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 | 接力棒

作者: 心路浅漾 | 来源:发表于2023-04-16 19:49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六期【还】。

(网图侵删)

所有人都喜欢春分,因为它占据了春天最美的节点,平分了春色,让不经意间虚度了春天的人来得及弥补,有机会弥补。

春分这天,高发财家的小菜园里,有心急的嫩芽偷偷钻出地表,给菜园子涂抹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淡绿,一把铁锹扎立在地头,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小院围墙角的大槐树上,一只成年喜鹊刚刚觅食回来,正站在树枝上歇脚,嘴里叼着的虫子,引得鸟窝里的小喜鹊们叽叽喳喳,特别聒噪。

高发财右手一把扒拉开门帘,一大步跨出门槛,左手捞起靠在门边的铁簸箕就扔了过去,铁簸箕飞高五六米后又重重砸到地上,铁与水泥撞击出的哐啷声,让人心脏收缩。喜鹊窝虽然离地很高,大喜鹊还是尖叫着冲天而起,窝里的小喜鹊们更加叽叽喳喳了,吵得这个一直以来比较安静的小院有着说不出的烦躁。

“这群破鸟,明天我一定把这棵树给锯了,一定!前些日子,脑子肯定进水了,还给它们的窝里铺了新棉花……”高发财骂骂咧咧地在院子里转着圈,像只没头的苍蝇。

“他爸,你回来说句话呀。”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妇女,留着齐耳短发,发量很足,厚重的头发像是给她戴了顶帽子,圆脸,肤色不白也不黑,可以看出,在太阳下干活的时间不多。她是高发财的老婆陈淑芬。不过自从她生了儿子大丑后,乡亲们都叫她大丑妈。大丑妈此刻一只脚在门槛内,一只脚伸出门槛,斜着身子叫高发财。

“催,催,一天就知道催。”高发财嘴里嘟囔着,手不停地揪着头发,在院里又转了半圈才回了屋。

屋子是典型的窑洞,一个大通铺占去了多一半空间,大通铺的对面孤零零立着一截矮柜,窑洞最里边是灶间,因为光线不好,看不清楚陈设。一个年轻的女子耷拉着腿靠坐在炕沿,一个也比较年轻的男子,靠着矮柜斜倚着,两人的目光四处游荡,就是不对视。炕中央有一个两三岁模样的男孩,圆嘟嘟的脸,圆溜溜的眼睛,嘟嘟的厚嘴唇,正抱着一个木头做的小汽车推来推去,嘴里还呜呜呜地配着音。

看见高发财进了屋,年轻男子先张口:“大哥,我给斐斐找下的这户人家,就在市中心,夫妻双方都有工作,结婚好几年了,一直没有孩子,家里老人催得紧……”

“我,我,我家的日子也不好过……”高发财刚张开嘴,陈淑芬抢着打断了,对着年轻男子说:

“岳琪,你容我们再想想。”说完她转头看着炕上玩得很开心的斐斐,眼里有泪花在转。

片刻,陈淑芬挪了挪屁股,靠近顶着门框站立的高发财小声说:“咱昨天夜里不是说好了吗?斐斐留下来,将来和大丑也是亲人,可以互相帮衬。”

“你不知道家里现在是什么情况吗?爹还等着钱做手术,如果斐斐留下来,月尾咱们不仅得不到一分钱,还要供养他吃喝,你也不能去地里干活,咱们一家喝西北风去?”高发财也压低声音说。

“他们给斐斐找的人家,赶集的时候我专门去瞧过,女的描眉画眼穿着那么高的高跟鞋,男的留着分头,还戴着副墨镜,一看就不是能静下心养孩子的人。”

“唉,我也去看过,这不是逼得没法吗?如果不是家里确实需要钱,咱们也不会接下帮人看孩子这活。”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你看看斐斐,你忍心让他去受罪吗?以后我背着他跟你下地干活。”

“你呀——,唉——”高发财低着头,眉头锁成了川字。

“大哥大嫂,我看还是把斐斐给那户人家吧,你家里也不宽裕,记得当初决定照顾斐斐时,大哥不是因为二十块钱,还给我甩过脸子吗?”年轻女人刘夏丹的说话语气,让高发财两口子都不得劲。

“你还好意思说……”刘夏丹的话音刚落,高发财脸红脖子涨地开口了。

陈淑芬拉了丈夫一把,抢着说:“那时候还不是因为……,要不这样可好?我继续帮你们带斐斐,每月你们可以少给我五十块钱……”

“大嫂,这是行不通的,我的结婚对象是个股长,他给我提的唯一条件,就是不能带孩子。”刘夏丹举起手,端详自己新涂的红指甲,眉眼都没抬。

“那你呢?”陈淑芬把目光转向岳琪,眼里的期盼让人不忍直视。岳琪低下头没有接话。

“他呀——,更不行了——,小三的肚子已经遮不住了。”刘夏丹拉长腔调说。

一时之间,窑洞里安静了下来,只有斐斐推小木车的滋啦滋啦声,和嘴里的呜呜呜声。呜呜呜声到了陈淑芬跟前,斐斐仰着脑袋,萌萌地说:“大妈,快上车,我带你去集上买鸡蛋。”

陈淑芬眼软地把头转了过去。

呜呜呜声又到高发财跟前,斐斐甜甜地说说:“大爸,快上车,我带你去集上买烟。”

高发财眼睛红了,也把头扭向一边。几分钟后,他吭吭地清了一下喉咙,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斐斐,我们养了。”

“他爸。”陈淑芬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有些激动地抓住高发财的手抚摸着。

“有这话你早说呀。”刘夏丹跳下炕,扭着屁股出了门,没有看孩子一眼。岳琪上前摸了摸斐斐的头,叹了口气,放下几张钞票,也出了门。

陈淑芳目送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出了大门,心里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她马上上前抱起斐斐,吧唧亲了一口,问:“小斐斐,饿不饿?”

高发财心里窝着火:“人家亲爹亲妈都不这样上赶着。”

陈淑芳闻言放慢动作,准备轻轻放下孩子,孩子不答应,继续搂着她的脖子在她脸上也吧唧亲了一口,陈淑芬再次吧唧在孩子脸上亲了一口,两个人都笑了。

高发财看着看着,眼角眉梢也开始有笑意流淌。

斐斐来这个小院,时日不短了,已经经历了两轮多的春夏秋冬,至今已经1058天。当时谈的条件是,陈淑芬一个月有两天休息时间,280块钱,谁知斐斐来了以后,岳琪和刘夏丹三个月也不带斐斐回一次家,高发财一气之下,这才要求加20块钱。

第二天一大早,吃罢早饭,陈淑芳拿出自己连夜做好的长布条,把斐斐往自己背上一缠,提着框子跟在高发财屁股后边下地了。穷家是不养闲人的。

别看斐斐年龄不大,体重已经有40斤了,相当于扛半袋麦子,三行麦苗没有锄到头,陈淑芬已经满脸是汗,大口大口地出着气,粘稠汗水蒸湿了她的衣服,吹过来的山风犹如蒸汽,熏红了她的脸,小腿像坠着铁块,全身不得劲。已经到了地头返回来的高发财,看着妻子,动了动嘴唇,好像准备说些什么,最终没有发出声。

陈淑芳连忙低下头,用袖子抹一把汗,强鼓起劲,加快速度向前锄地,背上的孩子已经晒得睡着了,头歪到一边,她走几步就需要挪一挪孩子的屁股。

高发财叹了口气,也低下头继续锄地。

日头升得老高了,两人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家。

回到家的陈淑芬,在炕上放好孩子,抓柴禾,点火,切菜,和面……几年不下地,腿已经不像自己的了,走一步都疼,腰也金贵了,又酸又胀,但她没有停下来歇息片刻,硬撑着做饭。

不大一会儿,夫妻俩一个坐在炕头,一个坐在炕尾吃饭,睡醒了的斐斐坐在炕中央,端着一个小碗,小勺子舀着,撒着,吃着,周围三尺已经弄得很乱,看着很容易勾起火气。

高发财看一眼斐斐,叹一口气,再看一眼,再叹口气……

陈淑芬的心吊在了嗓子眼,嘴里含着饭菜,忘记了吞咽。

高发财开始低头呼噜呼噜扒拉饭,陈淑芬这才默默长出一口气,低下头,继续吃饭,声音压到最低。

“他妈。”

高发财一张嘴,陈淑芬的心又被吊了起来,端着碗,呆呆地看着高发财,脸开始泛白。

高发财看看陈淑芬,再看看斐斐,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还好没说出什么话。

陈淑芬低下头,不敢看高发财的脸,这一家子都压在这个男人身上,他也很不容易,年前刚埋葬了婆婆,公公如今还在炕上等着入院做手术……想到这,她饱了。

“就吃这么点,干了一早上的活。”

陈淑芬说:“饱了。”

高发财停顿几秒后,盯着没有焦距的远方说:“他妈,你也发现了,带着孩子下地太累了,我看斐斐现在送回去还来得及……”

“昨天咱们不是说好了吗?”陈淑芬的声音里有了哽咽,眼眶子红了。

“唉,你总是心软,心软能过日子吗?”高发财无奈地抱怨着。

吃罢饭的高发财,点燃了一支烟,盯着对面的墙壁,静静地抽着。斐斐爬到他身边,他也没回头。以前,高发财无论是下地回来,还是赶集回来,第一时间就会抱抱斐斐,他还喜欢把斐斐高高举过头顶,看斐斐在头顶上张着大嘴,咯咯咯直笑,口水滴得他脸上到处都是……眼看斐斐马上爬上高发财的腿了,陈淑芬赶紧放下手中的碗,一把抱过斐斐:“来,妈妈抱,爸爸累了,让爸爸歇会。”

从昨天开始,陈淑芬就让斐斐改口叫她妈妈,叫高发财爸爸,并且给他改了小名,叫二丑。昨晚,夫妻俩轮流叫了好几声二丑,二丑以为这又是好玩的游戏,答应得响亮而清脆,当然叫爸叫妈的游戏,二丑也玩得特别有兴趣,高发财两口子也很高兴。高发财有个儿子叫高志豪,小名叫大丑,上小学三年级,学习很优秀。

三个月过去了,高发财没有再提把二丑送回去的话,陈淑芬的心终于稳稳地放到肚子里了。可是日子很残酷,家里都有点揭不开锅了,玉米面成为一日三餐的主色调。

这一天是高发财的生日,陈淑芳用仅剩下的一碗白面做了几碗汤面,她给高发财稠稠地盛了一碗,并且卧了两个荷包蛋。自己碗里的饭清得可以照出人影。

坐上炕的高发财左看看,右看看,拿筷子把自己碗里的面条向陈淑芬碗里夹了许多,荷包蛋也分别夹进陈淑芬和二丑的碗里。

陈淑芬看着看着,眼里又有了泪水。

放学了回来的大丑,嚷嚷着:“妈妈,您怎么哭了?我爸欺负您了?”

“不是,妈这是高兴。”

“女人眼窝子就是浅。”高发财嘟囔着,转过脸,自己也笑了。二丑也跟着裂开大嘴傻傻地笑着。

一屋子的阳光亮得耀眼。

大丑上完村里的小学,初中考进县里的重点班,转眼他十六岁了,马上初中毕业。

又是一年春意浓浓的春分,下地刚回家的高发财被大丑班主任老师火急火燎叫到了学校。

会是什么事呢?大丑长这么大,都没有被叫过家长……高发财走得气喘吁吁,脑子也想得发疼。

“老师,孩子做错了事,您只管狠狠地打……”高发财搓着手对老师说。

“您误会了,高志豪表现好着哩,今天请您来是商量一下孩子的升学问题。”

“志豪考实验一中没问题吧?”高发财着急地问。

实验一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人们都说,如果中考考上实验一中,就相当于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大学的门槛。

“你们家长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呀?”

“高志豪的成绩考实验一中是没有问题的,但现在是他坚决不上高中,要上师范。”

“为啥?这小兔崽子,我去问问他。”高发财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转身准备找大丑。

“现在的孩子很有主见,您要好好沟通。”老师拉住高发财说。

中午的操场很安静,阳光耀眼,蝉很聒噪。大丑和高发财站在树荫下,他已经高出高发财半个头,稚嫩的脸上有丝刚毅。高发财右手捏着一支烟,没有点燃,他考虑着如何开口。

“爸,我已经想好了,我要上师范。上师范不交学费,三年后还包分配,我就可以帮您养家了。”大丑先开了口。

“我不要你帮忙养家,你踏踏实实去考实验一中,将来上个好大学……”

“爸,当老师也挺好的。我爷爷还要再进行一次手术,二丑也上三年级了,他学习比我还好,我们俩一起供他,他一定能考上大学的。”

“他毕竟不是我们高家正儿八经的孩子。”高发财嘟囔着。

“爸,您现在还这么说,我妈听见又不高兴了。”

“我就是说说,你可要考虑清楚。”高发财拍了拍大丑的胳膊,眼睛有点发红。

不知不觉,时代的年轮转到了一九九九年,高发财家喜事连连。

六月份,二丑被空军飞行学院校招走了,村里沸腾了,二丑也是全县的第一个飞行员,整个县城也轰动了。

十月份,大丑结婚了,对方也是一名乡村老师,家境很好,她被大丑的担当感动了。

陈淑芬整天喜眯眯的,高发财走起路来虎虎生威。

六年时光转眼就过去了,二丑成了一名飞行员,他请高发财两口子专门去坐了一次自己开的飞机。从此,晚上到高发财小院听高发财两口子讲飞机,讲二丑的人越来越多。高发财总是抱着大丑三岁多的儿子,讲得唾沫心乱飞。陈淑芬也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个农家小院,越来越迷人。

今天到高发财家的人更多,因为二丑要回来探亲了,活生生的可以触摸到的飞行员可比电视上看到的带劲多了……

刚好,天高气爽,艳阳高照,陈淑芬指挥高发财把二丑的被褥拿出来晒太阳,绳子上花花绿绿的,热闹极了。树上的喜鹊也应景,叽叽喳喳唱得人舒坦。

“大哥,大姐。”

高发财两口子转过身一看,身后站着两个中年人,看起来有些面熟,就是叫不上名来。

“你们是……”陈淑芬问。

“我们是斐斐的爸爸妈妈呀。”女的说。

高发财一听这话,拿起扫把就赶人。陈淑芬连忙抓住丈夫的胳膊,忙拉拽到身后。

“可不就是吗?你们也听说孩子要回来,想见一见。”陈淑芬继续用手按着高发财的胳膊,扭过头问。

岳琪和刘夏丹互相看了看,沉默了,几秒后刘夏丹说:“不瞒你说,我们去XX机场找过斐斐了,他不肯见我们。”

“这孩子,哪有不见亲生父母的。”陈淑芬说。

“亲生父母也要有亲生父母的样。”高发财嘟囔着。

“大姐,我可怜呀,我这辈子可能只有斐斐一个孩子了……嘤嘤嘤开始哭……结婚后,我一直怀不上孩子,一检查是子宫腺肌症,虽然去过许多大医院,疗效都不好,因为这个,我和我老公离婚了,去年子宫也摘除了……嘤嘤嘤……

“你们俩这是又生活在一起了。”陈淑芬也跟着抹了一会眼泪后,试探地问。

“我们俩都造孽,他不是跟小三结婚了吗?小三把他蹬了,又去给别人当小三了。”

陈淑芬听得张大了嘴巴,半天都没合拢。

吭——,吭——,高发财的咳嗽声让陈淑芬回过神来,说:“你们也别伤心了,孩子明天就回来,明天你俩再过来。”

夜里电闪雷鸣,干旱了四十多天的大地,终于迎来了雨水,人们的心里都很畅快。高发财两口子更高兴,这喜事简直是一件接一件,夫妻俩絮絮叨叨说了多半宿的话。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放亮,院门口很吵,嘈杂声吵醒了高发财两口子。

“莫非是二丑回来了。”陈淑芬揉着眼睛说。

高发财一听这话,鞋都没穿,赤着脚出屋去开大门,陈淑芳披了件衣服,也出了屋。两扇大门缓缓拉开距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村东头德高望重的孙老先生。

“孙大爷,您老这么早就上门来,有事需要我去办?”高发财赶紧上前打招呼。

孙大爷盯着高发财两口子,缓缓地说:“给你们俩说件事,你们可要沉得住气,事已经发生了,唉——”

“孙大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老快说。”高发财的心突然跳得不受控制。

“唉,可怜的娃娃,大丑……大丑他出事了。”

“大丑?出事?出什么事了?您再说一遍。”

孙大爷低下头。人们自觉让开一条道,人群后边的三轮车上放着一副担架,上面用白布盖出了个人形。

高发财两口子战战兢兢地挪到三轮车前,揭开白布一看,陈淑芬当场昏了过去,高发财呀的一声也不省人事。众人手忙脚乱地把高发的两口子抬进了屋,有人掐高发财两口子的人中,有人给乡卫生院打电话,还有人着急地询问二丑的联系方式……

“爸!妈!你们这是怎么了?”

慌乱的众人闻声抬眼看去,一米八五的二丑,直直地站立在门口,差异地问。这时候,高发财两口子也清醒过来,一声二丑呀,就说不下去了,开始嚎啕大哭。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哥呢?”二丑着急地问。

“二丑,过来,我告诉你。”孙老先生把二丑拉到一边。

“昨天夜里大雨,学校宿舍年久失修,被大雨冲垮了,你哥哥为了救学生,压在了房梁下,你嫂子当时就昏了过去,现在还在县医院里躺着,你爸爸妈妈现在又这样……”

二丑的眼泪像决堤的江水,一发不可收拾,他出门来到院子东北角,扑到大丑身上,哭得歇斯底里,一双眼睛眼见着肿成了核桃。

已经躺到门板上的大丑彻底睡过去了,没有一丝回应,树上的喜鹊一只只站在树枝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像在默哀着,小院的空气被抽走了一多半,来人都呼吸困难。

“二丑,你要节哀顺变,这个家现在就靠你了,父母都还在,你大哥不能在家里放得超过三天,眼下需要先去请阴阳先生……”

二丑点点头,擦干眼里的泪水,请邻居帮忙去请先生,托本家哥哥进城买寿衣棺材,让孙老先生做总管安排一切事务……

三天后,大丑入土为安了,炕上的高发财、陈淑芬和嫂子还哭得是个泪人,只有三岁的侄儿不知疾苦地在炕上跳来跳去。

二丑心如刀绞,他拉着陈淑芬的手说:“妈,爸,大哥不在了,我就是咱们家的顶梁柱了,只要有我在,我不会让你们和小天受委屈的。”

“二丑,我把丑话说在前边,如今,你的亲爸亲妈找上门来了,你打算怎么办?”孙老先生吸一口烟,说一句话。

“大爷,我只有一对亲爸亲妈,他们就是。”二丑说着拉起了高发财和陈淑芬的手。

人群背后的岳琪和刘夏丹低着头悄悄地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抹着眼睛。

二丑说到做到,他不但把小侄子供得上了大学,成了家,还在城里给小侄子买了套婚房,给嫂子后来的老公出钱,盘了个小百货商店。这是后话。

转眼二丑也到了结婚的日子,恰逢春分,高发财两口子毫不犹豫抛弃地里的庄稼,奔赴黎城。二丑的新娘,家里是黎城本地望族,婚礼设在最豪华的酒店,包了整整一层。请父母上台环节,二丑亲自下台一手拉着高发财,一手拉着陈淑芬。平时腿脚利索高发财都不会走路了,走得磕磕绊绊,几次险些摔倒,陈淑芬的脸红得不敢看来宾,手和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她牵动嘴角想撤出个笑容,可惜没有成功。他俩都在心里悔恨着,就不应该听取二丑的劝告,应该坚持让二丑的亲爸亲妈上台接受这份荣耀,现在可好,给孩子丢了人。二丑现在与自己的亲爸亲妈开始来往了,这是陈淑芬以断绝母子关系的威胁换来的。

参加完二丑的婚礼,二丑留着高发财两口子在大城市逛了好几天,高发财一直强调,来过好几次了,不用再逛。二丑不行,说总是请下婚假多陪陪他俩。还是陈淑芬一再强调,家里的菜园子再不打理就会错过种生菜的时分,二丑和高发财两口子都喜欢吃生菜。二丑这才给俩人买了飞机票,临行前还在他们的衣袋里塞了一叠钱。

二个月至少回家一次的二丑,现在回乡成了二人行,这比其他在大城市工作的青年,回家频率高了太多。高发财两口子怕影响了二丑的工作,抗议了很多次,二丑口头答应着,依旧回来。高发财两口子劝骂着,也盼望着,二丑夫妻俩回来的那两天就是他们家的节日。

当高发财两口子都跨过80岁的大关时,二丑强行把两人接到了自己身边赡养。节假日,他会陪高发财两口子回乡看看。

今年春分,二丑又一次带着高发财和陈淑芬回来春祭,满头白发的陈淑芬坐在最新款的电动轮椅里,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也看不够,神情放松而幸福。弯着腰推轮椅二丑也放松地四处张望。

高发财的腿脚有些不太麻利了,颠簸地走在轮椅右边,他得了老年痴呆症,近些年来越发记不住人和事了,还好,老伴陈淑芬他不曾忘记,走几步他就会指着二丑回头问:“老伴,这是谁?”

“我是高志杰,你的二丑。”二丑回答。

“二丑呀,你买的榴莲,大家伙都说好吃。”说完还吧唧了几下嘴巴。

“家里还有半个,咱回去就吃。”

过了一会儿,高发财又问:“老伴,这是谁呀?”

“我是高志杰,你的二丑。”二丑继续回答,顺手把陈淑芬被风吹起的衣角向下拽平整。

“二丑呀,你给我带的那瓶酒,你刘叔说特别有劲。”

“有劲就好,明天我再去给您买。”

“老伴,他是谁?”

“我是高志杰,你的二丑。”

“二丑呀……”

一行人成了乡村最美的风景,在他们身后,阳光撒了一地的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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