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所思】词语背后的真实（之六十）
之六十
搞不赢
对“搞不赢”这个方言词，外地人很容易望文生义，理解为：与人打架斗殴，失败了。“搞”字在四川话里，适用的范围太宽泛了，尤其是49之后，怎么搞怎么来，而“不赢”当然促使人往输赢胜负方面联想。但它与动手博弈毫无干系的。
举个例说，你有事需要帮忙，找到一个四川人，他正忙着呢，连连推脱道：“我搞不赢，搞不赢！”意思是：他手上的活儿多，忙不过来。这儿的输赢与对手无关，却直接关联着看不见摸不着的时间。
这样的输赢胜负观，耐人寻味。人生不满百，常怀输赢心。俗话说的是“与时间赛跑”“只争朝夕”云云，令人振奋，也不免唏嘘。一个普通平庸的人临别之际，可能感慨一生一事无成，输给了时间。一个功成名就的人离开人世之前，可能感慨一生赢了无数对手，却最终输给了时间。
在神秘永恒的时间面前，我们有限的碳基生命都是注定“搞不赢”的，失败天注定，无论如何都“搞不赢”。对生活充满厌倦的浮士德最终没赌赢，输给了眼前的精彩，成了魔鬼的仆人。魔鬼没人性，但他太懂人性了。难怪高冷的庄子要热切地感叹：“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沟子黑
四川话里形容一个人为了一己私利，胆大包天、行事阴狠、贪婪毒辣，叫“沟子黑”，沟子也称屁眼，因此也叫作“屁眼黑”。意思虽然简单，可从词源上很难理解，沟子黑是怎么与此扯上关系的。
记得民国时期的一位蜀人李宗吾，写过一本奇书《厚黑学》，讲的是我们几千年来历史上“脸厚心黑”的案例，他概括道，凡历史上坐上龙椅者，无一不是脸厚得超过城墙转拐拐，无一不是心黑得没有任何一丝为人处世的基本良善，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残暴无底线。但没说到“沟子黑”。
国人好面子，巴蜀草民也不例外。被人抹黑、打脸是颠覆尊严的，绝对不能容忍。也因此视心黑者为不要脸，喻其脸为屁股。脸，乃人之光生门面，而屁股却是人之肮脏后门，尊卑贵贱不言而喻。所以，我以为，所谓“沟子黑”，其实，婉转曲折地说的是脸厚心黑罢了。
儿豁你
网络上流行一句俗语，“城市套路深，我想回农村”，表达了无根无据的屌丝们承受不了城市生活里太多的绑票和欺骗。重庆人耿直，喜欢直来直去，厌烦说“偏耳话”（不靠谱的假话）；害怕别人不相信，常常在讲完一个事情之后，鼓起眼珠子，追补一句“儿豁你”或者“儿哄你”。意思是：所讲绝对真实可靠，若有半句不实之言，天打雷劈。
“豁”“哄”意思相近，就是哄骗。可是，为何叫“儿豁你”呢？“儿”与“豁你”之间是怎样一层联系？其实，依照顺序可以直译如下：（只有）儿子才哄骗（老汉）。给人当儿子，自矮一辈，谁都不愿意的吧。以此强调所言属实。语义和普通话里“哄你是小狗”差不多，但语气比它更强烈。
国人自古重血缘亲情，家族上下左右的秩序不容乱来，敢于借此表态，足见其诚，足见其真。但是，如今重庆的年青人简直就把它当口头禅挂在嘴边了，也就不好再当真喽。“儿豁你”或许在说者心中变成了“豁你儿”呢。这世界变化快。家庭内部代沟不断，有些青年以啃老为荣，有些坏人变老了，伦理秩序岌岌可危，那么捆绑其上的诚信，岂不散落一地鸡毛，还有蒜皮。
多少人因为相信“儿豁你”被亲朋好友传销了，多少人因为相信“儿豁你”被高利贷被非法集资了，多少人因为相信“儿豁你”被养生专家发展成了购药吃药机器。在这个时时处处都在儿豁你、儿哄你的时代，豁你容易信你难啦。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