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不是官,我说的这个村长更不是官。
他是在工地上给我们烧饭的伙夫,因为热心快肠,总给别人解决一些小困难,所以大伙儿都叫他村长。
村长本来是跟我们一起扎钢筋的,但他患过小儿麻痹症,腿脚有点不灵便,每天在楼板上爬上爬下,非常吃力。后来工地上开了食堂,正好缺人手,村长煮得一手好饭,老板发了善心,就让他在食堂里帮忙烧饭。
与工地上比,这里就舒服多了,夏天少晒太阳,冬天少吹风。没有钢筋模板的磕磕绊绊,没有铁锈灰尘的纷纷扬扬,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用出大力又安全。因此,村长非常珍惜食堂的这份工作。
每天当别人还在睡梦中时,村长就早早地起床了。将食堂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桌椅摆放整齐,做好所有开伙前的工作。
食堂五个人,三女两男。另外一个男的是老板的大舅哥,一脸横肉,大腹便便,一看就是油水里泡足了的人,负责采购。三个女的也都与老板曲里拐弯,沾亲带故,人高马大,熟稔世情。村长能混到这个圈子里面,确实是被馅饼砸了头,撞了大运。
村长负责洗菜切菜,打饭舀汤。他洗菜非常认真细心,每一种菜都要浣到水清亮为止。工地上的食堂,经常会饭里有石子,菜里有头发丝或者其他的杂草。工友们吃着吃着,嘎嘣一声,吐出一大颗石块,或者从菜里扯出一段七缠八绕的头发,有时甚至有指甲盖儿。
只要是米或者菜经过村长的手,你大可昂天大嚼,眯眼细品,只管将饭菜咽进胃里,将心放到肚子里。
村长说,工友在工地上已经吃了不少灰尘,如果饭菜里也不弄干净,就太对不起大家,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有时看到那三个嫂子不洗手就打饭,或者对着菜盆饭盆大声的说笑,唾沫四溅,村长就会善意的提醒,让她们注意点儿卫生。
那三个嫂子不屑一顾,说村长假装好人。可村长只要一看到这种情况,就会不依不饶,象个婆婆,一直不停地说,直到她们厌烦,直到她们不知不觉地改变。
嫂子们有时也气不过,手脚麻利地抬起村长荡豆腐,将村长象甩秋千一般,弄得晕头转向。村长只是呵呵笑着,上气不接下气,说你们只要将饭菜弄干净了,就是每天荡我一百次,我也无所谓。
三个嫂子真的每天都荡他几次,有时还将他放在食堂湿湿的地板上,你推过去我滚过来拿他取乐,食堂里每天哈哈连天,象在唱戏。
村长并不恼,似乎很享受的样子。其实村长有小儿麻痹症,受不得地砖上那种凉气的。
只是以后,食堂饭菜真的干净了。
闲暇的时候,村长就将工友的脏衣服拿出来洗。扎过钢筋的人都知道,洗他们的衣服是一件苦差事,上面锈迹斑斑,汗味铁锈儿刺鼻。而且这些衣服又厚又重,工地上穿单薄的衣服很容易受伤,很容易磨破。
一洗都是几大脚盆,很费功夫和力气,每次洗完,村长就象爬了一座高山,很是乏力。
别人会丢过五块十块的钱给村长,让他买烟或者洗衣粉。村长就火了,别人强行塞到他口袋里,他仿佛被电击了一下,弹跳起来,一瘸一瘸的跑到人家面前,将钱死活丢给人家,脸色通红,象打架一样,严肃地嚷着,你还拿不拿我当兄弟。
他的摸样很好笑,几个嫂子在他身后捂着嘴憋着没有出声。
村长很节约,从不买零食吃,只有当那几个嫂子故意敲他,若不给她们进贡,她们就少下一些米或少炒一些菜,他才会买一些,但他总不吃。
平时只是偶尔买点烟抽抽,穿来穿去就是那么几件衣服,但一直是干净整洁的。
村长会将一些饮料瓶和纸皮收集,攒得多了就一起卖出去,一块两块也不嫌少。嫂子们笑他太琐细,她们都不稀罕这两个钱儿,没想到村长一个大男人,却这般精细,是不是想存钱娶媳妇。
村长腼腆一笑,是啊,我是想找个媳妇。
其实这些钱,村长都不是用在自己身上,他买了一些洗衣粉,还有就是买了一些兰花豆或者猪头肉。这些可不是买给嫂子们吃的,也没有让她们知道。
食堂晚上不会提供夜宵的。工友有时干活干到大半夜,饥肠辘辘,外面的店铺早就关门了。每当有工友晚上加班时,不管多久村长都会守着。他会炒上几个炒粉和一点猪头肉,就着两袋兰花豆,跟工友们喝得酒酣耳热,畅快淋漓。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有的工友没有管住自己的嘴,将晚上吃夜宵的事传扬开了。
有嫂子边嚼村长买的南花豆边说,怪不得现在米少得那么快,油也不经用,原来是村长半夜炒饭给他们吃呀。还有那大舅哥也跳出来说,看着村长就是爱占便宜的人,不然,怎么将一只塑料瓶一块纸皮都当宝贝。他心甘情愿用老板的柴米油盐深更半夜做夜宵,肯定得了不少好处。
他们要求老板将村长调出食堂。
工友闻到风声,全部将食堂围住,还有两个壮实的小伙子跳到大舅哥面前,只要他再敢出声,就摔他个狗啃泥。
原来一向飞扬跋扈的大舅哥,垂头丧气,象被人卸了筋骨,站都站不稳。
村长怕事闹大了,早去找来了老板。
众人见老板来了,都说,如果将村长调出食堂,那就集体停工。
有村长在食堂,饭菜干净了,油水也多了。
有村长在食堂,饭菜的分量足了,味道也好多了。
有村长在食堂,我们的生活费并没有增加,反而下降了。
有村长在食堂,我们晚上加班有宵夜吃,我们的精神更好,干活更快。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向老板说着村长的好处。
老板示意大家安静,说食堂的事,他早就知道,早就想处理一下,给大家一个公道。
他说村长半夜做宵夜,用的油都是村长自己赞的零花钱买的。那些米饭也是村长将嫂子们煮的多的,要倒掉的强行留下来的,他见不得她们浪费。
他说,饭堂里,我们有的人恰恰就将公家的油或肉用小瓶子装到自己的工棚,一饱自己的口福损公肥私,压榨工人的血汗。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喝了口水。那三个嫂子面色苍白。
他又说,搞采购的也是经常买一些发霉变质的米,买一些别人丢掉的菜,以次充好,从中盈利。
说到这儿,他狠狠地瞪了大舅哥一眼,大舅哥的双腿像筛糠一样,剧烈的抖动起来。
老板又发话了,你们这些蛀虫,也不想一想,你们都是我的亲人,还这样的坑我。工人们吃不好喝不好,没有精神,就干不出活来,工地上又危险,万一出个什么事儿,叫我如何交代,你们这是拆我的台呀!
村长是好样儿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的眼睛也不瞎。你们居然还合起伙来想踩他,要撵他走,你们摸着良心问一问,有这样对待好人的吗?村长与我非亲非故,你们哪个能比得上他一半?
今天这个事儿我正好马上就解决一下,再不解决,我的公司就垮到你们手上了。
你明天给我到工地上去,老板指着大舅哥厉声说,好好给我扎楼板,好好反省一下。
你们三个明天给我到制作房里去,好好弯箍子,不准出差错,不准耍滑偷懒。
老板又将村长拉到自己面前,好言抚慰,让他不要多想,好好干,有他在不会让他吃亏的。叫他赶紧挑出几个人来,将食堂的班子搭起来,不要让工人没饭吃,不要拖了后腿误了工期。
村长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嗫嚅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老板走后,工友们将村长抬起来,一个接一个的荡豆腐,村长只是哼哼啊啊,满面笑容。
场面太热烈,人们根本听不清村长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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