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上)梧语
分手一年多,疾驰的岁月劝我尽快忘掉桐,既然是结束,就该有新的开始,可心如死寂木然不苏。
处理完手头的工作,从公司大楼出来已是满天繁星。前往地铁的一路LED灯峥嵘璀璨,满目浮华。
夹杂在地铁拥挤的人群中,才感到倦意排山倒海地涌来。公司与公寓两点一线,虽然远点,当初就是看好了交通便利租金低才租下了这六十多平的房子一住数年。
踩着忽前忽后殷勤地陪伴我的影子回到公寓已将近十点。走出电梯从包里拿出钥匙向前,门把手上悬挂着一个白色的纸袋。拿出来瞧,是一盒精美的巧克力。
卡片上的四个字还是刺激了我疲惫浑沌的脑际。远去的生疏感再次萦回的这一刻,温暖又亲切,却被瞬间涌来的苦楚的浪潮淹没。泪雾开始迷蒙,很快汹涌决堤,不可遏制。
异乡飘泊的我们凑到一起,算是孤独的小舟多了一个泛舟人。既然上了同一只船就将一起面对这世界的苦雨,我想他也与我一样心里都有对未来的憧憬。
五年,与所有刚刚相识的恋人一样,激情燃烧过,却像一颗流星,热量在脱离天体轨道穿越大气层时骤降,很快走向老夫妻似的平淡。我们在冰点上徘徊,疏离了什么,寻找着什么,一双麻木得没有激情,没有热情的人就这样在同一个屋檐下厮混了五年。
我们在事业上都蛮拼,把自己投置于忙碌的时间转轴里,日复一日地忙着挤地铁,忙着搞工作策划,三餐饥不应时,像两粒尘埃各不相干地飘浮在茫茫宇宙中。
姐妹们说,我们创造了新时代另类的神话。也许是吧,我们充其量算大龄男女,怎么也还算风华正茂的白领,激情怎么可以燃尽到这份上,肉欲集中在相识的头一个月,以后的日子一个月谁也不碰谁,即使床上无意间的触碰也失去了触感,一年也做不了几次爱,下班到家各做各的事,没有更多的话可聊。
我们的情丝宛若蛛丝绵长而易断,又有如牛筋具有扯不断的韧劲。分分合合N次,分了痛,痛了合,每一次重合都觉得是命里注定的缘分胜过初识的炽热。
女人一旦看好了男人,对结婚的幻想比男人要具体,具体得像仰望城堡。而当我提出结婚时,他总是闪烁其辞,我的心在下沉,一个女人怎么可以耗得起时间?我愤愤然地让他说出理由,但他从不试图给出一个解释。那个答案像是被千层纸包裹着。
分手是必然。最后那段日子我们像是心照不宣,又跨越了一个冗长的沉闷的酷夏,我宣布这回真的拜拜各自保重。
他把自己的东西打好了包下楼叫车,塞进东西,坐了上去,沉郁的双眼扫视了一下站在楼前台阶上的我,挥了一下手,车子缓缓驶离,把我丢在荒漠。
最后一次,不能再回头,绝不能,要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抹掉这个人,一个不愿意给我婚姻的可恶的家伙。望着拐过去消失的车尾我默默地发誓。我居然在他画的一个虚拟的情网里,像一个找不到出口,被困在笼子里的小白鼠,一圈又一圈地转圈,转了五年之久!够蠢。
上了电梯回到屋子,狭小的空间宽松了许多。我,一个空空的躯壳颓丧地瘫倒在空气里游荡,浮沉。无泪,更无胃口,蜷缩在沙发上,任由这世界疯狂,堕落,翻腾,起飞一一渺小的我,真想从这虚无的世界遁形。
早晨,一个短信进来。打开,是他的转账,是这个月的房租。我回,找新房租金需要预付一大笔。他说,那是爷们儿自己的事。
知道自己是爷们?可是你在财物上分得多么清呵!贴在门上的水电燃气费缴费单扯下来各担一半,一次次奇葩的举动让我的心淋湿在雨中,我慢慢去适应,一个婚前经济保险杠设置得如此坚固的男人。但从另一层面,我更愿意宽容地去对待,起码他这种人不必担心他会朝三暮四,没有哪个女人会接受对自己像他这么吝啬的男人。何况住出租房的人,不精打细算,必是入不敷出。
不必理会,反正24小时后自动退回。
AA制是打一开始我提出的。各忙各的,下班都不准时,谁也别给谁造成负担,他爽快地答应,我们醉迷于一段飘忽的感情里。我们都惊异自已被大城市熔造,适应了快节奏,精致麻利,利益分明的都市生活。
真正的感情一定是女人的痛。
能斩断五年感情的不是利器,是眼不见的空气,是死循环没有新鲜导入的死气沉沉的重复,可能还有被什么追赶的心无旁骛,还有他不像是能让一个女生死心塌地依附终身的那棵树,一个不愿建造爱巢的恍惚的存在体。当初是什么让我魂迷,已无法清晰地判断,女人在恋爱时理性常会隐遁,只靠那不值一提的感觉,那看上去沉稳内敛,干净冷峻,让人信赖的气质。
他不像我,总会适度的把控节俭和慷慨。那是去年岁尾,我在公司业绩创新高,奖励丰厚,小确幸。
午后提前Ⅴ他:几点能出来?
估计得八点以后。
八点半到盛鑫金钱豹吧。
好的!
一人188元全市最高档自助餐。
他九点多才迈着大步到来。那天他在我眼里夸张地闪烁。
他没有笑容,恭喜二字了然,我们去拣食,一盘盘地端回,一盘盘地扫光,塞满了饥饱不规律的胃,一副恨不得把几天的份都塞进胃里,把本捞回来的可悲架势。
我们的神经和肉身被丰足的晚餐微醺,心情小惬,小区昏暗的路灯将我们不疾不徐的影子送进楼道里。
回到公寓他先冲浴,然后我紧跟。
公寓的供暖像暖春,掀开被子,雪白的雄性胴体在公然地暗示,我开天辟地醉迷迷地爬上去,用皮肤点燃了他。我们发现,我们的激情总是在沉睡,但燃起来依然灼热,无法言说的可悲。
母亲去世时我正在外地见甲方,为拿下一个项目调集了我全部敏锐的神经,几近吐血。待我忙完匆匆飞回家,亲戚邻里对我这个不孝顺的女儿冷眼相待理所当然。习惯了他们的眼神,但对我冷漠的脸,一副飞出山村的麻雀,若干年后蜕去了土灰色,俨然变成孔雀的我,他们只好欲言又止。
我三岁时父亲去世,母亲独自养育了我们姐俩,姐姐嫁给了一个当地跑出租车的。
母亲没等来我心中的誓约。等大学毕业,工作赚了钱,有了属于自己的窝时,把她接过来,让她晚年过个大城市的日子,一个她无法想象的都市生活。同样是人,别人有的,我们也该有,就看我的了!到那时我还可以放慢奔跑的脚步,累了可以歇歇脚,永远关闭床头那尽职尽责的可恶的闹铃,梦寐以求地睡个昏天暗地,醒来对着旭日抻个懒腰,甜滋滋地享用母亲做好的现成的早餐。然而,时间从不等人,它无情地甩掉一切只顾向前狂奔。
有些遗憾是埋在内心深处的痛。母亲生前对我虽说有点埋怨,但更多的是理解。一个乡下人,没读过什么书,我无法向她解释更多不能常回家探望她的理由。只是深深的遗憾,这个遗憾成了埋在身体里的病灶,总是紧随职业生涯带来的成就和喜悦发作,心窝里像似瘀堵着一团血块。好想大哭,但我天生像是没有泪腺,产不出泪,只有一声声叹息天塌地陷,梦里去造访她。
而今天,不过是一盒巧克力,为什么泪水决堤?我搞不清自己为什么哭,已经走远走久了的他,值得吗?或许只是一次宣泄?如果是宣泄我又在宣泄什么呢?泪有时真是无厘头。
回想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他鲜少把快乐挂在脸上。那张脸是忧郁,自卑,冷漠,坚韧,顽执的复合色,让我这个理科生很难形容他这种复杂的气质。
一天,我回来很晚,桌上摆了几道菜。哇!什么情况?我愕然惊喜地望着他,他升职了。还给我买了个红色格子围巾。这是我们在一起后,他送给我一副蓝色针织手套后第二次送我的礼物。
恭喜你!破费了。我一脸喜悦地望着他说。
对不起。他望了我一眼走过来拥抱我。
为什么对不起?我仰着矮他一头的头问。
他低头带着浅浅的微笑注视着我的眼睛一会,放开了我,没回答。
他总是这么不明不朗,或者是深不可测。或许当初就是他的这种深不可测迷惑了我,一个男人似应有的坚实和深度,我不清楚这是不是误判,还是他性格缺陷,但有一点我清楚,嘴皮子功夫好的人,行动力一定不会超过嘴皮子。记得有位作家说,喊得响的人才可怕。但我更懂得深藏不露的人才可怕,我还可以自信地说,他的深藏与心机无关,只是一种非敞开式的闭锁。
我们在一起时,很长时间都避谈家庭出身背景,好像打心里抗拒别人的好奇后面虚假的怜悯,我们用自强自立紧紧地筑起保身立命的防护墙,那个脆弱的自尊心。这点上或许是我们从乡下走出来的人的共性,是如此的默契。但大学毕业挤在一线城市终于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站稳脚根多年,已然大致从一个人的着装,消费习惯能判断一个人的经济实力和家境,穷困是藏不住的,何况他的节省到了抠门的地步,尽管这样我的心里还是被一种奇妙的情感紧紧地攫住,毕竟他的人品无可置疑。
一个夏日,我们从外面回来,在小区楼前,瞧见台阶沿角一个小洞的周围一群蚂蚁在搬滚着一块乞丐鼻屎似的巨物,看上去执着又齐心。我说,你看!蚂蚁的小胳膊腿倒腾得倍儿快,它们总是忙忙碌碌,从没见过它们待着的时候,好像它们生来就看到了目标,带着勇往直前的韧劲。
他说,我们与蚂蚁又有何不同,我们是巨蚁。
巨蚁?哦哦,有你的,巨蚁。我若有所思地用下巴上下点两下以示赞同。
在一起的几年,有几回他说出门几天,关闭了消息。等回来,闷闷不乐地重复过去。
你在公司也是这样?
什么?
阴天脸呵。
他沉默不语。
他的心是幽深的洞,一个将洞口掩盖得一粒尘埃都进不去的洞。很多时候他不回答我的问话,我早已习以为常,但我依然能感应到我占据着他心里那个中心位置,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去释放他的热量活得明快点,我为无法探知他心里的那个洞常常陷入迷茫。
可是今天,忙碌的时间没有让我在我的生日停留片刻。而他,……他想干什么?我们可是分手一年多了呀!有必要这样吗?
(下)桐语
大学四年的寒暑假我没回过一趟家,毕业那年趁入职前的空档踏上了回乡之路。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快到村口,一排排农舍安静地笼罩在暮色里,有几户房顶冒着白色的炊烟,耳边不时传来狗吠和牛羊惆怅的叫声。
离开山村几年重回故里,眼前是这般的原始和宁静。这里,曾经有一个男孩,在悲怆中孕育出与命运抗争的执拗,还有遥远模糊的梦想。此时,这里的宁静不仅让他感到亲切,更有悲伤和痛恨。这种痛恨自打他懂事起就在心里生根。
提着箱包走进这多少年不变的乡路,村里人远远地侧过脸望着我,也有的干脆就抱着柴火立在那瞭望。我的到来不用说会像一阵小旋风,第二天就会在枯燥荒凉,捕捉不到新鲜趣闻的村里传开。
远远地见到哥哥在破旧的土坯房门口的身影,母亲坐在一旁的木墩上。小黑见到我便随哥哥迎向前来。它没有警觉,没有敌意,尾巴摇得很慢,像是似曾相识的腼腆。小黑!我这一喊,它的判断得到了确认,迅速扑过来两手搭在我胸前。哥哥接过我手中的箱包,我用两手抱住它的头,又用一只手揉搓着它的头说,你还好吗?想起我的少年时光除了老师的夸奖,它是唯一能带给我快乐的小家伙,那时它还是个萌娃,而现在已经步入了老年。
哥哥是个老实憨厚的人,性情耿直,从小一直默默地支持着他认为有学习天份的我这个弟弟,几代人才出了一个的大学生。哥哥只读了几年小学,在家农耕照顾着母亲,长我五岁的他尚未成家,不是他不想娶,而是没人愿意嫁进来。而在农村,他这个年龄已有两三个孩子的不在少数了。
我考上大学是村里的奇迹和骄傲,村里支助了我的头一年学费,大学几年我靠家教和奖学金撑到大学毕业。
我的这次到来显然多少活跃了点家庭气氛,使母亲多了不少话。我知道,他们为我张罗的,只有过年才会上桌的饭菜,杀鸡宰鸭,在家待的这些天可谓天天过年。
母亲总是爱将我叫到跟前,一只手从我肩臂往下摸索,再将我的手放在她的膝上抚摩我的手背,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拉近我与她的距离。她边抚摩我的一只手边问东问西,充满了母亲的关怀和对大城市的好奇,我一一耐心地去答复她。她让我觉得,她眼前的世界虽说漆黑一团,但她的光明在心里,它像一盏灯从不曾熄灭,那里既有光又有温度。
离家时他们都出来把我送到栅栏外。
上了火车才发现兜里不知谁偷偷地揣了一卷用细麻绳捆着的纸币,最外面的面额是五十元,从边缘还能看出里面两元一元的不同颜色,我不由得叹着气揣回去,心情沉重,也更加重了我追逐心中那个遥远的梦的紧迫感。
我应聘于一家大型重型机械企业。从此我像工作狂,把全部精力用在职场上,丝毫不敢懈怠。我边不断追赶迅速更新的知识,边在业务能力上努力提升自己。几年工作下来一步一个台阶稳步上升。
我的童年,我的家庭我从不愿意向任何人透露,一个弱势的卑微感从小就沉重地压迫着我,它脆弱得经不起触碰,一个男儿只能在没人了解我的地方将它深深地掩藏,以免遭世风的鄙夷和伤害。我唯一要做的是拼命地工作和赚钱,让自己強大起来,像一只雄鹰将那弱不禁风的仅剩的两个亲人呵护在我丰满的羽翼下。
梧是在一次朋友聚会上认识的。算不上漂亮,但很顺眼,眼睛细长,看上去没有城市人的轻浮和张扬,一个沉静踏实值得信赖的姑娘。机缘很快将我们连在一起。
我们在一起后的第三年,她提出了结婚的请求,我沉默未语。后来分手复合后,她再次提出结婚的要求,我还是没有答应她。一张婚纸似乎是女人的终极目标,意味着人生的新的起点和重托,意义非凡。可老实说我还没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最后那次决定分手搬行里上车前,看一眼站在楼前台阶上望着我的她,心里是五味杂陈的,虽然我的表现很木讷,甚至很冷漠。
一年多,这次是我们分手后最长的时间。
然而,人离影相随,她的影子从来就未离开过我,好像满世界只有她一个女孩。只要一有工作闲余,我就会神游,回味和梧在一起的时光。那些平淡的日子是那么平实地扎根在我心里,我们为数不多的床上生活是多么的销魂美妙,使我的心里滚过一浪又一浪的热潮,让我恨不得立刻见到她,将她搂进我的怀里。
而我是一个站在高高的平衡木上的人,一直处于摇晃的失衡状态,没有厚实的底气支撑,给女人一个男人应给予的幸福生活。但我又觉得她是这世界最适合我的人,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有太多的默契。但我的卑微不堪的家境一直压迫着我,使我在如此现实的时代,没有勇气在我最在乎的女孩子面前说出口,生怕在她鄙夷的眼神里遭到无情的拒绝,那种打击对我将是毁灭性的,我可能会一蹶不振。
这天,下了班我游走在灯光闪烁的街头,一切索然寡味,迷茫无助。心想今天我应该和她在一起的。一个醒目招摇的广告吸引了我,我晃了进去。是一家久负盛名的品牌巧克力店。服务员热情得有些夸张。我在柜台前站一会,这一刻,有一种想法在慢慢地充斥了我的脑海。
手拎一盒从未吃过的精致的巧克力,我向与梧在一起生活过的老地方坐车前往,心理揣度分手一年她是否还是单身时,一股难言的滋味涌上心头,当然,这已经是不只一次的猜测了,每次揣度都让我的心隐隐地作痛和焦虑。
站在楼前仰目瞧向九楼,窗户黑着,看样子屋里没人,我在楼下来回踱了一小会儿,然后上去按了两下门铃后,把它挂在门把手上离开。
不用说,回去后分秒地等待她的回音,无论是什么消息。如果她有意相见,这次我必须向她交代,不管她能不能接受我也要赌一把。
我在茫然和焦虑中度过了分分秒秒。
两天之后,我终于盼来了梧发来的微信:谢谢你。
再无其它。
我跌入了谷底。
时间是如此的难熬。世界是这般的灰暗。我陷入了巨大的失落的痛苦中。
一周后的一个周末,一缕阳光洒进了我的陋室一角,几乎是与此同时,一个微信飞进来,当显示出是梧的微信时,立刻将一个颓懈的躯体从床上弹立起来,注目一阅,让我惊喜万分。
我们相约在一个秋日月光悠悠的夜晚。
男人愿意用巨大的沉默掩盖痛苦,而女人通常用泪诉说她的痛。
梧桐树下,我看到她流下了清冷的泪,这一刻,更坚定了她应该属于我的想法。但我没去拥抱她,我们现在是陌生的熟人。尽管她能约我相见已经说明了她与我一样心里一直装着对方。
我们走得很慢,像似早年小说中的初恋情人。月光慢慢地拂开灰色的薄纱,露出温柔的脸庞向大地泻下清辉。
为什么还送礼物?她用手指抹了一下眼泪说。
还用问?你该知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配和你结婚。但你又不像对感情不认真的人。我真的无法懂你,我真的好恨你。
错,梧,并不是你不配,而是我不配。
我低着头,她疑惑地侧脸望向我。
默默地向前走了一会,我说,梧,想听我说吗?好,那我今天就告诉你。
我停下脚步,她站在我前面。
沉吟了片刻我说道,我想给你的是不给你带来生活负担的未来,但这个路可能会很长,这是我万不情愿的,尽管我想永远的拥有你。
你曾问过我,为什么不释放自己,好像我缺乏热能,我今天就告诉你,你自然就会有答案。
弥县,我仰望遥远无尽的星空,舒了口气缓缓地说,那里是离这很远的穷山沟,我出生在那里,家里现在还有小时患疾病导致双目失明的母亲。
父亲也是盲人,我最后一次看他是漂在水里。那时我七岁。一个雨夜,他从家出去时我们都在睡觉,等第二天早晨村里人来报信时,见他漂浮在水上,浮在水上的那张清癯的脸如白骨一样惨白,像睡着了一样。打那后我们这个原本就缺少欢乐气氛的家庭更是死气沉沉。
我还有一个瘸腿的哥哥。
我深吁了一口气接着说,他的腿是因我致残,虽然他一直否认,不愿意让我承担这个后果。
小时候,我常被村里的孩子欺负嘲笑,哥哥虽然老实巴交,但为我这个弟弟常常是豁出命去一搏。一次,村子里的一个总爱欺负我的男孩被我哥哥狠狠地教训满脸鼻血。不久后的一天,我哥哥在放学的必经之路踩到了一个……一个……
我的喉管开始充血,塞堵得快说不下去,我用力屏吸,一股聚集在胸口的悲愤的气流,把话推向我颤抖的唇外一一
他,踩到了一个捕獾夹……拖着血肉模糊的腿晕倒在门槛……
小学四年级的我,目睹又一个灾难,又惊恐又愤怒,更让我们绝望彷徨的是我们人微力薄,无力去追责讨个说法……
我无法再讲下去,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良久,我从那融目惊心的往事抽离出来继续说道,原本家里就没钱,日子十分清苦,那次住院欠下的债,让我们雪上加霜。我们的日子可想而知。
说到这,我仿佛从长长的,终年爬不出来的黑洞爬了出来,直起腰站在洞口,见到了洞外辽阔的蓝天。我用一只胳膊撑着身旁的树干望着缀着北斗的苍空又说道,记得我有几次离家几天吗?我是去探望他们,顺便给他们送点生活费。他们是我的至亲,我有责任承担他们,而且还要让我的哥哥找个媳妇成家。
然后呢?
然后?
还需要然后吗?这还不够吗?如果谁和我结了婚,以后的日子会是怎样你应该预料到。
沉默。
良久后,
说完了吗?
我点头。
好,既然你今天说出来了,那你现在听听我的。
月光像似给她端庄的脸镀了一层银白的妆。
知道吗?我跟你说过我的父母不在了,一个姐姐早已出嫁,可以说我没有任何牵挂。原本我想用我的努力回报我那可怜的母亲,但她没给我这个机会。我心中的愿望是什么你知道吗?
什么?
她仰头望着满天繁星的天空,舒一口长气说,有那么一天我的生活稍有盈余,尽我绵薄之力支助山区贫困孩子的学费,让他们走出贫困,一个或两个,或更多,这要量力而行。顿了顿,她又接着说,这世上在艰难的生存线上挣扎的人很多,太阳总有照不到的地方,那里阴冷潮湿,却因某种局限限制了摆脱苦难的欲望。
说到这,她转头望向我,两只手放到我胸前像是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我的纽扣。现在,机会来了。我对物质要求并不高,那是无穷无尽的。我们已经比在乡下时好太多了,也比我们的父母好很多了不是?
她的话让我大感意外,但更多的是感动和释怀。在一起五年,除了觉得她在钱物上不计较和工作上蛮够拼,还有一些女人应有的细致体谅下有一颗大度的胸怀外,想不到她心里还深藏着一颗默默待发光的金子。
梧又接着说道,不知你有没有与我一样的感受,我们从乡村考出来的孩子只有乡下人才门当户对,你说呢?我总觉得我们与城里的人有一层隔阂。
她停了一会又说,在你之前我相处了一个城市里长大的大学同学,但不到半年就分手了,我们有太多的不同,很难融合。
你真的不在乎我家的拖累?
她轻哼了一下说,看来我还是没看错你。把他们当拖累的人,值得我为他付出感情吗?是,爱情不是做慈善,但它有句容性,既然爱了,我做不到嫌贫负义。
月光下,她的脸颊如珍珠般温润纯净。
我拉过来她的手,将她揽入怀里,心想是什么让她能有如此大的包容心。
我们的结婚仪式办得很简单。
婚后,我越来越发觉梧偏于冷漠的外表下隐藏着超乎常人的悲悯之心。在这个唯利是图的社会,她的品质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对我又是多么的重要。我何德何能能收受老天赐予我的这么珍贵的礼物!
她是少言多行的人。
几年里,我们交了首付在市区边缘买了一套七十来平的二手房,并有了我们爱情的结晶。
一天晚上,她拿出一厚撂的钱放在桌上说,
给你哥哥娶个媳妇吧。
我愣愣地望着桌上的钱好一会,我被她这一举动惊得目瞪口呆。
我们还有房贷,你怎么还能拿出这么多?
她只是抿嘴一笑。
我们回村帮哥哥热热闹闹地迎娶了我的嫂子。一位个子矮小,长得圆润,说话卷着舌头让人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的爱说爱笑的勤快女人。我们每年还将母亲接过来住上几个月,按梧的话讲,没有让她的生身母亲过上城市生活的遗憾在我母亲身上得以实现了。
梦,常常是很飘渺,但如果遇见对的人,它也许会成为美好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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