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被禁锢的一代》

作者: 我是顾念白 | 来源:发表于2021-12-29 11:25 被阅读0次

    十二月中旬的长冲市,飘着絮絮的雪花,今年的雪来的晚了一些,大概每年在十一月中下旬就该下雪了,不知是不是全球变暖的缘故,总之,大家都挺盼着下雪的,雪来了,意味着秋忙结束了,准备休息一下,开启下一年的春播。

    老房区在一片偏僻的城郊附近,白皑皑的雪覆盖在楼面,显得静谧而幽深。在老年人居多的环境里,一条条小街道都很安静,没有吵闹的孩童声,没有轰隆隆的躁音响。可对于大学刚毕业的郑依然来说,这地方,死气沉沉,没有生机,俨然一眼可望尽八十岁的模样。

    她从小热爱体育,六岁的时候经母亲的朋友介绍去了足校训练了两天,很受教练的喜欢和认可,希望可以留在队里继续训练,然而在那个闭塞的家族里,是不允许孩子做除了学习以外的事的,所以,不久即将七岁的郑依然去上学了。

    刚上学的时候,郑依然很用功,也凭借着自己的一点聪明劲在三年级以前成绩名列前茅,但为什么后来不行了?不是她不聪明了,也不是她不用功了,是被不受重视的家庭里,她以为学习并没有那么重要。

    文字对于现在文明来说,必不可少,小学语文的首要任务就是认字,可能成年人已经忘记了当年自己识字有多困难了,大概和背英语单词一样。语言的学习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事,它相比那些可以及时看到效果的事情的来说,它太需要耐心和毅力。然而,有时老师留作业的时候,是需要家长帮着考字词,然后再根据家长的读音写出准确的字词,这样在课后可以帮助学生巩固知识和强化训练。

    “妈,老师留作业,让你考我。”郑依然放学后吃完晚饭,饶有兴致的说!

    “来吧,考哪些?”母亲答道。

    “就这篇课文后的这些字词,你要把它打乱顺序。”郑依然说。

    “好,知道了。”

    “花朵。” “明天。” “向往。” “道路。” “疑。” “然。” ……  母亲念了一些考的字词。

    “嗯,写好了!”郑依然高兴的拿着自己的卷子给妈妈检查。

    母亲看了一会儿,检查完毕后发现没有错误,遂说:“嗯,挺好,都对了!”

    郑依然的自信心爆绷,即使老师不留这样的作业,她自己也会找母亲考试。可是母亲呢,是没有那么多耐心的,她每天的生活,工作,打麻将,玩俄罗斯方块,看电视,如果实在没事干,会早早的睡觉。

    这天郑依然又找母亲考字词,但结果是考完所有的以后,有一个字写不上来了,她实在想不起来怎么写,就蒙着写上了,果不其然,那是错误的写法,母亲检查后,说:“这个字错了。”

    郑依然拿过来,默不作声,却偷偷抹起眼泪。

    这个时候母亲看到了,说了句:“哭啥呀,我也没说你啥呀,错就错了呗,改正就行了。”

    可是郑依然更伤心了,她就拿着自己写的卷子,哭个不停,也不讲话。

    母亲说:“以后你可别用我考了,自己背下来默写呗!也用不着考你不会自己抹眼泪。”

    郑依然拿着卷子回到自己房间,坐在那发呆了好久,从此以后,她的课业问题再也没有找过家长辅助,因为对她来说,家长是不在意这个事情的,也似乎理解不了她自责的心理。一个人只有对自己在意的事情才会表现出,即使你不批评我,我也会对自己有所告诫和惩罚,不然是记不住教训的,并且也会认为那是由于自己的失误导致了事情的错误,这是一种负责任的表现,例如很多人开车把一辆停靠在路旁没有主人的车撞了,会留一张字条写下联系方式,而有的人赶紧跑路,生怕找到自己。你看,这就是环境对一个人培养,它是多么重要啊!

    慢慢的,郑依然的成绩一落千丈,她再也无法功课满分,甚至80几分是常有的事,而她也显得毫不在意,可是这个时候,她的母亲,爷爷,奶奶却很关心,“你怎么成绩这么差呀!你怎么不好好学习呀,天天就知道玩,分数能上去吗?”这一类话在五年级的郑依然耳朵里已经都磨出茧子了,她想,当初不帮助我学习的是你们,现在想要收获的时候却是你们,怎么会有那么好的事情?不想播种,却想着收成!

    她还是热爱足球,她也时常思考,曾经优秀的自己可以成为天子骄子,是老师眼里的骄傲,同学羡慕的人物,可是,那样的时光已不在,唯有足球能完成自己的梦想,或者说足球也是她的梦想,梦想有一天站在国际级的球场上,为祖国披襟斩棘,献上一座奖杯——世界杯冠军!

    她要去女足青训队踢足球了。

    正值暑假期间,父母以为只是想假期上个课外班,那就去吧,也没多想,就送去了,然后这一举动,遭到了全家族人的反对!

    “你一个女孩子踢什么足球啊!”“腿踢折了咋办吧!”“你以后还想不想嫁人了?”“那能踢几年啊?30多岁踢不了你干啥去吧?”这样的许多种声音太多太多,不胜枚举。

    那时,郑依然11岁,在她小小的心灵上,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孤独。

    没有人理解,没有人支持,即使父母知道了自己想踢职业的想法后,也是极力的反对,她真的没想过,原来实现理想的路上,不只有训练的艰辛,还有人世间的世态炎凉!她倍受着煎熬独自承受,承受训练队里自己的队友都要大五六岁的差距带来的欺负,承受冷漠对抗这个世界里反对的目光,承受冷嘲热讽对自己脆弱心灵的打击,终于,在现实的逼迫下,她不得己还是回到了学校念书,因为没有训练费的支持,教练也无法强留,她们也是人,也需要生活!或者说,伯乐不认为你是千里马,而自认为的千里马也认为没有遇见伯乐。

    可却如韩愈所说,这世上的确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因为成年后的郑依然,即使不是职业球员,可她的能力真的不在职业之下,在长冲市的足球圈她也算小有名气的女足,那些知道她的球友们,无不叹服,这里面包括职业退役的球员以及教练员。

    回到学校的郑依然更加堕落了,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我像一艘在海上失去指南针的帆船,在茫茫黑夜里,漆黑一片的大海笼罩在我的周围,我不知道自己将要往哪里去,也甚至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只觉得黑暗,孤独,空洞,又虚无缥缈。”大概怅然若失就是极好的形容郑依然的词汇吧!

    此后的七年间,初中,高中,成绩一滑再滑,高考仅仅259分的郑依然只得去一所民办专科。她选择了去一所离家数千公里外的位于威海的民办专,她就是要离家远远的,再也不被控制,她要摆脱那个只会在她选择重大人生方向的家庭。

    然后,即便如此,在这条路也充满重重波澜。

    高考过后,许多大专院校奔赴各地进行招生宣传,也正是这时,郑依然知道了这所学校,她拿着宣传单拨通了长冲市的招生负责人的手机号,电话里,负责人简单的说明了一些学校的情况,然后说如果有意向可以和家长一起过来沟通。

    郑依然回家找到母亲,“妈,你看这学校,我感觉不错,能查到,报考院校册上也有它的编号,还有负责人在这边招生,咱们去看看呗!要不我这分数也没啥大学能上,而且这学校学费低!”

    母亲拿过来看了一会儿,最关心的当然还是学费,便说:“那去看看吧!”

    就这样,母女俩去找了招生负责人,到那仔细聊了一些具体情况。母亲一向是个听人讲的天花乱坠就听之任之的人,自然觉得非常不错,所以,母亲的决定是同意的,当时也和负责人说会来这所院校。

    回家后,母亲跟父亲把事情一一说明,而这些却是在郑依然不知道的情况下,然后,便在背后决定,不准郑依然去威海念书!起初郑依然是不知道的,直到招生老师打来电话跟本人确认“是真的不选择来本校吗?”的时候才知道的,知道后,非常气愤的给母亲打过去电话,“你怎么回事啊?说好了去威海念书怎么给人家拒绝了?”

    “你爸不同意你去,我觉得挺远的,算了,就别去了,留在长冲找个大专以上呗!”母亲回答道。

    “不行!我不同意,我就要去!不然大专我都不念了!”郑依然说完就挂了电话。

    但似乎她的父母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动用一些亲戚帮着来阻拦。

    “喂,你好,哦哦,是大姨呀,有什么事吗?”郑依然接起电话说道。

    “喂,依然,我听你爸妈说要去威海上大学呀?”郑依然大姨问道。

    “嗯,是的!”

    “去那么远的地方干啥呀,留在咱这多好啊,离家近,以后毕业家里也好帮着找工作呀!”

    “我有我的打算,正好也趁着这个年纪出去见见世面!”

    “我帮你联系了一所大学,学轨道交通运营管理的,这个专业刚开,几年后咱们这地铁开通了,你都不用出去找工作,毕业就分配,多好呀!”

    “不用了,大姨,谢谢了,我对那个没兴趣。”

    “这个专业现在特别热门,好多人抢着去呢,我认识负责人,花三万直接就入学了!”

    “真的不用了大姨,怪麻烦的,何况我家也拿不出三万走后门!”

    “没事,我先借你,以后再还……”

    还没等大姨说完话,郑依然抢着答道:“真的不用了,大姨,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真的想去威海念书,就这样吧,谢谢了,再见。”说完就挂了电话。

    不一会儿,大姨的短信又过来了,“还有一所大学,是学光电子技术的,毕业也包分配,二万五就能入学,挺好的,这两所学校你还是考虑考虑。”郑依然看完后就立马删除了,她实在烦的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人生道路的选择总会有人喜欢来插一脚,她的理想,她的愿望,她的个性,与这个家庭简直格格不入。

    最后,父母拗不过去,同意了郑依然去威海念书,录取通知书都收到了,可是这个时候呢,又接到三姑的一通电话:“喂,郑依然啊,你要去威海念书啊?”

    “嗯,对呀。”

    “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留在长冲怎么了?非得跑那么老远,让家里惦记着?一个小姑娘就消停的学个护士得了,以后毕业稳稳当当的,五险一金多好!一天就知道瞎折腾!老郑家出你这么个后代,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郑依然三姑说完哐的一声挂了电话。

    没来的及让郑依然反应,一切毫无征兆的劈头盖脸的痛骂,真是气坏了依然。这个三姑在郑依然的成长岁月里,除了语言的侮辱大概没有别的记忆了。郑依然大部分的心灵创伤和自卑感都来自这个人。那些在她童年岁月里的词汇,诸如“看你死胖的”“看你那脑袋跟秃小子似的”“瞅你那学习成绩,真差劲”“一天天也不往小姑娘方面打扮打扮”“吃饭就知道吃肉啊”等等等等这样的语句,数不胜数,在贯穿了郑依然整个童年之后,她大概需要用一生来疗愈自己的过去。然而这一切还是没有亲人可以理解,她对父母讲,她对爷爷奶奶讲,都不远不及她的朋友,也许这世上没有感同身受,但是有不顾一切愿意赠送温暖的友人。她从不奢求家人一定要锦上添花,但没想到得来的都是雨雪冰霜。

    去了威海上学的郑依然,躲避了家人的桎梏。却被温暖的海风吹的在舒适区穷奢极侈,她好像习惯了多年不念书的感觉,也并不知道毕业后,社会如狼似虎的竞争,她甚至以为人生只有热爱,和根据个人喜好的选择,而这一切她不知道的是,需要资本。这资本或代表金钱,或代表背景,或代表相貌,或代表学识。三年下来,英语专业的她,和三年前一样,只有两三千的词汇量,听力听不懂,口语说不出,这样的技能如何找对口的工作呢?无奈之下,只得回家。原来人生不是靠豪言壮语就可以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的,原来人生不是靠着年轻的叛逆就能躲过去讨厌的人事物的。

    回家依旧面对着相抗衡的家人亲戚,在这水深火热之中,她终于学会了圆滑,不再锋芒毕露,学会低头,而不总是挺着脊梁对抗。

    她听从家人的旨意去了印刷厂工作,然后辗转电子厂,然后去到工程公司做出纳。

    每一个地方,要么是经营不下去了单位倒闭了,要么是克扣工资不发足够的薪水,要么就是拖欠工资,几个月发不出来。即便如此,她也别无选择,只得任其摆布。

    这一晃,五年过去了,27岁的郑依然迷迷离离中把青春就这样搭在了使她死气沉沉的工作上,连找对象都是经人介绍的工厂工人,对方不太善言辞,只有初中毕业的学历并没有过多的爱好,每天工作12个小时,一个月最多只有四天休息,生活在家和单位两点一线上很有规律。而当初郑依然刚毕业时结识的一位健身教练,俩人又有共同语言,又合得来,还能看得见五彩斑斓的未来,而且当时的郑依然也想往体育方面发展,因为那是她擅长的方面呀!可是,家人的极力反对,最终两人被迫分手。

    而今的郑依然,生活的全部乐趣都在那片业余足球场上,只有在那里,她活的像自己,她才有人格,才会被人欣赏和支持。她在球场上放空一切,大脑只想和足球有关的一切,她徜徉在绿茵场上,享受着自己的速度与爆发力,激情的舞动身体耍出各种足球技术,她多想她是一名职业足球运动员,无关性别,无关看法,无法现实,然而,那将永远是她的梦,她此生再不可能成为职业球员,这对很多人来说理解不了,只有那些热爱足球的人,被牢笼锁住灵魂的人,才知道,执念是个什么东西,梦想又是个什么东西。

    郑依然生于90年代,也亡于90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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