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梅花铠 | 来源:发表于2024-04-13 16:39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岁末天寒,烟火人间。

    1

    俗话说:“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

    腊月二十九这一天,老王媳妇儿正在厨房里蒸馒头。她先把面弄成长条形,左手逆时针拎起一头,右手顺时针捏住另外一头,两手一拧,中间就卷了起来,再把两头压平,就是这个地方独特的馒头——卷子。当然,除了卷子,少不了弄几个糖包、枣花馒头。老王媳妇儿手头儿忙个不停,偶尔也会踮起脚,看看院子里蹲着吸烟的王建军。

    老王在院子里蹲着吸烟吸了有一个多小时了。他的脸因为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而显得粗糙而黝黑,眉头蹙成一个川字,眉毛两头耷拉着,形成一道沉重的弧线,眼睛浑浊,像一个烂水坑,满是茧子的手上夹着一支廉价的香烟。他扔掉烟头,掏出烟盒,准备再续上一支的时候,发现里面空空如也,那瘪瘪的烟盒张开了大嘴,似乎在嘲笑他的钱袋也是瘪瘪的。

    他把烟盒一扔,站起身来,下了决心:光想没用,还得行动。

    老王朝在厨房里面忙忙碌碌的媳妇儿喊:“我说,我去黄富贵那儿看看,看看能不能要回些钱来。”

    老王媳妇儿闻声出来,对他说道:“你去看看也好,能要一点是一点,婷婷的补习费还没着落呢。不过,你也要早点回来,不行,我去找她二姨借点儿。”

    老王闻言,咳嗽了两下,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只应了一声“好”,然后出了门。出门的时候,他看了看破旧的大门,回身望了望黑黝黝的房子,心里止不住地后悔。

    今年年初的时候,黄富贵说跟着他干每天能多给三十块钱,他想着房子有些破旧不堪了,如果能多挣点儿,说不定可以把房子给翻新一下,就忍不住贪心,舍了老伙计跟黄富贵走了。万万没想到,刚过完元旦,他就听说工地老板卷钱跑了——你说你要跑早跑啊,都干了一年了你跑路,你这不是坑人吗?!

    往年虽然说欠农民工的钱,但总能给个几万块,今年跟着黄富贵干,累得像生产队的驴,结果却像是在沙漠里种水稻——白忙活!

    当时黄富贵还说,老板黄树良是他媳妇儿的妹妹的老公,那怎么还听说黄树良还跟小姨子跑了?那不也是黄富贵的小姨子吗?!

    风呜呜地嘶吼着,卷动着光秃秃的树枝,树枝不肯屈服,七手八脚地挠着铅灰色的天空。天空下,偶有几只麻雀飞过,也不知道它们有没有准备年货。

    老王抄着手,盘算着怎么也得从黄富贵那里要出两万块来,要不然明年的化肥怎么办?婷婷的高中学费怎么办?听老师说婷婷明年一准儿能考个重点大学,那大学学费怎么办?今天黄富贵他不给两万,他就不能答应。

    2

    老王家在村东,黄富贵家在村西。

    黄富贵家大门贴了瓷砖,大门过道里停着一辆桑坦纳。院子地面铺了地板砖,房子向前探了三米,显得空间很大,明显是这两年按照农村新流行的方式重新翻盖了。

    黄富贵今天没有蒸馒头,吃完早饭,就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吸烟,边吸边叹气。他突然想起来什么,问在对面坐着的媳妇儿:“黄树良到底跑哪儿去了?”

    他媳妇儿闷声闷气地回答道:“我怎么知道?”

    “你没有问问你妹妹?”

    “我上哪儿问去?我给两个妹妹打电话,都打不通。早知道这样,就不让三妹去黄树良那儿去做财务了。”

    “今天腊月二十九,村里的兄弟们肯定都得上门要钱。黄树良看样子指望不上了,我得去想想办法,不然我们家在村里面就没有办法呆了。”黄树良顿了一顿,又道:“我先去问问丁老二,看看能不能把欠咱家的钱要些回来,再去问问大强,看看他要不要那辆桑塔纳。你去买些便宜的烟和茶回来,等兄弟们来了就让他们在客厅里打麻将,给他们供着烟和茶,然后等着我回来。”

    老黄媳妇儿想了想,叹了口气说:“好吧。”

    3

    老王来到黄富贵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有三个工友抄着手,围了一个小圈儿,在门口聊天。

    老王问道:“你们怎么不进去?老黄不在家?”

    “老黄的家门没锁,但家里也没人,估计出去了,咱们在门口等等吧。”

    老王心想:要债的人多了,分的钱就少了,要不,自己要一万五?

    老王几个人边等边扯闲篇儿,当四个人的小圈儿变成七个人的大圈儿,黄富贵的媳妇儿回来了。

    众人纷纷打招呼。

    老黄媳妇儿说道:“老黄出去筹钱,你们先进来等吧。”

    老王一边随众人向院子里走,一边想:要不等会儿见着老黄的时候,自己还是要一万吧。

    老黄媳妇儿领着众人来到客厅,支开圆桌,把麻将放到桌子上,然后又拿来烟、茶、瓜子、纸杯和装满水的电水壶,然后就躲了出去。

    几个人推推让让地选了四个人出来打麻将,其他的人围观。没一会儿,整个客厅就沸反盈天,烟雾缭绕,打麻将的几个人红光满面地吵吵闹闹,聊天的几个人一会儿支招,一会儿又自顾自地大吹法螺。

    老王不爱打麻将,嗑一会儿瓜子,吸一支烟,等水开了给众人续水,等开水没了,就去厨房灌水回来烧水。

    老王他们一直等到天黑,等黄树良的人也增加到了十个,这时候打麻将的人精力不足了,沉默地干打麻将,不再吵嚷,而聊天区的人也吹累了,客厅里的气氛在沉闷的麻将声和浓厚的烟雾下显得凝重。

    老王等得心都凉了半截,心想:这回老黄就算回来了能拿多少钱,又能分给自己多少钱?

    老黄没回来,这些人见不到老黄又不肯走,老黄媳妇儿没有办法,用白菜、豆腐、豆芽、猪肉弄了一个杂烩菜,热了些馒头给众人。众人等着要钱,都不嫌弃,对付了两口晚饭,补充了精力,继续吆喝着打起麻将来。

    晚上的等待更让人心焦,天黑了,外面什么都看不到,众人都支着耳朵,听着外面传来的动静,或者几声炮响,或者路过的人脚步声,又或者狗叫。渐渐的,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少,最后只能听到“呜呜”的风声。

    突然,一阵狗叫的声音传来,然后狗叫连成了一片,在狗叫声中夹杂了一男一女吵架的声音。有在附近居住的工友闻声去看发生了什么事儿,半响功夫他回来了。他说,隔壁家女人怪男人没有要回钱来,就吵了起来。他这一说,众人心里都是沉甸甸的。

    等到晚上十一点的时候,老王已经绝望了:这老黄应该是躲出去了吧,还会回来吗?如果回来了,能不能分给自己两千块钱?

    外面的夜色浓厚,像是一头怪兽不断地吞噬着老黄家的灯光,也不断地吞噬着众人的精力和耐心。

    打麻将的几个人再次沉默了下来,安静地打着麻将。旁边挤挤攘攘坐着的十来个人却是拼命的吸烟,似乎只有吸烟才能镇住不安的内心。

    几声狗叫又从外面传来,紧接着,又听到了老黄呵斥他们家的大黄狗。

    听到老黄回家的声音,老王激动地站了起来,同时也悄悄地松了口气,却发现松气的声音很大,后来醒悟过来,原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有几个着急的人站起身来,打开了门,一股冷风吹了进来,烟雾散了不少,大家晕晕的头脑也清醒了一些。

    老黄很快就进来了,他提着一个黑色的提包,先用眼睛扫了一圈儿众人,再把包放到桌上,然后不紧不慢地一捆一捆地从包里向外掏钱,一边掏,一边数。一、二、三……众人眼睛闪亮着,似乎看到了希望。

    老黄掏出来十六捆,然后又开始数人头。众人这时心里已然有数,但却没有人作声,静悄悄地等老黄数完。

    老黄数完后说道:“我筹了十六万,现在在这儿的有十五个人。这么着,一人一万,大家拿了回家过年,还有一万算我家的生活费,剩下的钱我慢慢还,怎么样?”

    十五个人听了这话,开始相互打量,但没有人说话。过了一会儿,说不定有一分钟,也说不定有两分钟,其中有一人坐不住了,抓起一捆,拍了拍老黄的肩膀,没说话,走了。剩下的人再相互看看,还是没有人说话,然后开始不断地有人站起来拿钱,很快就一人拿了一捆,这也说明大家默认了老黄的分法和做法。

    大家拿了钱,有人和老黄客套两句走了,有人没说话拍了拍老黄的肩膀走了。

    老王走在最后,想对老黄说两句什么,但没有说出来,老黄对老王说道:“对不住了,兄弟。”老王最后还是拍了拍老黄的肩膀,离开了老黄家。

    走出老黄家的时候,夜色已深,乌云遮住了好像牙签似的月亮,只有天边的几颗星星发出了微弱的光。老王借着微弱的星光,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伴随着脚步声的就是呜咽呜咽的风声。

    老王回到家的时候,看见自家的灯还亮着,他心里一暖,似乎寒风也没有那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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