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之秦杦

作者: 朝华夕下 | 来源:发表于2020-03-07 14:26 被阅读0次

    【一】

    第一世,我名秦杦,是为凡间修真者之女,天道鼎盛时期,我秦氏一族曾与天族联姻,结下百年壁合之好。

    在我一百岁那年,长姐嫁与天族太子为妻,百世喜宴上,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他。

    我问父亲,“那是谁?”

    父亲拂须而笑,道:“那是天族的二殿下,太子丹犀的胞弟,甘棠。”

    我默默点头,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

    那时的我从未想过,往后几生几世,我的命运将会和这个男子发生纠葛,嗔痴妄作,皆化作业火焚诺,代表着世俗情缘的红线繁缛缠绕,也许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那天过后,我告诉父亲,我想修仙。

    长姐已嫁,兄长病弱,秦氏一族嫡系子女中,便只剩下我一个可继承大业的。此况,不外乎是父亲最乐意见到的。

    父亲问我,“因何而修仙?”

    我如实回答:“为一个男子。”

    父亲了然一笑,大手一挥调侃道:“那便祝我儿早日荣登仙位,抱得美人归!”

    我亦忍笑抱拳,“女儿定不负所望!”

    修仙之途漫漫无涯,千年百年眨眼间匆匆而过。

    这千百年间,长姐为天族太子新添了一个尊贵无双的小天孙,只可惜还未成长,便已经夭折。兄长久病,年寿难永,父亲遍访天下名医而无果。

    出关后,我下山历练,途经三河镇,听闻九幽之地有一至宝,可医天下百病,能使白骨生莲,意欲探寻一二。

    【二】

    九幽边界,蛮荒混沌,魔气丛生,那是我第二次遇见他。

    “多谢姑娘相救,在下甘棠,不知姑娘芳名?”男子血染白衣,不见狼狈,如是而道。

    我挽剑入鞘,在听到他名字的刹那微微一怔,心头飞快闪过一抹悸动。

    平定思绪,我回身,隔着四周逐渐消弭的血雾望着他,缓缓一笑,“太清门,秦氏一族秦杦。”

    “多谢秦姑娘救命之恩,甘棠铭记在心。”白衣男子容颜如玉,谦礼问候,“当年太清门一行,甘棠与川兄一见如故,后忙于战事,多年未见,不知令兄身体康健否?”

    “尚可。你的伤可要紧?”那一身血迹斑斑,看得我不由皱起了眉。

    “并无大碍。”

    瞧他神色如常,不似忍痛,我心渐安,“不知二殿下因何来此?”

    “数百年前,九幽新王夺权上位,旗下魔军曾多次入世残害凡间生灵,我奉太子丹犀之命,前来查清此事。”男子颇为赧然一笑,“怎奈,实力不济,险些便被困于此。”

    “九幽险地,群魔猖狂,二殿下还是小心为上。”我劝慰道。

    “我知。”

    末了,他婉拒了我的护送之意,思及还有要事在身,我未强求。

    他至始至终从未过问我出现在此的目的,分别后,我不禁开始反省自己方才的行为是否莽撞了。

    扶额失笑片刻,我不敢松懈,隐了周身道法,向九幽王宫行去。

    【三】

    听说,九幽大王今日宴请九幽群魔。

    我化作小妖潜入王宫,一路避开群魔交集之地,行至九幽王殿,这里,有我想要的东西。

    殿中无人,天助我也。

    一番搜寻过后,仍一无所获。突然,一道黑影从殿外破窗而入,我躲避不及,只得立刻现出长剑。

    黑影落地后踉跄了一下,满身酒香四溢。

    我警惕地望着他,只见那双黑袍下的眸子没有感情地抬了起来,暗红色的瞳仁阴冷淡漠,与一般魔头别无二致。

    干耗下去绝非长久之计,我收回长剑,谨慎开口道:“今日之事,我会为兄台保密,还望兄台,亦当从未见过我。”

    黑影不语。

    我抱拳,“兄台保重,告辞。”

    “你是何人?”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兄台不必言谢。”

    “……后窗安全。”

    “多谢。”我微微松气,从后窗翻身而出。

    三日后,我终于走出九幽险地。后窗虽险,魔物遍地,但于我总不归致命,看来,他没有骗我。

    修仙者最忌因果报应,此次九幽之行,到底是欠下一个人情。

    是以,当我在三河镇再遇他时,我走向了他,正如我走向早已注定的命运般,没有任何后悔的余地。

    他一眼便认出了我,笑说缘分奇妙。还说,当日一别,甚是想念。

    我不出世已有千百年,早已将人间的景象淡忘。停留在三河镇的时日里,他尽宾主之宜,带我去繁华里游走了一遭。

    临别时,我深知至此一别,再见无期,“承蒙照拂数月,家中来信,不得不回,还望见谅。”

    “长途跋涉,一路珍重。”

    “我名秦杦,日后若有难处,可到太清门寻我。”

    男子黑袍如墨,唇畔勾出一抹笑,“自然。悯上,我的名字。”

    【四】

    兄长病逝,这对父亲乃至整个太清门而言,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噩耗。

    那一年,父亲闭关,太清门中三峰一百二十八名修真者于堂前打坐,长诵超度经千遍,为兄长送灵。

    再见悯上,已过几十年。甘棠告诉我,他便是九幽的王。

    直至悯上向我走来,我仍无法把那个夺权上位、杀伐残忍的九幽大王与眼前这个潇洒肆意的男子联想到一起。

    “多日不见,可有想我?”悯上神色如常,暗红的瞳眸慵懒恣意,深不见底。

    “原来,你便是九幽的王。”

    “我并非存心瞒你,只是不想你竟那般迟钝……权当扯平罢,你当日私闯我宫殿之事,我既往不咎,可好?”

    我会心一笑,“自然。”

    兄长已逝,那九幽之地的至宝,于我已没有任何用处。但是悯上,他是我几千年来结识的第一个朋友,我愿与他交好。

    接管太清门的百年间,三界已经开始动荡。

    比如,太子丹犀意外身陨,天帝渐迈,欲传位于天界的二殿下,太子丹犀的胞弟——甘棠。

    比如,九幽群魔踏足凡间,天界遣派天兵天将支援,最后一次见悯上,是在他与甘棠的战场上。从那之后,我便很少见到悯上了。

    比如,在我一万岁那年,父亲身归混沌,临终前告诫我:吾儿百年后有一命劫,若渡,可登仙位。反之,永堕无间。切记,切记。

    比如,天界二殿下与太清新一任的掌门人两情相悦,天帝赐婚,不日将在二殿下册封太子的大典上举行婚宴,广邀三界六道来贺。

    我依旧记得,册封大典的前一日,甘棠握着我的手对我说:“大婚在即,从明日起,你便是我的夫人。承蒙不弃,甘棠愿与汝永结同心,携手共度这万载光阴。”

    我脸颊微烫,抬头直视他的眼:“好,你若不离,我定不弃。”

    【五】

    册封大典连同婚宴一起在太清门中举行,这原本象征着无上尊贵的荣耀,却在顷刻之间,成为夺命的炉鼎,令所有人在劫难逃。

    我从未想过,我心心念念期盼了那么多年的婚宴,会给太清门带来一场万劫不复的灾难。

    天界与几方势力联手,共同策划了这场欺世婚宴,以太清门为炉鼎,修真者血肉之躯为献祭,将九幽魔头悯上困于阵法之中,炼魂四十九天,魂飞魄散,方圆百里所有生灵无一生还。

    也是那一日,我堕入无间,一念,成魔。

    悯上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我推出阵法之外的那个笑容,成为了我穷其一生都无法忘记的梦魇。

    那个男子,我终究亏欠他良多。

    第二世,我为魔,率领悯上旧部与天族对抗,誓不两立。 

    【六】

    “王,您在思念什么?”鸣安将十指放在我的鬓角,轻轻地揉捏着。

    我睁开双目,一只手按住他的手背,轻道:“我曾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入我的寝殿。鸣安,你僭越了。”

    红衣男子身形一僵。

    我于心不忍,起身不再看他,“这次便算了,下不为例。”

    “谢王上,鸣安谨记。”

    “天族最近可还太平?”

    “天族太子如日中天,前些时日又以一己之力平定了深海叛乱,正深得人心。王,我听人说,您与天族太子曾有过一段姻缘,当真?”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语气平淡。

    “他至今仍未娶亲,世人说他在等待心上人的回心转意。”鸣安忽然咧嘴一笑,“可是,灭族之仇,不共戴天,他等不到的。”

    我被他这个笑容恍了心神,眼前的面容逐渐与记忆中的那人重叠,我不禁唤出声:“悯上……”

    “悯上是谁?”鸣安贴近我的耳边哄问。

    “他是我此生唯一的挚友。”

    “您当初救下我,为的可是这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我未答,自言道:“我从没见他穿过红衣,他说他不喜艳丽,可是他不知,天地人间,恐无一人能与他争艳。”

    “天族的太子与之相较呢?”

    我指尖抚过他蛊惑人心的眉眼,冷冷一笑,“自然是不能比的。”

    鸣安是我在数百年前救下的一名魔物,来历成谜,不谙世事,私心作祟,我把他留在了身边。

    “王,我愿把我的身体和唯一的灵魂悉数奉献于您,只要您能快乐。”鸣安单膝跪地,双手托起我的手背,虔诚地在上面落下一吻。

    我注视着他垂落的黑发,面色无喜无悲。

    【七】

    甘棠于我,是永生永世的命劫,我痴恋了这个男子一万年的光阴,万年钟情与等待,换来一场欺骗和背叛。

    悯上因我而死,太清门因我覆灭,长姐不甘凌辱,自绝于太清废墟之上,偌大尘世,只余我孤身一人。

    我想我是恨他的,可比恨更让人刻骨铭心的,又是什么呢?

    我忘不了他。

    时至今日,我仍无法忘记他。

    甘棠来找我那天,我饮了酒,正醉得不省人事。

    他将我抱在怀中,在我耳边低语:“你酒量奇差,不该饮酒。”

    “呵,我又梦见你了,甘棠,甘棠……”我痴痴地唤他的名字。

    “杦杦,当年是我不好,我深知你永远无法原谅我,做过的事,我不会否认,犯下的错,我会想方设法弥补……”

    我忽然吻住了他的唇,如若这是个梦,我愿就此长眠不醒。

    第二日醒来,走出寝殿,鸣安向我禀报:“天族太子已从九幽离去。”

    “嗯。”

    “王,鸣安有一惑。”

    “讲。”

    “天族与九幽自古以来誓不两立,您与天族太子亦曾结下深仇大恨,却为何还要默允他私自闯入您的寝殿,与您、与您夜夜缠绵欢好?”鸣安咬着下唇,满眼不甘。

    我极目远眺,九幽之地是没有日夜轮转的,唯有那万年不变的霞光永驻,日复一日,死气沉沉。

    “历届天族太子上升天帝,需得历九百八十一道雷火之劫,下凡入世去经一遭生老病死之百态,方才功德圆满。下一世,我想做一个了结。”

    “王,鸣安愿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只愿你好生活着,安稳康健地过完这一生。答应我,鸣安,好好活着。”

    鸣安深深望着我,暗红色的双眸有一瞬间的深不见底,“……是,鸣安,谨遵王命。”

    【八】

    这一世,我化身为凡间女子,与人间的甘棠相遇,相知,相恋。

    身处人间的短短几十年,是我这几万年以来过得最为安心的时光。

    这一世,甘棠不会再记得我是谁,他不会记得我们之间的恩怨情仇,不会记得过往种种,也不会记得我曾向他发下毒誓,此生此世,生生世世,我都不会原谅他。

    人间繁华,我与甘棠携手共度了三十年,我们成了亲,拜了天地,却未曾孕育一儿一女。

    人间第三十年岁末,正值隆冬,满天纷飞鹅毛大雪。

    那一年,甘棠的肉身倒在我的怀中,身下的血泊将地上的白雪浸染大片,红得令人发慌。

    我亲手杀了他。

    “杦杦,不要哭。”甘棠抬起沾满鲜血的手,疼惜地擦去我满脸的泪水。

    我愣住了,心中突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窒息。

    我望着已经死去的甘棠,霜雪落满头,也算是白首。这一世,我终于和他白头到老。于是,我缓慢而哀伤地笑了,“此生之后,你我便恩怨两清。下一世,你为天帝,我为野鬼,只盼永生不再相见。”

    听闻,天族太子下凡历劫回归后,便陷入了沉睡。没有神知道他在凡间经历了什么,也没有神知道他的命劫为何,神明们只知道,他们的太子沉睡了整整一百年,等到他再次苏醒时,九幽的王却再也不见了。

    他们的太子永失所爱。

    【后记】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人间已经过好几轮的改朝换代,君王为国土一次次地征战四方,天界和九幽却再也没有发动过一次战争。

    世人说,这一届的天帝是个痴情种,一直在等待他的心上人回来,不知还要等多少年。

    世人还说,这一届九幽的王是个不喜艳丽的老魔物,却日日穿着一件红衣,从不见他脱下过。

    人间。

    高阁之上,白衣男人与一红衣男人依窗而坐。

    “这是第几年了?”红衣男人容貌妖冶,饮酒而问。

    “不记得了。”白衣男人答。

    “多年不见,未曾想你竟变得如此麻木。”红衣男人挖苦道。

    白衣男人从容回赠:“手下败将,彼此彼此。”

    “倘若不是看在你救命之恩的份上,恐怕天界早已是我的囊中之物,彼时,岂还容你这般猖狂?”

    “救命之恩,你记得就好。”白衣男人谦谦一笑,也不知怎么对面的红衣男子硬是给看出了轻蔑的意味。

    “我从不欠别人人情,说吧,你想要什么?”

    “如今这三界都是我的,位居至高无上的天帝,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再令我心动了。”

    “为何救我?”

    “你是她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太清门的覆灭我无力阻止,但至少,我有能力救下你,也算是给她留下一个念想,让她以后不那么难过。”白衣男人淡淡讲道,斯文好看的眉眼里镌刻着千万年的沧桑与追忆。

    “天帝好气度,不惜倾注半生法力保住了我的魂魄,只是不知,却为何还要封印住我的记忆?”红衣男人语气强硬,形同质问。

    “一来,世人亲眼目睹你的死亡,封住你的记忆,是为你着想。二来,我知你对她的情分,若换成你,想必你也会这么做。”

    “我会见死不救,更甚者助你登往极乐。”

    “悯兄说笑了。”

    “我没笑。”

    “……”

    一阵沉默后,红衣男人又问:“你可知她何时能回?”

    “不知。但我知道,她总会回来的,因为这里还有她牵挂和牵挂她的人。”

    红衣男人新添了一杯酒,附道:“是啊,她若不回,该有多遗憾。”

    白衣男人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高阁之下,太平盛世,繁花似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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