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书绿梨
我和风离婚的第三年。
可能在爱情上挫败是每个人的必修课,老师收上来的作业展现着种种不安与彷徨。
我倒没有整日以泪洗面,也没有忧郁得跟条丧家犬一样,照常吃饭,照常睡觉,照常搂着手机熬夜打游戏,照常奔波于拥挤的地铁上去听候别人的差遣。
只是,她的身影总是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许多角落,让原本谈笑自如的我一下子变得失魂落魄。
我向来看不起那些被男女之情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男人,好歹也要撑得起男人二字。如今,我也被自己瞧不起了。
今天我在公司楼下咖啡厅又看到她了,就坐在我的对面,像往常一样调皮可爱,我伸手想要拉住她,却突然醒来发现这只是大脑幻觉。
当一个人感到寂寞的时候,那些平日里和过去的她养成的习惯会变成毒药,一点点侵蚀掉皮肤,直至内脏。
那天,晴朗无云,我殷勤地帮妈妈做家务,并第一次主动向她请求相亲,拜托她让我彻底从风的影子里独立出来,开始新的生活。
母亲的力量果然是伟大的,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妈就打电话通知我下班后在一家叫“新生”的餐厅见面。
接着我在手机上看到了一系列关于相亲对象的信息,也是二次婚姻,照片显示她很漂亮,看起来气质出众,最为关键的信息是她有轻微性失声。
轻微性失声?这还分轻微性与否?我很生气,尽管离过婚,我还没有差劲到这个地步吧?我已经实在找不到老婆了?
考虑到对别人的尊重,更有兴于餐厅的名字,我准时到达了约定地点。
室内装饰很有情调,摆放了很多装饰品,看得出老板艺术感十足,既不显得空落,也不让人感到冗杂和压抑。
我刚进门,一个面带微笑的服务员就引着我上楼,想必女孩已经到了。
楼上一个包间内,我尴尬地坐着,不知道该如何作个礼貌又不失幽默感的开场白。女人也低着头,两颊含羞,长长的睫毛不停地扑闪。她穿了件针织裙,粉盈盈的灯光打在身上,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衬托得十分完美。
你好啊,久等了。万千词汇在我的脑海里转圈之后,我说出了这句不能再俗的问候语。
女人揉搓着手指,目光四处逛游,她朝我点了点头。
我并不介意这个似乎缺乏礼仪的回答方式,她不会说话,我想尽量减少她的窘迫。我连忙拿起桌上的杯子,给她倒了一杯茶。
我叫陈米,今年28岁,和前妻离婚三年了,没有孩子,也没什么大本事,在附近一家私企上班。我故作轻松地介绍自己,表示我也是一个社会的失败者,她完全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或者自卑。
她从包里取出一支笔和一个本子,我猜想这就是她随身携带用来与人交流的工具吧。不出所料,她在上面写道,我叫杨雨,27岁,也离过婚,没有孩子,自由工作,这家店是我的,你不用客气,想要什么自然地说就行了。
字体娟秀流畅,和她的外表没有一点突兀之感。使我惊奇的是,这家餐厅竟然是她自己经营的,我的内心瞬间被羞愧感和敬佩感占满。
真的吗?真厉害,店面优雅有韵味,生意也不错,你很有能力。
她又飞快地在本子上写字,谢谢,这家店是以前和前夫一起开的,现在是我一个人在做。
我发挥自己所有的智力来丰富我们的谈话,渐渐氛围轻松了不少,杨雨的动作也舒缓起来,脸上多了些兴奋带出的绯红。
她给门口的人招了招手,不一会儿就送来了很多食物,我们边吃边聊,好不愉快。
杨雨大学修的是设计,爱好广泛,平时会读读书、写写诗歌,文静贤淑,又不失个性与追求,毕业以后和前夫不愿意服从别人安排,因此筹款开了这家店,她说生活应该注重质量,尤其是精神方面。
虽然不能够用声音来表达,但一个个方块字仍然显示了她的不凡谈吐。回家以后,我躺在床上回味这个叫做雨的姑娘,尽管我很欣赏她,可我还是不能接受以后的日子里到处是无声的世界。而且她的语言障碍会使我不忍对她有任何伤害,压力很大。
自分离后,我们各自躺在对方微信列表里,丝毫没有往上走的意思。
在妈妈的要求下,我又见了几个女人,却总提不起兴致,都一致地无果。
一天饭后,我卧在沙发里刷朋友圈,杨雨发了一张背影照,配有几句诗。
我望见了天,又望见了云
独不见你放飞的风筝
和你颈间的温柔
我看遍了海,也看遍了鱼
却无缘你手折的船
和你肆意的浪漫
我第一次打开她的聊天框,给她发了第一句话。
刚寻不着了风,雨也躲了。
她很快回复过来,你也在胡乱伤感些什么?我告诉她,我的前妻叫风。
那,雨是我?我回了一个天线宝宝蹦蹦跳跳的表情包。
你很爱她吗?我毫不迟疑地打了一个嗯,想了想,又添上一句,但都过去了,没有必要执着。
雨迅速地发来,我很爱他。
我犹疑着她现在对我的身份定位,可能是惺惺相惜,或者倾诉对象吧。我慌乱地思考该怎么安慰一个失声的离婚人士。
不等我想好,她便发来很长一段话,讲述她过去的故事。
我和前夫婚后一个月出去旅行,路上发生了车祸,他和司机都去世了,我经抢救活了过来。那段日子我是崩溃的,我无法接受这个灾难。我不再愿意与人交流,直到失声。找了很多医生,他们说这是心理压力,药物无法治疗。我不敢张口,有时鼓起勇气张口发现发不出声音,很害怕。现在我已经放下了,只是说话这关仍然过不了。
我盯着手机屏幕,无言。几分钟后,我问她,周末有空吗?
她说,你这是在约我吗?
我说,对。
我们俩看了一场电影,看了一个展览,甚至还逛了游乐园,杨雨认为游乐园是最能培养感情的地方。作为成年人,离过婚的成年人,我们顺其自然地发生了关系。第二天早上,她在微信上对我说,或许我们可以试试。
我想,可能等一个人写字,也是无比有趣的事;或者,我可以想,一个人就算写字也要和自己说话是多么幸福;再或者,我可以用我的爱清除掉她的心理障碍。
就这样我结束了自己两点一线的生活,每天下班我都会到“新生”餐馆,看杨雨如何巧妙地解决整个店的大小事宜。她每天都会给我准备小礼物,有时是小蛋糕,有时是一幅画,有时是一段笑话,我的生活日益丰富多彩起来。
不久我们以及各自的家人都开始商量起我们的婚事,因为不是第一次,我和雨都没有表现得激动,按部就班地安置着各个流程。
离确定的婚礼日期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我想帮助雨说话,她一定希望自己可以亲口说出“我愿意”,亲口向祝贺我们的人说“谢谢”。于是我劝她每天晚上练发音,我在旁边听着。
第一天她一个声音也没发出来,紧张得满头大汗。
第二天依旧,我鼓励她不要气馁。
第三天仍然如此,她羞恼地哭了,我抱着她,让她不要害怕。
第四天终于发出了一个短暂的“啊”音,我开心地拉着她转圈。
第五天连“啊”也没发出来,我说会慢慢进步的。
第六天她生气了,没有接受我所谓的训练。
第七天我找不到她,发信息也收不到回复。
在我着急如焚的时候,雨给我发了消息,你内心还是很介意的,对吗?你不了解我的内心,更不懂我的痛苦,我想自然而然地活着,不小心错误的开始,就正确地结束吧。
我猛然意识到,她适应了这种生活,心底的抗拒感是无法在短期内消除的,我非但没有挡在她前面支持她,反而逼迫她刻意去改变。
受伤的天使会主动为自己疗伤。雨把餐馆的经营暂时交接给了一个店员,背上包开始了一段新鲜的旅程。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没有找,也没有问,因为犯错的人没有资格,我该还她一个平静安然的人生。
这次我真的丢了风又失了雨。
下雨天,我喜欢举着把透明的伞,看雨滴敲下未知的音符,歌颂每一个为爱痴迷的人。走走停停,往事随时间漂流,流到与你我有过红尘之缘的地方,卷入泥土期待未来。
对杨雨的想念渗透到我的分分秒秒里,她给过我的东西都被我封锁进一个红色的木盒子,木盒子塞在床底下。
妈妈说既是哑人,条件比她好的多着呢,不必伤心,再帮你介绍几个。
她不是哑人,她的思想远高于我们,嘴上不说,心里便成文。我一边给予杨雨最高的评价,一边拒绝妈妈的好意。
没有想象之中的感动和赞叹,我妈斜着眼睛瞧了我一眼,轻飘飘地从嘴巴里冒出几句话来。
不就是搭伙过日子吗?老大不小了,你们俩也恰好互相怜惜罢了,哪来的爱?婚姻讲究的是生活,是油盐酱醋茶,你早过了谈情说爱的年纪,还在这儿忧伤个什么劲儿!
我转身进了房间,锁上门,我在思考,我和杨雨之间有没有爱情,真的只是两个无比孤独的灵魂互相寻求慰藉吗?
时光飞快地从我们肩旁划过,抛下一个又一个问题,使人不必空虚到毫无意义。
没有办法,我继续之前的作息规律,像一片不知归宿的落叶一样漫无目的地前行。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这些天的生活的话,冷是最合适不过的了。身冷,心冷,整个人都冷。无数个黑暗的夜里,我自我解决着生理需求,开灯看看楼下的街道,接着躺到床上吸烟。我渴望身边能有个女人,不是风雨也罢,至少能够满足我对爱的需要。
后来我便去了很多男人聚集的地方,要了一个姑娘,她的长相远远不及杨雨,但仅是诱惑的穿着和丰腴的身材就已经足够俘获我。我自诩对人专一,所以每次过来都只点她。
时间久了,我们完事以后不会立刻离开,而是躺着或坐着聊聊天。她在这里被人叫做月月,真实姓名很少提及。月月大二为了攀比就开始做这个了,后来被迫辍学。她问我,杨雨是谁?我的身子猛地一震,抬眼望她,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月月撇起嘴角,冷笑道,你和我睡的时候,哪次没喊这个名字?我不想知道也由不得我了。
我告诉自己,我是爱杨雨的,不是同情,更不是寻找同情。或许感情之间也可以不需要说话,我们依旧可以过得很好。
我让月月打我,月月没敢打,我说我给你加一倍的价钱,她朝我脸上狠狠摔了一巴掌,很疼。我哭了,赤身裸体,嚎啕大哭。
显然月月没有见过我这样的客人,她有点不知所措,但毕竟是干这一行的,几分钟就缓过来了。她靠在床头上以销魂的姿势吐出一串串烟雾来,我拽着被子抽泣不止。
走的时候我给了月月两倍的价钱,我告诉她,以后不会见面了。她翻着白眼,不以为意。我将最挺直的背影留给了她,保护我剩下的尊严。
我发疯似的寻找杨雨,我要挽回,我必须挽回。
天空是阴暗的,食物是无味的,笑意是假的。离去的脚步越来越远,重逢的钟声愈敲愈弱,夕阳到来的速度总是比黎明快,我真正厌恶了自己。
每天我都会去“新生”餐厅帮忙,同时相信着杨雨总有一天会回来,而这一天也将不远,也将是我们快乐的开始。
不咸不淡,顺其自然,就像叶的影子正好铺在树干上。
周五,我下班后直接去了餐厅,生意出奇地好,我待在厨房里给员工帮厨。感觉到背后有人,我用毛巾抹了一下汗,着急地说,别着急啊,不用催,今天客人多,菜马上就来。
那,我也算客人吗?
我手里的盘子全部滑落下来,迟迟不敢回头,杨雨走到我面前,笑得像朵花儿。
我很想你,他,也很想你。杨雨娇羞地指了指肚子。
我张开嘴巴却又不知该说点什么,她用手示意我不用说话,我知道你有好多个为什么要问我,但余生且长,你有的是时间,别着急。
泪水控制不住地向外涌出,我们紧紧相拥在爱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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