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

作者: 飞语 | 来源:发表于2023-03-14 21:49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宿醉野外

    “噼里啪啦……”随时出现的鞭炮声,是过年不可缺少的声浪。好冷啊,我这是在哪里?

    动了动胳膊,右手臂上传来一点温暖,软绵绵的。我睁开双眼,入目的是像个小泥人一样的儿子,他紧紧抱着我的胳膊,嘴唇已经发青了。

    我顾不得脑壳的生疼,赶紧把这个小人儿抱进怀里,他也睁开了眼睛, 怯怯地喊了一声:“爸爸,你醒了。”

    “儿子,我们这是在哪里?”我抬头看了看四周,我竟然和儿子趴在田边睡了一宿。

    “爸爸,我是你拎过来的,我也不知道在哪里。”五岁的小娃瞪着一双大眼睛跟我说,不得不说,这双眼睛像极了他的妈妈,澄澈明亮,但那双像小鹿的眼睛一样的双眸,已经是曾经的故事了。

    “你怎么不叫醒我呢?”看着平时精致的小娃像个泥人一样,一身的泥浆,我疑惑地问他。

    “爸爸不喜欢我吵闹,会皱眉头。”小娃的声音很软糯,可是说出的话却让我五味杂陈。

    我把身上的皮衣拉链拉开,把那小小的身子塞进了我的衣服里,贴着我的胸膛。

    昨天晚上答应儿子,带他去乡下一个表姑家里看耍龙灯。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说我年轻有为,个个都客气地来给我敬酒……感受着头部的裂疼,看着自己趴睡的地方,就是田基边,意思是我喝醉了。

    我握着拳头敲了敲昏昏沉沉的脑袋,抱着儿子大步流星地走向亲戚家里。如果不是为了给儿子换套干净的衣服,我绝对不会再踏进他们家门。

    我都喝醉了,居然让我一个人带着五岁的若儿一起走,简直就是混蛋。而且,若儿说我是拎着他走的,想想都一肚子火气。可喝懵的我,根本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我带着若儿来到亲戚家里,他们已经起床了,在做着迎财神的各种仪式。看到我和若儿的样子,表姑整个人都呆了,但我没心思跟他们客气什么, 直接说:“给我烧水,我要给若儿洗个热水澡,同时你们给我找套合适的衣服。”

    另外,我把车钥匙丢给旁边发愣的表弟,让他去我车里把车尾箱的箱子拿来。那是老爸老妈在我出发前给若儿准备的换洗衣服,怕他们的孙子捣蛋弄脏了衣服,到时没衣服换。

    我开始还不以为然,我是他爹啊,哪里就能看不好一个五岁的娃。但很明显,姜还是老的辣,不过也幸好他们想得周全,要不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小泥人。

    回程深聊

    洗浴好了后,我给若儿换上干净的衣服,冷着脸离开了表姑家。启动车子回城的时候,太阳才穿过清冷的迷雾照到这个村子里。

    若儿现在又成了个精致的小娃娃。因为洗了热水澡和喝了碗热粥,嘴唇也已经红润了起来。但我依然无法释怀,表姑一家怎么敢让喝醉的我带着若儿单独离开?

    “爸爸,昨晚你闹得很厉害,你说必须走,必须带我去找妈妈。”我刚把若儿的安全带扣好,他似乎能感知到我的怒火一样。

    “是吗?昨晚爸爸喝醉了,我答应过妈妈,不会打扰她的。”我的手不由地握紧了安全座椅的椅背。

    “妈妈过年前有给我买新衣服,她有来看我。”若儿开心地跟我分享着他见到妈妈的喜悦。

    “若儿看到妈妈很开心,妈妈开心吗?”3年了,我已经可以平静地跟若儿谈论他妈妈了。

    “妈妈说她过了年就会和一个叔叔去很远的地方,可能要很久后才能来看若儿了。”

    “嗯,若儿会想妈妈吧?”

    “不想,我会乖乖地跟爷爷奶奶在一起,爸爸,你可不可以多点回来和我玩啊?”

    “当然,爸爸一有空就回来陪若儿,好吗?”

    “好……”若儿太困了,说着说着就歪着脑袋在安全座椅上睡着了。

    三年前,若儿2岁,也是我创业最难的时候。

    大学期间与同学共同开发的一套程序, 解决了IT行业顶尖公司的一个攻克多时而没解的难题,因此获得了一笔在当时来说可算巨额的报酬。

    哪怕分成三份,对于大学生来说依然是巨大的财富。另外两位同学都马上买房买车结婚,过上了逍遥的日子而我和若儿妈妈,五年的恋爱,也修成了正果。

    大学一毕业,我们就结婚生儿。是的,若儿妈妈和我在高三就确定了关系,而且因为她喜欢江城的大学,我也放弃了北上,选择和她一样的学校。当时也算是金童玉女的一段佳话。

    但我没有像另外两位同学那样买车买房,除了结婚用了些钱,剩余的资金我都如数用来创业。

    但创业的艰难只有谁创谁知道,屡屡失利对我打击太大。为了琢磨一些卡点的地方,也常常整夜待在办公室,成了彻头彻尾的一个码农,连若儿出生我都没守在若儿妈妈身边。

    原来优渥的生活变得千疮百孔。若儿妈妈产后的性情也大变,从原来的温柔可人,善良体贴变得歇斯底里。最终,在我们友好的协商中,她选择了离婚。

    若儿跟我,而我也不可能让曾经心尖上的人过苦日子,所以力所能及地给了她一笔补偿金。

    原本因为创业不利就拮据的日子,更加入不敷出。我只能把若儿交给他的爷爷奶奶,自己则没日没夜地沉浸在自己认定的事业上。

    看着在安全座椅上熟睡的若儿,这三年,确实也疏忽了他。但是刚刚有点起色的事业,我真的有时间多陪伴这个小人儿吗?

    戒酒陪伴

    这个问题盘亘在脑子里,脚却没有离开油门。年后就马上要去上海了,那边的项目等着落地。趁着这几天,和若儿好好玩玩。刚进家门,老妈就跑了出来,对她来说,一个儿子一个孙子,都是她的心头肉。

    “奶奶,我和爸爸昨天野营了呢,除了冷一点,还挺好玩的。”若儿看到奶奶就马上奔了过去,呵呵,野营,亏他想得出来。

    “什么野营?”妈妈警惕地看了我一眼说:“你不是说看完耍龙灯就回来的吗?你带文若去哪儿了?”

    “哈哈, 就是到野外住了一晚,没事, 你孙儿不是挺好的吗?”我赶紧顺着若儿给的借口说,还是不敢告诉她老人家,我们在乡村的野外以天为被以地为床过了一晚。

    我抱起文若,又狠狠地亲了一口后,对着妈妈说:“昨晚没睡好,我要睡觉去了,你孙儿交还给你了啊,完璧归赵。”

    没等她回复,我赶紧跑,不然还得被盘查。

    从那以后,我除了出差,都准时回家吃饭,不管是谁请客,我都滴酒不沾。只要一想起那个早晨,睁开眼看到若儿发青的嘴唇,我都后怕不已。

    因为拒绝了很多不必要的社交,陪伴若儿的时间慢慢多了起来。给若儿买玩具,只要他要的,我都买。还有一些小男孩喜欢的枪、汽车,买来了一个个拆,然后装回去,有时买两个,比赛谁快,输了还得搞卫生。所以,若儿搞卫生是把好手。

    最记得有一次给他讲汽车会动的原理,做实验,一做就是一个晚上。他听我讲,竟然一点都不困,做好了后,他开心地把爷爷奶奶都叫起来跟他一起做实验……

    若儿从对我的疏离到依恋,聪明伶俐,虽然工作很累,但和他相互陪伴的这些日子却很踏实。直至现在,夜深人静时,这些日子都是我内心的甜品,让我回味无穷。

    然而,随着我所有精力的投入,业务拓展从国内到国外,创业初期资金窘迫的状况已经不复存在。在若儿读二年级的时候,我掌控的3家公司都具备了上市的条件。我又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在空中穿梭。

    大哥看到我这样,还经常笑话我:“看你都成啥了?30岁像个修道者。孤身一人掌握着这么多资金资源,又陪不了若儿,就不会给他找个后妈吗?”

    对于这样的笑话,每次我都笑他是种马而结束。毕竟对于他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风流,我们都是知道的。

    夜不归宿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也不是我的追求,但我心无旁骛,除了若儿,我唯一关注的就是公司的盈利。

    我无法忘记若儿妈妈离开时的困窘;又或许是无法忘记创业初期一日三餐老干妈就馒头的囧样;还是为了证明自己创业,比同学买车买房用那笔酬金更有价值。

    总之事业成了我那时唯一的追求,至于爱情,就变得随缘了。

    那时大哥对我倒是无条件支持,他那仅有的几千元工资也常常被我挪用到新公司……但这一切是或者不是都不值得我去思量。

    若儿7岁开始,他的妈妈组建了新的家庭,来看他的机会就更少了。而我则在上海、深圳又开了新的公司。慢慢地,若儿找我要零花钱成为了与三地奔波中的我的主要沟通。

    在若儿10岁那年,丘比特的箭终于再次射中了我,小乔像春雨一样滋养了我,同时在与若儿的交往中也获得了若儿的认可。

    再次步入婚姻殿堂的我,除了父母的祝福,还有若儿的祝福。从此若儿有了小妈。

    小乔比我小4岁,经过长期的观察,她是发自内心爱屋及乌,对若儿视若己出。而且在结婚前就决定我们除了若儿不会再要孩子。

    我以为幸福之神终于眷顾了拼命努力的我。哪怕若儿14岁的时候一天在游戏里砸进12万元,我也觉得只要他快乐就好。忙碌的我只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仅仅为了告诉他节约是美德,然后就不了了之。

    一天凌晨,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我迷糊着接听,电话里传来老妈急切又担心的声音:“儿子, 文若到现在都没回来,我们打他的电话又打不通。前段时间就开始凌晨过后才回家……”

    “别担心,我给他打电话。”我安抚好老妈,但我自己的手却有点抖,一个14岁的娃凌晨一点还在外面不回家,心再大的我都立马清醒了过来。

    我的电话响了5-6声后就接通了, 可是电话里传里的娃,一听声音就是喝醉了的,满嘴胡言乱语,张口闭口都是脏话, 最后给我来了句:“啊,老阳啊, 来来,兄弟,我们干一杯。”

    这下的我不是清醒了,是哭笑不得。我看着手机愣了半响, 小乔也醒了说:“儿子在哪儿?你这发什么呆?”

    "他在酒吧喝醉了,乱七八糟的,很吵。"我简单说了一句。

    “这怎么行,你赶紧让你那边的兄弟去把他找到,送回家去。”小乔一听也慌了, 让我赶紧找人把娃找到送回家,千里之外的我也只能这样。

    朋友最终是找到了若儿并送回了家。

    如仇父子

    我突然意识到若儿不是个几岁的小孩了,是个14岁的少年。一起玩拆装玩具的那个小娃娃已经长大。

    看着助理拿过来的行程表,要开的会,要见的客户……一天的时间被安排得密密麻麻。

    可我心中像有只猴子在撕扯着,曾经让我无比重视的工作再也无法吸引我,脑子里都是那个14岁的少年。

    最终,我用了极其有限的时间大致安排了一些重要的事项,其余工作则交给助理,并订了最快的航班。我得回去,我得管管这个娃。

    中午我就回到了家,若儿还在睡觉。我就趁机做了午餐,做好了,以为他会起床吃饭,可是我叫了几次他都没有应我们。我就和爸妈吃。

    直到下午5点,若儿终于走出了他的房间。他一身的酒气,见到我也一点反应都没有。像个行尸走肉般飘着去洗漱,洗漱完了后就自顾自地坐在沙发上吃水果,说了一句:“回来了,给我点现金,我没钱了。”

    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说:“你知不知道你这么晚回家大人很担心?为什么把爷爷奶奶的电话拉黑了?酒喝多了伤身体不知道吗?”

    “哦。”

    “我在问你问题。”

    “嗯。”若儿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头发乱糟糟,眼睛还有一点血丝,我看着既心疼,又生气。怎么好好个孩子,成这样了?

    想到自己千辛万苦在挣钱,现在又放下一切回来端正他,而他却是这样的态度。一种无以名状的愤怒充斥着我的心头,于是吼了出来:“你说话啊,老子在问你问题!你这什么态度!”

    若儿诧异地瞅了我一眼,之后像是要摆脱什么似的摇了摇头说:“我头痛,不想说。”

    听到“不想说”三个字,我无名火起,抡起巴掌就往他脸上呼了过去,吼道:“不想说!老子这么忙,赶着回来陪你聊天,你他妈就这态度?”

    啪……清脆的声音让周围一切声音都消弭了。我自己呆住了,若儿没有说话,盯着我看,随之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然后他的眼神像变脸一样,各种神色粉墨登场,是失望,是绝望,甚至还有痛恨及其他我没看懂的情绪。

    接着他缓缓站起来,走向厕所,没有一会,厕所里传来了呕吐的声音。冷静下来的我才突然意识到宿醉之后头是会非常痛的这个事实,我举起手甩了自己一巴掌。

    我很想过去安慰他,可又不知道从何做起,只能在外面像没头苍蝇,走来走去。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心乱如麻,不管是创业初期的难还是若儿妈妈的离开都从来没让我如此无力过。

    暴怒失控

    我坐在阳台上,看着夕阳落下,再到夜幕降临,我和若儿之间却没有再交流过。直到电话响起,是公司助理打来的,有事情需要我去做决策。我只能连夜赶回公司。

    我还记得若儿说他没钱了,这是他这次留给我唯一我可以为他做的事情。临走的时候,我把钱放在桌子上。但内心深处很想说的对不起三个字,却始终憋在心里。

    我又回归到如蜘蛛网一样的行程表上,而经过这件事以后,若儿在外面依然该玩就玩,甚至在酒吧和一群人嗑起了摇头丸。爷爷奶奶完全管不住他,如果说多几句,他甚至会对爷爷奶奶恶语相向。当然,为这些事,我也会批评他,他都会收敛。

    因为我专门给他准备了银行卡,他的每个消费,我都可以通过手机信息看得到,没有哪一天他的消费是低于1万元的。为此我也只是专门给他打了几个电话,告诉他用钱要节约。每次都有效果,久而久之,我想只要他不学坏就行,用点钱也无关要紧。

    再加上那次动手打了他,心中很愧疚。与及想到他从小到大都没有父母陪伴,觉得很是亏欠,在经济上就随他去吧。其实,也是因为真的太忙,甚至想着,等忙完这段时间,再静下来好好管教他。

    就这样,在我掩耳盗铃式的纵容中,我们相安无事地过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老母亲给我打电话,话未出口就直接哭了,在我万般的安抚中,老母亲哭诉着发生的一切。

    若儿深夜带着小姐回家,把爷爷奶奶反锁在房间里,他竟然开始嫖娼了。我瞬间觉得浑身的血液直冲脑门,第一次体验了什么叫做天旋地转。

    儿子啊儿子,老爸我允许你花钱,允许你玩,但是做人,不能走偏了啊。我立马放下工作,带着熊熊燃烧的怒火奔向了那个我称之为家的地方。

    一见面,二话没说,我动手就打。儿子的爷爷奶奶试图拉着我,但根本阻挡不住我那毁天灭地的怒火。我如同撒旦降临,拳打脚踢,嘴也没停过咆哮:“老子操*****,你个小******,你还是不是人?居然做出这种事!!”

    打了多久,我不记得了,我喘着粗气,若儿的血如同红色的珠子一颗颗往地下掉,他的头上被我的皮鞋踢出了一个口子。这是一次真正的暴打。我如同暴怒的雄狮盯着那个本该被自己捧在手心的孩子。

    尽管如此,但他依然没有哭,没有求饶,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在我停手后,他径直走向厨房,当着我的面,拿出一包盐,直接撒到头上,盐粉像雪花一样洒落,他的脸在变形,抽搐着,却依旧只是瞪着那双酷似他妈妈的眼睛不说话,眼泪也只是在眼眶中打转。

    无能挫败

    我一把夺过那袋盐,又是一个耳光扇了过去:“你他妈疯了吗?”

    在旁边早就快急疯了的两老终于逮到了机会,他们不由分说把若儿拉扯出了门。我知道他们一是要避开我,避免发疯了的我再次殴打若儿。二是要去医院给若儿做诊断及相应的治疗。

    可我的心却是冷的,我没有跟着去,自己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地上若儿流下的摊摊血迹,慢慢从鲜红变成暗红然后变成紫黑。

    而我的心也开始慢慢地返向活络了过来,脑子里都是若儿的样子: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为什么儿子会有种恨我的感觉?他要啥我就给啥了啊。为什么最后却成了这个样子?

    我百思不得其解,随手按开了电视。他们离开后,整个家安静而空洞,我需要点声音来填充那种空荡荡的沉寂。

    我抬头看着天花板硕大的水晶灯,若儿小时候的精灵,懂事,还有那在野外冻了一夜而发青的嘴唇,到后面拆装玩具,甚至跟我比尿尿谁尿得远的样子都在上面像电影般轮回播放着。我双手插进我的头发里,捂着我的双眼,我的心像被一只机器手捏着,我吼了一句:“停。”

    我不能继续看若儿的一切过往,一种窒息的缺氧状态让我无所适从。我冲进浴室,打开花洒,调至冷水,然后打开……我就这样和衣站在花洒下面。

    让那冰冷的水浇头灌下,冰凉的水透过我厚实的冬衣,漫过我的四肢,浸入百骸,我像溺水之人想抓住些什么,可是无论我舞动双手还是双脚都无法寻到任何依托……接下来我可以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商海中沉浮十数年,面对全世界的竞争对手,我可以从容应对;可我突然发现,面对14岁的少年,我竟然无从下手?

    冰冷的水依然像刀一样在削着我的肌肤,可我竟然沉浸在那种被蚂蚁撕咬的麻痛中,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倒也是对我的一种善待了。

    家里的座机铃声响起,把我从迷茫中拉了回来。我拿过浴巾擦了一下头和脸,就冲了出去,我害怕是医院打来的电话。

    “你的手机呢?”我刚拿起电话,传来小乔的声音。

    “在兜里,下机后忘了开机了。”我这时才回过神,我的手机一直放在口袋里,但是刚才一直和我泡在冷水里,也幸好没开机。

    “若儿怎么样?你们有好好聊吗?”小乔问。

    “他被爸妈带去医院了,被我暴揍了一顿。”我如实说。

    “你还是没控制好自己。我先不跟你说,我打电话给爸妈。对了,我发了些资料给你,你开手机后记得看看,说不准有用。”她没等我回复,就直接挂了电话。

    解决之道

    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我的手一直在抖,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若儿被我揍成重伤,我不确定。

    在创业过程中,我练就的八风不动在若儿的问题面前瞬间破功。曾经无数次笑话身边的兄弟,一点就着的无能,如今在自己身上毫无遮掩地暴露了出来。果然,针不到肉是不知道疼的。

    可我既然可以在商海中取得如今的地位,自当不是无能之人。想到此,我握着拳头奋力击打在电话旁的沙发上。接着我走回房间,找到替换的衣服,再回浴室洗了个热水澡,从来问题都不是等待就能解决的。

    对若儿动手,我失去了理智,不知轻重,但我相信医院会处理好。我现在要做的不是关注若儿的皮肉之疼,我要找回那个聪慧灵动的孩子。这些不是他本来的样子。

    我必须找到问题的根结。我自己给自己打着气,可是依然不知道从何处入手。但收拾好自己是第一步。等我弄干爽了自己坐在沙发上,拿出已经被吹干的手机开机。无数未接来电及信息我也无心顾及。想起小乔的叮嘱,我打开她的QQ。

    “老公,若儿的事我知道你很急,但一定要控制情绪。”这是我刚离开深圳时就发了过来的,可惜当时的我已经进入了与世隔绝的状态。

    “其实,从上次若儿在酒吧喝酒我就一直在查关于青少年教育的资料,我大量阅读了关于青少年心理发展的书籍,也看了很多专家的说法:孩子的问题,都是家长的问题。我们太忽略若儿了。”

    “我把一些我认为好的资料、机构及网站发给你,你自己看一下,我相信冷静下来的你是可以处理好这个事情的。”

    然后就是各种各样的资料、案例及专家讲座视频,我像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了根稻草。从那以后,我像高考时一样阅读着那些资料,做着笔记,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缺席对于若儿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加入了一些关于青少年教育的QQ群,每天没事,我就读群文件,里面有很多资料都非常有参考价值,让我学习到了对待孩子的新的思维方式。甚至堵车的时候,都在看群友们的聊天记录,从中学习一些别的思路。

    我像发现了一个新的世界一样,也更加认识到自己在教育这一块的无知与愚昧,要教育好孩子,必须先改变自己。

    见效甚微

    毫无疑问我是善于学习的,不然我不会在商业上远远领先于同龄人。不知不觉地,我开始了华丽的转变。我要把他从虚拟的世界拉回来,让他把眼光放到现实世界里,而我是这个改变的关键。

    一开始,每个周五,我就飞1000多公里回家,然后周日再飞1000多公里回去工作。我开始给他做饭,跟他聊功课,和他一起运动。到最后,直接把公司总部迁回西南,无他,只想更近距离地接触到若儿,更多时间跟他在一起。

    通过一系列的努力,结合东拼西凑得来的关于教育、青少年心里等等的资料,我应对若儿的问题的态度在改变,而这些也让我和若儿剑拔弩张的关系开始缓和。

    但是我也开始懂得广府人说的“有多久的风流就有多久的折堕”,或者什么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总之就是若儿依然我行我素,只是明面上没那么猖狂而已。实际上还是那样?我该怎么办?

    湖南卫视热播的变形记,我也追着看。我拜托朋友联系上这个栏目的导演,跟他说了若儿的情况,可惜的是他们竟然已经罢录了。没有报上名,但是他给了我很多参考资料。

    我如饥似渴地读着那些资料,同时把变形记所有纪录片都拿来一部部地看。很多思想很多念头在自己脑子里冲击着,如何把这些东西落到实处,让若儿洗心革面?

    看到若儿菜色的脸,与及眼底的深蓝色,我必须行动了。14岁的少年本该风华正茂,阳光上进,如果我继续踌躇不前,未来留给我的会是什么,我不敢做过多的猜想。可在这个环境下,我无法让若儿脱离他已经习得的惯性。

    我让鹏城的朋友给我找一个生活在底层但是三观正的人家。最后找到刘师傅,朋友说他有一双儿女,开摩的挣钱养家,生活很节制。

    为了确保可靠性,我自己拿了地址亲自到了刘师傅家附近,观察了一段时间。他们一家都很朴实,一双孩子读小学,都已经懂得分担家务。同时睦邻友好,虽然每天吃的都是粗茶淡饭,但是家小而温馨,笑声不断。确实如朋友所说,是个很穷但是可靠的人。我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是生活。

    我让朋友把我引荐给刘师傅,我亲自告诉他若儿的情况,恳请他帮我带带若儿。也许是同为父亲,刘师傅似乎对我的遭遇感同身受,在我们敞开心扉的深聊以后,他答应了。而且不管如何都不肯收报酬,他说:“就多了一双筷子,不值几个钱。”

    在谈好了计划以后,我们互留了电话,我就回去开始实施若儿的真正变形记。

    狠心抛弃

    我以旅游为名,将若儿带到了鹏城。将他的手机和钱包骗过来之后,趁他不注意,我一个人偷偷溜走了。躲在一个他无论如何也看不到我的地方。把他丢在了那个熙熙攘攘又偌大无比的城市。

    只见他茫然地看着如潮的人流,我给刘师傅打电话,告诉他具体的位置。

    “你是想我现在就去帮他还是要看看他会如何应对?”刘师傅说他早就在附近了,果然是个靠谱的人,可是,这个问题我没想过。

    “等一下吧,我想看看他在这种情况下会如何应对。”我沉思了一下,跟他说。

    “好。”

    “爸爸……爸爸……”这时,我听到若儿喊了几句。可很快就低下了头,因为周围的行人对他投去了注目礼。

    我突然想起被我暴揍时的他,那么倔,一句都没有求饶,这是个多么有自尊心的孩子。他向前走了起来,躲开了行人的目光,他又走回刚才我们分手的地方。无声地站着。

    是啦,那次我们去看耍龙灯,我们说过,如果我们在外面走散了,不要乱跑,就在原地等爸爸来接他。若儿竟然还记得。我的心又一次不由自主地速跳了一下,我错失了太多东西了。可若儿不知道,这次他等不到爸爸了。

    他一直站在原地,行人越来越少,我只能告诉刘师傅,我先走远。让他全程监视着若儿。若儿身上没有钱,连手机都被我骗走了。

    最后我看到的是他失魂落魄地蹲了下去。也许太累了,也许他意识到爸爸把他丢了。

    直到深夜,我接到了若儿用刘师傅家的座机打来的电话,这个时候我不能有一点儿心软,很强硬地说:“你不是我儿子,我要和你小妈重新生一个,你好自为之。”

    电话挂了之后,我的泪终于控制不住,甚至后悔了。可是一想到若儿的脸,还有那双本该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我忍住了。我必须狠下心来。

    第二天一早,我就收到了刘师傅的来电。他说若儿一直等我到了深夜,但一直也没有去求助,甚至都没有抬起一次头。直到他走过去问他,若儿才哇哇大哭了起来,说:“爸爸不要我了,把我丢了。”

    这个时候,若儿是多么脆弱,所有自尊心都没了。

    我又开始担心若儿会从此恨上我,甚至最后不要我?为此我的心像装了个滑轮,七上八下的。

    反思蜕变

    吃饭时,小乔看我把调味料芥辣整块夹到了嘴里,问:“你没事吧?”

    我茫然地看着她,然后就是鼻子和眼睛上演着一场自救的行为,我……

    “你要不要找个心理医生看看?”小乔看着我的样子,担心地问我。

    “心理医生知道若儿会不会不要我吗?”我问。

    “也许吧,他们懂发展心理,有可能可以从孩子的行为判断出后续的行为,但我不确定。”小乔说。

    “你帮我约一个靠谱的。”我是真的惶惶不可终日,也许心理医生可以帮到我。不然,变形记可不可以把若儿变回来我不知道,但再这样下去我肯定会变成了神经病。

    每天我都会和刘师傅沟通若儿的情况,同时小乔也给我组建了一个心理团队。如果我以前多少有点育儿的知识,也许不会发生现在的事。

    心理团队从理论到实操也提供了很多支持给我,他们帮助我从惶惶不可终日中解放出来。但最关键的是他们让我知道若儿是因为缺少我的关注和爱,才会迷上网游,才会有各种出格的行为,而那些行为与其说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不如说是他的自救行为。

    我一开始不接受,因为我是爱若儿的,当然我也是关注若儿的。但是他们说爱和关注,是要让对方认同并感知到。

    这个我就无法辩驳了,毕竟若儿跟我之间有接近7年时间是仅仅只有零用钱的沟通,其他的不是空泛的节约就是不能冲撞爷爷奶奶等来自我这个所谓父亲的所谓“教育”,可我有问过他开心吗?他的真实感受是什么?我无从得知。

    日子就这样过着,若儿一开始很不适,他有洁癖,可刘师傅家的环境无法改变。他就每天搞卫生。他搞卫生是把好手,因为7岁以前我们玩游戏输了,他就得搞卫生。他按照自己的意图,又同时尊重刘师傅一家的习惯,慢慢地整理着那个他不知道要待多久的地方。

    因为刘师傅是在他最彷徨的时候出现的,所以他对刘师傅非常感恩。在熟悉以后,他就慢慢跟刘师傅说一些自己做过的事,刘师傅也按照我的嘱托,告诉他要换位思考,相互理解和包容。若儿其实遗传了很多我得基因,他静下心来学东西,都很容易融汇贯通。

    刘师傅家两个孩子,学习上有疑问都会去问他,他慢慢地融入了刘师傅的日常生活。尤其是看到弟弟妹妹上学,可能也促动了他,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学习上的不足。

    刘师傅每天告诉我若儿的情况,尤其精神面貌的改变,也让刘师傅感慨不与。无疑地,刘师傅成了我和若儿的沟通桥梁。而且最重要的是:刘师傅的话,若儿听。不知不觉间,他开始反思自己的过错……

    父子相歉

    而所有的信息我也反馈给心理团队,他们也会细致分析,并给我提供回应的方式。虽然像隔空沟通一样,可我第一次感受到我跟若儿不再隔着千重山万里路。

    3个月后的一天,刘师傅跟我说:“文若昨晚吃饭的时候哭了,他看着桌面的一个素豆腐、一盘五花肉炒莴笋, 还有一盆枸杞叶子咸蛋汤,眼泪一直流,但是也没停下吃饭的筷子。”

    我默默地听着,刘师傅接着说:“若儿说他以前一天的开支够我们半年的伙食费,还说曾经一天砸进网游的钱就有12万,他说看了我们一家这几个月的生活,他说他怀疑我一年都挣不到这个钱。最后他泣不成声说了一句:我凭什么?”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刘师傅说:“文若这段时间没有玩游戏,一直帮家里做这做那,而且熟悉了学校的路线以后,都是他负责接送弟弟妹妹上学, 不管刮风下雨,都把我两个孩子照顾得妥妥帖帖。他还说他也想上学了。你看你是不是该接他回去了,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来说,我认为若儿是个有担当的孩子。只是一时迷失了。”

    “让我想想。”

    听了刘师傅的描述,我抬头看天,太多滋味在心头。挂了电话,我就跟心理团队说了刘师傅跟我说的一切。老妈和小乔都哭了。老爸扭过头去在一边抽烟。最后就是决定由我给若儿打电话。

    两天后,我主动给刘师傅打电话,让他叫若儿听。我开口第一句就是:“儿子,对不起……”

    然后像有一团火堵在喉咙,我居然哭了, 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爸爸,对不起,我知道我错了。”若儿也哭了。

    这三个月如在蒸笼的日子过了后,没想到竟然成了我们父子之间第一次的互相道歉。

    我不想留下任何后遗症,虽然我知道儿子这三个月在社会底层,或者说跟我们原来的生活环境完全不一样的地方练就了很多可贵的品质,可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想当然了。

    等我们双方的情绪都平和下来后,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说:“儿子,其实你去刘师傅家生活的这段时间,都是我一手导演的。不要恨我,因为爸爸找不到更好的办法让你回头了。”

    电话那端久久没有回应,而我的心已经到了嗓子眼,我不知道若儿在做什么。

    彼此救赎

    “爸爸……你……”正在我以为又把事情搞砸了,要赶快去往鹏城的时候,电话里传来了若儿的声音,哽咽着,抽泣着,却无法说完整句。

    “儿子,你冷静点,别激动。”我很难过,但是,我确实不想再想当然地让若儿再误会我,这三个月的忐忑不安,夜不能寐,食不能安,我已经受够了。

    “没……我……”电话里依然是若儿因为抽噎而不成句的声音。

    “儿子,爸爸也是第一次做爸爸,我知道这次我也是过分了。我一直以为我只要把钱给了你,爷爷奶奶陪伴着你就可以代替我教育你,可我知道我错了。相信爸爸,这段时间也不好过。”我赶紧装可怜,以求得若儿的原谅。

    “爸爸,你是怎么想到的?我没怪你。我……这段时间我跟刘叔叔一家一起生活,我懂了很多。爸爸,我知道你为了我做了很多……”

    后面若儿再说什么,我已经听不进去了,我掩面而泣。

    挂了电话之后,我立马订了机票,飞往鹏城,接回若儿。

    回家后,虽然爷爷奶奶各种情绪的宣泄,但是若儿都是耐心而得体地照顾着老人家的情绪。我自己则各种唏嘘,但愿若儿是真的开始转变吧。

    没有想到的是,若儿平复心情后,第一件事就是整理书包,跟我说:“爸爸,你把公司总部就留在家里吧,我想你帮我补习功课。”

    我当然是求之不得。更让我没想到的事,若儿在我的陪伴下,不仅把落下的功课都补了回来,还提前把高中的课程学了。然后他以前的那些猪朋狗友都被他以超智慧的手段一一摆平,他说他要金盆洗手。

    就这样,他专心致学,三年后就获得了交换生的资格,前往曾经的日不落帝国学习。并且因为数学的优势,获得了免试入读该国最高级别的理科大学的机会。

    他说:“爸爸,看到因为芯片的问题,连华为都被打压被欺负,我想攻读电子工程专业。你有什么不同想法吗?”

    自然我们又有了一段让彼此愉悦的沟通。我和若儿的关系,从刘师傅家回来后得到了彻底的改变,而他也做到了涅槃重生。

    什么叫老怀欣慰,我想这就是了。若儿的转变让我真正懂得了什么叫做浪子回头金不换。

    父与子,一生的纠缠,是彼此的救赎。(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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