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月瑶,二十四岁,夜千国的大祭司。我出生的时候就被选为祭司候选人,待学成之后就继任大祭司,所以从小到大我只能身活在高墙之内学习各种法术和占卜等事务。
师父,也就是前任大祭司,她说我是夜千国千年以来最有灵性的祭司,仅仅十五岁就可以出师,继任大祭司的位置,成为夜千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祭司。
师父还说,我生逢其时,能够带领夜千国走出这没完没了的黑夜,迎来真正的光明。
夜千国,一个每逢十年才能见一次太阳的国家。据说夜千国的国王曾在千年以前偷了神的宝物,那位神是个锱铢必较的性子,虽说后来也从国王手中拿回了宝物,但他为了报复国王偷他宝物,便对夜千国下了诅咒,让夜千国沉浸在黑夜之中,每隔十年才能让臣民见到一次太阳。
后来国王向神求饶,并且奉上自己最心爱的宝物。神哪怕要了他的命也无碍,只是不要迁怒于他的臣民。
神念其一片赤诚之心,虽然已下的诅咒无法收回,但神允诺他,每一任国王在太阳出现后的第二天献上自己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只要能够持续一百次,那么夜千国便可以拥有真正的日月更替,不必深受黑暗之苦。
国王答应了。
明年便是国王第一百次奉献宝物的一年,正好是神下诅咒的第一千年。
大祭司存在的最主要职责便是点亮祭坛,替国王把心爱之物献给神。千年以来,也曾有国王想要抵抗这个诅咒,但无论国王作何努力,就算把宝物送出夜千国,只要大祭司一作法,国王当时的心爱之物都会在大祭司的法术中消失殆尽。国王的财富、孩子、妻子、宝物甚至国王自己的性命也都现出过,十年一次的献宝大殿也是检验一位国王的品格的好机会,到底是自私自利还是心怀万民,只需要看他失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便可。
大祭司在夜千国是个特殊的存在,他深受臣民的敬畏和爱戴,却饱受国王宗亲的排斥,只因大祭司在臣民中的分量远远要比国王来得高,回溯千年,有不少国王的性命都是葬送在大祭司的祭坛上,更别说大祭司还可以任意更换国王的人选。国王与大祭司之间矛盾重重,只需要等这千年浩劫过去之后,大祭司或许就会成为历史上的几笔。
明年,还剩四个月的时间。
师父一心为了夜千国,从未想过旁的事,可怀璧其罪,不得不让人忌惮。我是知道师父是怎么去世的,也能够想象到日后我的下场是什么,皇室有情,却不是给我们这种来路不明的异姓人。
师父只看到了我能带领夜千国走出黑暗,却看不到我也会带着整个祭司以及大祭司一职走向灭亡。
这一任国王千阳可是个厉害的角色。
千阳今年十九岁,他出生的那一天恰好是出太阳的那一日,也是他那五岁的姐姐死去的日子。他的父皇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新生的儿子,他一来,自己捧在手心的女儿就这么没了,可他又带来了日光,这是少有的事。
千阳九岁那年,父皇因为一场意外死去,尚是稚儿的他无奈坐上那个皇位,什么都不懂,唯一能依靠便是温柔的母亲。不曾想在他的生辰那日,第一次履行了他作为国王的责任——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在自己面前消失。
师父向他拱手道:“这是陛下的责任,也是太后的娘娘的幸运。”
当时我就站在师父的身后,师父弯身看不到他的神情,可我在站在师父的身后把他怨毒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我想要是他有能力绝对会毫不犹豫就把眼前之人杀了。
可他憋着泪,紧握双拳,稚气的声音里满满是坚定:“孤知道了。”
这一声孤可真真是悲伤,连我也忍不住心疼他。
他也确实也是孤单寡人的一个,皇室子嗣单薄,他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也没有什么堂兄弟姐妹,整日里就是一个人学习处理朝事,从天明到掌灯,没有一天是落下的。
师父怜惜他,代他处理朝事,可他却不愿活在师父的庇护之下。十五岁便亲政,师父功德圆满,也就回祭司忙活他的事,没想到的是他早在暗中给师父下了慢性毒药,就算病入膏肓了,也无人能察觉出来。
当师父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让我好好辅助陛下时,我只觉一阵心凉,那个人啊,没有心没有情。
我突然有些期待千阳的心爱之物到底是什么。自他十岁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在人前有过什么异样的表情,永远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活像别人欠了他。他也不想想,这千年来所有的国王都是这般过来的,他有什么理由怨恨?要恨就恨他那个糟糕的祖先,我们大祭司又有何错?
2
“王,离明天还剩四个月了,请王尽早准备。”
我透过面具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王,心底还是有些可怜他的,年纪轻轻就被拘在了那个位子上,连寻常的喜怒哀乐都不能轻易展示,这辈子还要注定永远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说来好笑,我和他的处境又有何不一样呢?
千阳从高座走了下来,带着满身煞气踱步到我面前,出其不意地揪住我的衣领,把我整个人都拎了起来,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我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腕,向他表达我的不满。虽然我知道这并没有什么用处,他只有在人前才会表现出一点点对我这个身份的尊重而已,私下里都是这般“随意”。
“孤做事何时需要你来教?什么大祭司,不过是比我大几岁的臭丫头。”说罢他立即把我甩了出去。
我想,就算千阳看不见我的表情,也依然很享受俯视我的感觉。
还好我已经习惯他这样对我。他也不过是个孩子,让他一下又何妨。想来他大概也只有在我面前才会暴露出自己真实的情绪,这“独特”的对待倒也让我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有些与众不同。
我站了起来,理了理身上长袍,恭敬道:“我给陛下卜了一卦,陛下要找寻之物在东方,陛下可向东出发,定能得偿所愿。”
千阳看了我好半晌,突然朝我脸上的面具伸出手,还好我反应及时退后了一步。
“陛下,万万不可。”大祭司一职本就是沟通人与神之间的桥梁,本质上更倾向于神,不容凡人侵犯,更要与凡人隔绝。所以大祭司有一项禁忌就是不能让凡人看到自己的面貌,也不可与人直接接触。
平日里大祭司身裹长袍、脸覆面具、戴上手套,唯有在点亮祭坛呼唤神的时候才能把自己的样貌显露出来,向神表示自己的纯洁和忠诚。
千阳自嘲了一下,颓然地放下手,转过身去。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如何,只知道他声音里透出一股落寞。
“孤就知道,你怎么可能是她。”千阳叹了一口气,“传令下去,孤明日向东出发,定将宝物带回。”
我想了想,什么都没说,应了一声“是。”就转身下去吩咐。
3
我知道他口中的那个她是谁。
九年前,我尚未继任大祭司,第一次参加祭典,第一次见到千阳。那时候我就心疼这孩子,想着说咱们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上是同病相怜,同样地没有了双亲,缺了家人的关爱,但至少我还有师父关心我,但他却什么都没有。
于是祭典结束的那个晚上,我去找他了。
我看着他蜷着身子躲在被窝里颤抖,忍不住就把他抱在怀里安慰。
“阳阳别怕,姐姐在这陪你。觉得难过哭出来就好了。”
起初他还挣扎几下,后来大概是知道我没有什么恶意,便放下心防在我怀里哭了起来。
这是我见过他最脆弱的样子,也是我见过他最像一个孩子的时候。
等他哭累了,睡了过去之后我才离开。
第二天晚上不知怎的我又偷偷潜入他的寝宫去看他。一如前天晚上不着长袍,以真实的面貌见他。
没想到他竟然乖巧地坐在床上等我。
小小的人儿卷着被子,明明困得都坐不住了,还要强打精神等我。那歪歪斜斜的样子真让我觉得好笑。
我坐了过去,他倒向一边的身子正好歪在我的怀里,我顺势抱住了他的身子,笑了出来。
千阳一个激灵就醒了,看见我之后立即眉开眼笑,双眼里头迸发出点点星光,让我好生喜欢。
“姐姐?”
“嗯,睡吧,姐姐在呢。”
他伸出手圈着我的腰在我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就真睡了过去。
现在想想,那段日子该是我入祭司以来最开心的,因为我终于找了个年龄相仿的伴儿了。
我偷偷摸摸去了千阳的寝宫一个月,最后还是让师父发现。我不仅被训斥也受了鞭刑,整个人都被打得皮开肉绽。我们大祭司一职不仅不能示人,更不能和凡人发生任何关联,因为大祭司从头到尾,从里到外都是属于神的,哪怕是每一分感情也只能献给神,就算是王,也不能对大祭司有半分不该有的想法,说穿了,大祭司就是神的所有物。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讨厌自己的身份,更是讨厌这个所谓的神,他凭什么决定别人的一切,又凭什么让别人对他死心塌地,他什么都不曾给予我而我又为何要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去坚守?我怎么就不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千阳我是谁,也没告诉他我的名字。他只知道唤我为月,而这“月”又是夜千国里最普遍的名字,算下来他除了我的脸之外就对我一无所知。不过也无妨,当初也不过是想在他身上找些安慰,本就没想着说要什么结果,只可惜我还没来得及跟他告别就这么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师父说,若我再以真面目去见千阳,他便有一万种方法让这个国家易主,也有一万种方法让千阳死去活来。
我是真怕师父伤害千阳,也是在那个时候讨厌上了师父。于是我什么都没跟千阳说,也什么都没有跟师父说,看着前者苦苦寻觅,也看着后者含恨离去。
于是我发誓,我要让大祭司这一职了断在我手里,反正只要夜千国恢复正常的日夜更替,那么大祭司就没有什么必要存在了。还好,那一个月里我也没少跟千阳说除掉大祭司的重要性,而这些年看来他确实也做到了对神职人员的打压。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些年祭司的没落速度不断加快,所以我需要准备的是在祭典之后该如何顺利地离开皇宫。
我没有想过当我的真实面目显露在千阳面前时会发生什么,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和他有什么关联,师父不在了,不代表他留下的那些威胁不在。所以我不能冒那个险,大不了就是我死了算了,给夜千国留下个英明的君主也好。
4
千阳出发以后,夜千国新开了一家名唤空影堂的茶馆,老板是个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姑娘,名唤时妙三,收银的是个叫叶叔的老爷爷,茶艺师叫阿静,剩下的还有一个是打杂的小希。
我看得出这一群并非凡人,左右他们也没有什么恶意,我倒也没有揭穿他们,反倒是常常去他们那里讨杯茶喝。
说来空影堂是个好地方,每每我去那里整个人都变得安静下来,干脆褪下面具,什么也不干,只盯着窗外发个呆一下午也就过去了。
我曾开玩笑地跟老板娘说,空影堂是个容易让人忘了时间的地方。
老板娘瞥了我一眼,啥也没说,陪着我一起发起呆来。说实话,我还真羡慕老板娘这样的生活,不用操心、不用害怕,轻轻松松地发个呆,一天就没了,身旁还有几个能讲的上话的伴儿,相比之下我还真是一无所有。
三个月后,千阳回来从东方回来了。
那时候我恰好在空影堂发呆,随从在帘子外面禀告我这件事时,我还有一丝恍然,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一切都该有个了结了?
我戴上面具,朝老板娘拱手再见,“这些日子承蒙老板娘的关照,此番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月瑶在此祝老板娘生意兴隆,万事如意。”这一回去怕是没有机会再来这里耗日子了。
老板娘招了招手,叶叔托着一杯淡绿色的茶过来。
“这些日子你在我这空影堂留了这么久,想来也是和我有缘的,这茶名唤忘尘,就送你吧。”
我纳闷着老板娘这话有些奇怪,倒也没多想,毕竟她确实与众不同,说话神秘也不奇怪。
“那就多谢老板娘了。”
我拿起那杯茶轻啖了一口,有些苦又有些涩,说不出怪滋味,但回味倒是不错。
“味道如何?”
“味道有些涩,但回味倒是香甜。”
“如此便好。记住这就是你过的日子。”
我心头一惊,不知道老板娘这是何意,还想再问,一旁的阿静已经开始赶人,“大祭司,您的随从在外恭候多时了。”
我终究没有问,套上手套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好转身离开这里。我想老板娘是知道些什么的,大概是天机不可泄露的缘故才不能与我说。
也罢,无论是什么我也得坦然面对。
5
我回到宫里,在议事厅第一眼看到是一个有些眼熟的女子,看服饰打扮绝对不是夜千国的人,而且她的肤色不同于夜千国的白皙,反倒是一种淡淡的小麦色,双眼簇着笑意和好奇,小脸上满是笑容,让人莫名就想到了冬日的暖阳。
少女先我一步打招呼:“您是大祭司?您好,我叫朝晨,是阳的未婚妻。”
我蹙眉,并没有理她伸出来的手,“朝晨姑娘,我与陛下还有要事商量,烦请小姐回避一下。”
朝晨转头看了一眼千阳,看到他微微点了点头,又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等你,待会儿忙完记得过来找我。”
而千阳却不似她那样热情,只是摸了摸她的脸,“好,你先回去。”
我看着朝晨轻快愉悦离开的脚步觉得有些扎眼,心里头是说不出的烦闷。
“陛下,这就是您的宝物?”
千阳走到离我三步远的地方站住,问,“怎么,不行?朝晨是除了父皇母后之外,我在这世上最爱的人,难道这还不足以完成祭典?”
“朝晨姑娘可知道这些事?”
“这是自然,朝晨自愿为我夜千国献身,她将会是我夜千国的皇后及功臣。”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是佩服朝晨舍己为人的勇气还是赞扬千阳大公无私的决心?他和他的父皇一样,都是个重感情的人,只是这重感情真不是件好事,毕竟这就意味着孤苦伶仃,身为一个帝王,尤其是夜千国的帝王,注定这辈子都得不到此生最爱。
不过也好,这些都在朝晨之后都可以结束了。只是千阳日后是否还能再次找到最爱?有时候我还真希望他最爱的不过是一些死物,这样一来就算伤心,日后也还是会有别的东西可以替代,可人不一样,没了就没了。不过,要他真是个贪恋财物的帝王,那这夜千国也不会发展得如此繁荣昌盛。
十天之后,夜千国举行了隆重的封后大典,大约百姓都晓得这位新皇后是能够给他们带来光明的人,对她甚是尊敬。
我站在高台上为二人祈福和祝祷,虽然那些都是空话,但我心里还是希望他们二人能够白头偕老,子孙满堂,更希望这个如阳光一般明媚的姑娘能够给千阳带来幸福。
千阳牵着朝晨的手在我面前不远处停下,并没有继续向前。
朝晨有些疑惑:“千阳?”
千阳扫了我一眼,又转向朝晨,眼中满是愧疚和难受,却没有看向爱人的那种缱绻。
没有爱?朝晨不是他心中所属吗?
“朝晨,如果……如果你不愿意的话,现在还可以停下,孤不会怪你的。”
朝晨笑了起来,弯起的双眼闪闪发亮,“我不会后悔的,能为你做些什么是我的荣幸。”她顿了顿,眼中染上一丝哀愁,“能够成为你心中的白月光也是一种幸福。再说了,我一直都会在你心里,又怎么会离你而去?”
千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牵着她手走到我面前跪下,接受来自神的祝福。
突然有一瞬间,我竟然觉得眼睛涩得疼,眨了眨眼,眼眶有些热,但也舒服了些。
6
又过了大半个月,祭典终于来了。
这大半个月里,千阳将一堆政事扔给我,陪朝晨到处游玩。不,此刻应该称皇后了。
我看着两人恣意地欢笑,心里有些安慰,难得见千阳如此轻松的表情。但不知道这笑容还能持续多久。
祭典的前一天晚上,皇后来找我。她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向我行大礼。
“皇后这是做什么?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
皇后摇摇头,“大祭司多虑了,我既然选了这条路,自然就做好了准备,又怎么会在此时反悔?”
“那这是何意?”
“朝晨希望大祭司日后可以常伴陛下左右。”
“这些不需要皇后特意嘱咐我,身为大祭司,我必然是要长随君王身侧,无论这个位子上的是何人。”我没有告诉她,等祭典结束之后我便向千阳请辞,离开夜千国,或许跟着老板娘走一走也不错。但这些都不是她需要知道的事。
皇后顿了顿,再次抬头,“我希望大祭司能够如我一般陪在千阳身边。”
“放肆!”我怒喝。作为一个地位崇高的大祭司,皇帝的面子也不需要给,又岂会压不住一个皇后。“皇后,你逾矩了。你恐怕不知道,大祭司是神的所有物,不会与凡人有任何联系,懂?”
皇后身子抖了抖,大约是被我的气势吓到,呆呆地看着我从她身侧走过。
就在我要走出大门时,她喊住了我,“大祭司!”
“皇后,明日就是祭典,请做好准备,旁的别想太多。陛下和全国臣民都会永远铭记你的付出。”
“大祭司,难道你从未发现千阳对你从来都是与众不同的吗?”
“我是大祭司,他对我与旁人自然不一样。”我不愿细想她话中的意思,无论是什么,都不是我该奢求的。我累了,过完明天,我希望剩下的日子能够以月瑶的身份过日子。
“千阳他从来都不会在您面前自称孤。”
我没转身,反问道:“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我从来没有想过和千阳之间有任何的关联,从前是因为师父的威胁,而如今却是不想……他的心里已经住进了一个人,又怎么还会给旁人留有位置?所以我要的他根本给不了,更别说以他对祭司的厌恶又怎么可能容得下我。
我转身走出殿门,里面的皇后跌坐在地,喃喃地说了一句:“可是千阳从来没有爱过我……”
不爱她,还有谁?千阳这些日子对她的呵护、疼惜和愧疚哪一样不是真的?如果这都不算爱,那他还爱着谁?也罢,明日一切皆会有分晓。
7
千阳满怀歉意地将皇后送上祭坛,细细地摩挲她的脸庞,眼中满满的都是爱意和不舍,而皇后也是甘之如饴地享受这属于她的最后一份温柔。
我突然想问问皇后,为了眼前这个男人以及那些和自己毫无关联的百姓,就这么献出自己鲜活的生命,害怕吗?会后悔吗?可时间不等人,我也不需要这些答案。
祭坛底下早已围着密密麻麻的的人群。一千年了,那个神圣的时刻终于要来临了,他们祖先无法看到的愿景,今日就由他们来完成,底下的这些人将会和夜千国一起见证新生、一起塑造历史的时刻。
我对这些什么历史和神圣并无太大的感觉,反倒有种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担忧。
我环视下面的人群,竟看到了空影堂的伙计,老板娘依旧是面无表情,而她那漂亮的茶艺师和一向嬉笑的小二哥却是一脸悲哀地看着我,大概他们也是晓得我今日之后的遭遇所以对我有所担忧吧,倒也不枉我们的那些浅浅的交情了。
千阳从终于从祭坛下来,经过我身边时,我喊住了他。
“何事?”他对着我的目光依旧冷漠。
“祭典结束之后,我想辞去大祭司一职,并请陛下日后撤掉祭司。毕竟这诅咒解除之后便不需要再有什么人与神交流,陛下也可一统皇权。”
千阳审视我的脸,可惜我这冰冷的面具到底是没法把我的情绪显露出来,“如此甚好,难得大祭司如此识趣。”
我从袖中掏出一幅锦帛,“这是请辞文书,请陛下过目。”
千阳拿过锦帛,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扬起笑容对我说,“待大祭司功成身退之后,我定会好好为大祭司找个好地方过日子。”
“不劳殿下费心了,请辞之后我便离开夜千国,省的陛下为难。”
他盯着我好一会儿,“那就随你便。”
我呼出一口浊气,有了他的的承诺,一切都简便多了。
我拎起长袍下摆,慢慢地向祭坛走出,拿出祭文念念有词,再朝天行跪叩之礼,缓缓地把手套、外袍一一褪下。我听见底下有源源不断的惊奇之声,也是,任谁也想不到威名赫赫的大祭司竟然是个年轻的女子。
接着,我卸下面具。
我听到周围有不少的抽气声。自从戴上大祭司的面具起,我就再也没有必要照镜子,说来,我也快要忘了自己长什么样了。
师父说过,我样貌好,可我从来没注意过,多好的样貌在这面具之后也没有什么用。不过我倒是想知道千阳看到我的样子之后会不会想起我曾经陪过他一个月呢?
余光之中,我看见千阳往祭坛狂奔过来,样子是我前所未见的慌张。目光直视过去是皇后同样震惊的一张脸,看到千阳奔来的样子竟也开始慌乱,想要往千阳的方向走去,可是祭坛上的守卫却把她拦了下来。
我举起向天举起双手,念出最后一句咒语,用怜悯的目光看向皇后,可没想到我的腿竟然化成点点星光开始消散。
“月瑶——”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千阳认真地喊出我的名字。
我突然明白为何初见皇后之时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那张脸与我何其相似。我的心中一阵畅快,似乎许久以来想要知道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再无遗憾。
没有害怕、没有后悔,一切我都甘之如饴。
我最后深深地看了千阳一眼,对他比了一个嘴型“生辰快乐”。
最后我没有机会听到他有何反应,我只知道当阳光洒在我身上的时候,一切都变得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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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千国终于等待千年迎来了日月更替,全国上下一片欢腾,连续庆贺了三天三夜,却无人懂得年轻的帝王心中的难过。
百姓虽然对于祭品从皇后变为大祭司有所疑惑,但碍于对大祭司的尊重倒也没说什么。皇帝寻了一个很好的理由撤掉了祭司,并对大祭司月瑶加以诸多敕封,为了建造树碑立庙让百姓永久记住她的功劳。而只有皇后才懂这一切的背后到底是何缘故。
皇后也是个薄命,三年里相继生下了一位公主一位皇子便因为忧思过重撒手人寰。皇帝念及旧情,无论众臣如何苦苦哀求都不肯再扩充后宫,只是一再强调此生只爱一人,不愿再耽误别的女子。左右继承人也有了,大臣们也不好逼得太过,渐渐地也不提此事。
全国上下皆以为皇帝对皇后深情好生羡慕,而只有深宫中陪在皇帝身旁又经历过祭坛一事的人才晓得皇帝这深情给的是谁。
与此同时,空影堂也多了一位常客。
千阳从伺候月瑶的人那里得知她最爱的就是来一家茶馆喝茶,不用人伺候,常常一呆就是一整天。
来过几次之后,他也爱上了这里,尤其是这里的老板娘会给他讲一些关于月瑶的事。
他从来未曾好好了解过她,越听就越难受,可再难受他也要听下去,不为别的,就是想要更多地把她刻在自己的脑海里。
那日正好是月瑶的生辰,他一如既往地在空影堂发呆。
时妙三拿来一本册子对他说,“我们要走了,这些日子给你讲了这么多关于月瑶的事,如今也是你该交换的时候了。”
千阳看着眼前赫然写着《世游记》三个字的册子,心中有些疑惑,“老板娘需要什么做交换?”
“很简单,把你和月瑶的故事写在这本子上即可。”
千阳突然有种被窥探的感觉,心中不免抵触。
“写下来吧,写清楚了,下辈子我可以让你们俩再续前缘。”
千阳有些讶异,虽然他晓得眼前的老板娘及这家店的人都不简单,却想不到他们竟然有操控别人姻缘的本事,况且还是来生之事。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是神还是鬼?”
时妙三瞥了他一样不说话,叶叔却上前解释,“我们是何人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我们能帮你达成心愿即可。”
“你们……有何企图。”
阿静:“你有啥可图的?就是我们家妙妙喜欢收集些故事,有空的时候做好事罢了,你要是信不过我们的话也可以不必理会,大可走了就是,反正我们明天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千阳被她这傲气满满的话气了一下,左右还是不想顺从。
倒是小希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世间生命只有七世可轮回,下一世便是你们俩的第七世,无论是人是神还是妖魔鬼怪,都到了尽头。过了下一世,你们便是真正消失于这茫茫的时空之中,再无机会相遇。你要是信得过我们的本事就乖乖听话,要是不信,倒也没多大关系,反正我们家三三也不是个喜欢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
千阳略微思索一番,权衡了利弊,虽说不知道他们的话是真是假,但凡有一丝机会能够让他弥补对月瑶的亏欠,他确实愿意试试。
于是,千阳拿起笔开始认认真真地把和月瑶有关的故事写了下来。直至掌灯时分终于放下了笔,带着宫人回去。
时妙三拿着千阳所写的书册往内堂走出,来到一间满墙抽屉的房间,打开其中一个空抽屉把册子放了进去,道,“又多了一个。”
后面跟上来的三人看着这满墙的抽屉,也不免感慨,没想到他们已经走过了这么多的地方,见过这么多的人了。
小希走到抽屉旁随手拉开一个小抽屉,本想着看看里面写了什么故事,没想到里面只有一把匕首。
“嗯?这里怎么只有一把匕首,书册呢?”
时妙三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这个匕首是我换来的,那时候叶叔也还没来到我身边。”
三人对于时妙三的话十分感兴趣,怂恿着她告诉他们这匕首的来历,叶叔可是最早跟在她身边的,对于叶叔没来之前、一个人生活的时妙三可真是令他们感到好奇。
时妙三被逼无奈,才让阿静去泡壶茶,慢慢把这把匕首的故事告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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