母亲的表情和口气判断,母亲不像是在开玩笑,即刻恭恭敬敬的回答说:“是,母亲。您刚才是问,惠英的品貌如何?我现在就回答您:她的人品,谦和良善,平素对母亲悉心照顾、格外孝顺,对孩儿也是温柔体贴,对端生更是亲爱有加;相貌上,可以说是出其类拔其萃,娶她过门,足令蔡家增辉,艮寅增慰。毋庸置疑。”

“好一个毋庸置疑。寅儿,既然你这样评价潘氏,我倒要仔细问问你,惠英如你所说的那样对待我们,你又是怎样对待她的呢?嗯?”蔡母似乎有点咄咄逼人的架势。

“儿自然待她也是珍视非常,关怀备至。”

“是吗?你要说实话,寅儿,这关怀不关怀的,我虽然不敢下断言,但起码上,我看在眼睛里的、听在耳朵里的,却没有你说的那样好。”

蔡锷被质问得开始不自在起来,他已经敏感地意识到自己是开罪了母亲,才导致母亲哄骗自己说生了重病——其实,身体生病是假,心里生病是真——这心病的病根儿,显然是与惠英有关,但是仅凭这几句话,他只隐隐有些预感,还不能分辨出个所以然来。想辩解,抬起手臂想打手势,随即又软绵绵放下,张开口要说话,却觉得了无头绪、一言难尽。

蔡母用眼睛的余光注意着儿子的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不再等待他的说辞,干脆把事情挑明了说:“寅儿,你的时间宝贵,我不能多耽搁你的公务,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了。母亲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惠英虽是你的侧室,但品貌端正,尤其是给你生了端生,给我们蔡家续了香火,你可不能亏待了她。她近来的情绪很不好,你晓得是为了什么?——这你绝不可能晓得,只有我清楚——不是为了你常不在家相陪。因从前也是这样,知道你公务繁忙不愿偷闲,大家搭伙过日子相安无事也就罢了。但是如今不一样了。”他觑了一眼蔡锷,见他在凝神聆听,“你晓得如何不一样?说来我就十分生你的气,寅儿,你一定还不知道惠英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

“啊,是么?”蔡锷的确不知道这个消息,乍一听说,令人错愕。错愕后即是惊喜。惊喜后又是愧疚。妻子怀孕两月,自己竟然一无所知,先不论什么缘故造成,一种浓烈的为人夫的歉疚之情由胸口升起。“母亲,儿知错了,我现在就去惠英那里问候。”说着转身就走。

蔡母偏挥手一拦,喊了声:“慢着!话,还没有讲完。”蔡锷赶忙停住了脚步。“问候当然你要去问候,但不是现在,过一会儿再去。惠英怀孕的事情,并不是我今天请你回来的问题的重点。”

“那是什么?”蔡锷明显显得很焦急。

“妻子怀孕两月不知道,是很不应该。难道每每彻夜不归,却不是真正在忙公务,就是应该的吗?母亲今天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寅儿,你到处去应酬,吃酒打牌,我们可以都不理会,唯有这件事,我们承受不起!别以为你老母,你妻儿,都憋在这院子里充耳不闻外事,逛胡同掀牌子我老人家是懂得一二的。昨晚你又没有回家,惠英说她一夜未眠,心里一边想肚里的肉一边想你做的让她活受罪的事,今天天亮她就到我屋里来絮叨不止,坐在这里半天,眼泪就没有停过。寅儿,叫你回来,是想给你个教训,更想警醒你。千万别忘了,你从小读过的书,都教了你什么样的道理,让你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更别忘了,大风大浪的走过来,你心中的志向不能磨灭,将时日和感情消磨在那种地方,不是危言耸听,势必毁了你这个人,也会毁掉这个家!”

听了母亲这番话,蔡锷沉吟良久,百感交集,胸中有许多内容奔腾欲出,他强自压抑,最终只吐出一句话,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母亲,儿问心无愧!”

蔡母本想能以一己之力引导蔡锷痛改前非,承认错误,回心转意,没想到费尽心机和口舌,只换来他这么不明不白的几个字,她一时间感到无计可施,再说无益,对儿子的前途,对这个家的未来,感到无望,心中充满无言的忧伤,周身困乏无力,只想躺下休息。她只好放蔡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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