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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被举报的青春

那一年,被举报的青春

作者: 1553576 | 来源:发表于2017-12-16 11:17 被阅读269次
    《我不是潇洒女生》

    NO.1

    “沐沐,最近学习是不是有点不踏实啊?”

    我正想说“你丫放屁!”,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我老班,不是老马、不是杨丹青、不是木南乔......于是我刹住了舌头,乖巧地站在一边。

    “沐沐啊,你是个挺聪明又肯用功的学生,是颗好苗子,实话告诉你哈,你是我的重点培养对象。你们现在快高二了,还有两年,熬过了这两年,到了大学你可以尽情地玩了。那个时候,谈个恋爱算什么?咳咳......但是这个时候可不能有这样的心思,听懂我什么意思了吗?”

    见我低着头一言不发,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老班叹了口气,顿了顿接着说道:“你们现在还小,可能还不太理解,以后的变数多着呢。你们现在的早恋,和小孩子的过家家没什么两样儿。老师也是从你们这个岁数过来的,有点别的想法很正常,但要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知道吗?......”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老班同志依次跟我讲了他的高中时代、大学时代以及工作之后的恋爱观和婚姻史。许久,老班的嗓子透着一股疲惫的沙哑,他打开抽屉,里面躺着一包胖大海和一包香烟。我以为他要拿胖大海,结果他的手在胖大海和香烟之间游离了几个来回最终抓起了香烟。

    看着老班这个小动作,我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番:每个人对自己和对别人都是两套规则。对老班而言,胖大海和香烟之间,他又何尝不知道胖大海对自己身体更好一些,可犹疑过后他还是选择了香烟。

    老班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我离木南乔远一点,可木南乔又何尝不是我的香烟?对我来说,学习好比胖大海,木南乔好比香烟,我要先吃了胖大海,再抽了香烟。——当然,前提是我吃完胖大海后,那支香烟还在那里。

    “我抽根烟,你不介意吧?”老班一只手夹着香烟,一只手拿着打火机,却问出这么没意思的问题——不介意的话二十年后可能得肺癌死;介意的话现在就得死,您说我敢介意吗?

    “啊,不介意。”我乖巧地笑了笑,“老师,我还有课,我先回去上课吧?”

    老班冲我摆了摆手:“回去吧,记得我今天跟你说的话啊!......哎,别忘了把我给你算题那个演草纸带走!”

    第二天的第五节自习课上,我正聚精会神地写数学作业,老班突然走过来轻轻敲了敲我的桌子,摆摆手示意我出来。程英的脸色很不好看,我从来没有在程英脸上看到过那样浓重的失望、无奈和担忧。

    眼前的老班严肃到有些陌生,在我惴惴不安地反思着自己的时候,老班突然回过头来冲我喊道:“我昨天跟你讲的话都当耳旁风了是吧?知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吃的?心里没点数啊?这次我也帮不了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老班吼的声音太大,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二班学生纷纷好奇地伸着脖子往外看,一班的学生则一脸不耐地将窗户拉上继续学习。老班顿了顿,指着我说道:“林沐沐你以为我上次找你谈话闲的是吧?知不知道咱们班有多少人跟我反应你有早恋倾向?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挺懂事的小孩,跟你摆摆道理你应该听得进去,心里就这么没数啊?行了,这次人家直接举报到杨主任那里了!......走吧,你父母在办公室里等着你呢。”

    闻言,我的心像是突然坠到了冰窖里,那种突如其来的寒冷和恐惧让我一时有些窒息。

    我不敢想象我爸我妈的表情,我害怕看到他们。从教室到办公室,不过几百米的距离,我却走得分外艰难。每靠近那里一步,我心里便多难过一分,我甚至希望这条路可以无限长,长到能让我一直走下去,永远不用面对爸妈失望的脸。

    “你爸妈挺生气的,待会儿见到他们别犯倔知道吗?”或许是我表现得太过恐惧和不安,临近办公室的时候,老班停下来微微叹了口气,安抚似的拍拍我的肩膀,“在杨主任那里,早恋是条高压线,待会儿好好表现,千万别犯倔,听到没?”

    我回过神来,胡乱地点了点头。

    我跟在老班后面进了办公室,爸妈冷着脸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我的嗓子哽得厉害,张张嘴没发出一个音节,眼泪像断了线地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每个人,都有弱点,而我的弱点就是,我的父母。

    木南乔妈妈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扫了我一眼,木南乔站在他妈妈身边,还是那副漫不经心、桀骜不驯的模样,他的目光在触及我的那一瞬缓和了些,疼惜中夹杂着些许安抚的意味。我低下头不敢看他,因为我知道我哭泣的样子很丑。——即使处在相同的境遇里,我还是注定要比他更狼狈。

    杨主任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一旁的木南乔,将一叠薄薄的照片摔在了我和木南乔面前。那些照片里,有我和木南乔一起去食堂吃饭的、有我倚着栏杆给木南乔讲题的、有我和木南乔嬉笑打闹的......也有木南乔在操场上轻轻抱着我的那张。看着画面上那两张鲜活张扬的笑脸,看着镜头下我和木南乔盈满笑意的眼睛,我竟不知,原来,我们已经表现得这样明显。

    我看着桌子上那几张照片,心里泛起一种淡淡的无力感:那些单纯美好的瞬间,顷刻间被扭曲成苟且一般的存在。那些简单鲜活的画面,顷刻间被击碎,飞溅着的碎片像无数把锋利的刀子,直直地插在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痛到麻木,痛到窒息。

    “当着你们父母的面,说说吧,怎么回事儿?”杨主任沉声问道。

    木南乔有些不耐地瞥了杨主任一眼,随口说道:“不都看见了吗?就是那么回事儿。”面对木南乔倨傲的态度,杨主任的脸色变得更不好看了,他不自觉朝木南乔妈妈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没有说什么。

    我爸脸色铁青,拿着那叠薄薄的照片,手微微有些颤抖,他仰头狠狠地瞪着木南乔,骤然将手中的照片甩在了木南乔的脸上。木南乔有些狼狈地别过脸去,照片一张一张地从木南乔身上滑落。

    “这位先生麻烦你冷静点儿!”木南乔妈妈有些生气地一把扯过木南乔,强压着怒火冲爸爸说道。她不动声色地瞥了我一眼,眼睛里地不屑和厌恶有些刺眼。“一个巴掌拍不响,还是先管管你们家女儿吧......”

    “妈!”木南乔有些不满地打断了他妈妈的话,回头用一种关切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可是此时,我已没有勇气,也没有力气去回应他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短短七个字狠狠地插进了我爸妈的心里。我爸我妈在这几个字面前突然没话说了,他们颓然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眼睛里写满了痛心和失望,还有那一缕不易察觉的耻辱。——第一次,我让他们感到耻辱了。

    那是我学生时代唯一一次被家教,理由是早恋。

    NO.2

    还记得从学校回家的那天,我红着眼睛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在父母的后面,面对街坊关心的询问,我爸妈只讪讪笑道:“没事,孩子感冒了,回来在家养几天。”

    看着他们唇角苦涩的笑,我突然很想哭。

    我爸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抽着烟,我妈亦在一旁轻轻地叹着气。我从他们身旁经过,他们都不肯分给我哪怕一个目光。

    沉默,是一种无形的凌迟,消耗的是对彼此的信任和宽容。

    在这样压抑的灰色的沉默中,他们对我很失望,我又何尝不是?——此时此刻,他们只记得我是一个不听话的坏孩子,却全然忘了我曾有些迎合地做了十几年的乖孩子。

    “回来!谁让你走了?”我正要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爸爸突然挥手将茶几上的烟灰缸摔到地上冲我吼道,“长能耐了是吧?才多大啊就学会搞对象了?你怎么这么有本事?啊?你都读高中了,心里怎么连这点谱都没有?现在不好好学习将来你可后悔去吧!上次逃课去网吧的事真以为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次居然因为搞对象被人家直接举报了,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一个女孩子,你在外面不要脸面,丢人的是你爸爸啊!......”

    “行了!你别说了!”我妈站起来轻轻拉了我爸一把,哽咽道,“孩子心里也不好受......”

    ......

    我愣愣地看着他们一张一合的嘴巴,再听不进去一个字。

    从小到大,我爸在我面前一直是老好人的模样,这一次,他冲我摔了东西发了火。

    从小到大,我爸都舍不得跟我说一句重话,这一次,他一开口就是“不要脸”。

    晚上,我关了灯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眼前弥漫着的漆黑一片。

    人,总是在歇斯底里的喧嚣过后,才知道,孤独也可以是一种享受。

    此时此刻,我的心,安放在这万籁俱寂的静默里,刚刚好。

    床头的手机不停地震动着,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我低头贪婪地看着屏幕上闪烁着的那三个字,我的心像是突然走失在茫茫大雾里——无措、不安又渴望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妈妈推开门走了进来,她静静地坐在我的床头,用手轻轻地拨开了我被泪水沾湿贴在额前的刘海,“别哭了,你爸也是为你好,怕你走上歪路。骂了你,你爸爸心里也不好受,站在阳台上抽了半天烟了。”

    妈妈看着我微微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和你爸是高中同学,那时候你爸成绩很好,那时候的大学可不像现在的大学这么好考,一个县里能考上三五个就不错了,你爸当年是最有希望考上的。你爸学习很用功,那时候生活条件不好,你爸每次从家里回来都会用罐头瓶子盛些咸菜带到学校去,一到饭点,别的同学都拿着饭票去食堂打饭了,他就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凉馒头就着咸菜边吃边看书,那时候,经常有人指着他骂乡巴佬、书呆子。那年高考,你爸爸本来是可以考好的,但是......可能也是命吧。考语文的时候,作文题目是《坑》,你爸太紧张了,看成了《炕》,结果没考上。这件事对你爸的打击特别大。如果没有这件事的话,你爸也不会就读个小中专,在咱们这个小县城里当一辈子公务员。”

    “这些事,你爸嘴上不说,都堵在心里呢。你就是你爸全部的希望,机会没有了就再也没有了,他自己因为没有抓住机会遗憾了一辈子,他是真的害怕你也走他的老路啊。”妈妈柔柔地看着我,忽然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那孩子,家庭条件不一般吧?沐沐,我和你爸没什么本事,你爸在机关上个班,我在学校教个书,咱们家就这么个条件。我们和人家比不了,人家玩得起,可我们玩得起吗?”

    “妈妈没有怪你的意思,谁都有犯错的时候,改了就是好孩子。以后把心收回来,好不好?”妈妈柔柔地看着我,灼灼的目光将我逼到了一个没有退路的死胡同里。——我不想回答好,也不能回答不好。

    “我......”成绩没有受影响,也不会受影响,这样可以吗?

    我像一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在妈妈殷切的目光的牵引下,木讷地说道“好。”

    一个“好”字,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打破了我所有的幻想。

    我从来不知道,有一天,这样一个简单的字,讲它出来,会这样难。

    在外人面前,我可以强势、可以泼辣、可以狡黠、可以无所顾忌......可以要多潇洒就多潇洒;但在父母这里,我只可以是林沐沐——那个乖巧、听话的林沐沐。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能自私一点,就好了。

    NO.3

    我回学校了,带着一份五千字的检查。

    纵使来学校之前,我已有心理准备。可那一道道不加掩饰的目光向我射来时,我还是有些不知所措。有的目光里,是一种单纯的八卦、探寻;有的目光里,是一种用怜悯和同情伪装起来的幸灾乐祸;还有的目光里,写满了触目惊心的“罪有应得”。

    她们认为,我罪有应得。可是,我何罪之有?

    回到宿舍,杨橙程她们一如既往地一唱一和地对我冷嘲热讽:

    “橙程,怎么办呀?咱们宿舍出了个违纪的,看来这个月的流动红旗是没有了!”

    “哎呀,没关系的啦。”

    “怎么能没关系呢?真是的,好好打扫了一个月......”

    “有本事你也谈一个,哈哈哈”

    “我才不要呢,恶心!”

    ......

    我将书包放在桌子旁边的凳子上,站在一旁若无其事地叠着床上被扯得七扭八歪地被子。——那些无关紧要的人,随便她们说什么,我不在乎。她们的话,横竖伤不了我。

    “啊,”一女生大叫一声,循声望去,桌子上那桶冒着白茫茫热气的泡面被打翻,我的书包上沾满了酱汁和油渍,见状,我放下手中的被子匆匆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打开拉链将里面的课本拿了出来。

    “对不起哦。”那个女生软糯糯地说道,说罢不动声色地冲其他几个女生眨了眨眼睛。

    哦?现在是谁都要踩我几脚吗?之前我心情好,不跟你们计较,可我这会儿心情不好你没看见啊?

    “你刚刚说什么?”我盯着她轻轻问道。

    “对不起。”她笑了笑,有恃无恐地重复了一遍。

    “有关系。”我随手拿起倒在凳子上的那半桶泡面朝那个女生扔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那个女生大叫着闪身一躲,那半桶泡面不偏不倚地打在了杨橙程的胸前。

    “啊!”杨橙程这样娇贵的人哪里受得了这个,当即咧着嘴大叫了起来。她皱着眉头,表情活像吃了只苍蝇,“恶心!林沐沐你故意的!我跟你拼了。”

    我伸出手拽住杨橙程挥过来的手臂,“杨橙程,我知道是你。”

    闻言,杨橙程愣了愣,突然将手臂挣了回去,瞪着我狠狠说道:“有病!”

    我将那只沾满泡面的书包放在阳台上,抱起那堆课本走出了寝室。我前脚刚踏出了寝室,杨橙程后脚就追了过来,她狠狠地扯了我一把,课本从我怀中滑落,散落一地。我皱着眉静静地盯着杨橙程,心里百感交集:她或许有点小心机、有点小虚伪、有点小幼稚,但她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杨橙程看着散落在地上的课本,一时有些恍神。她忽然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捡起课本来,或许是怕校服上的油渍沾在我的书上,她特地将校服脱了下来随手扔在一旁。我静静地看着杨橙程的动作,却很意外地,没有感觉到意外。

    末了,她将捡好的课本重重地推给我,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以为五中讨厌你的人就我一个吗?别把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

    她这样说着,可我分明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懊悔与落寞,还有一抹我读不太懂的委屈与控诉。

    我抱着课本往教室的方向走去,远远地便看见,栏杆处那抹修长的身影。木南乔懒懒地伏在栏杆处,他微低着头,额前细碎的刘海下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若隐若现。

    他看着远方,而我看着他。

    远方是他的风景,而他,是我的风景。

    如果可以,我宁愿时间定格在这一刻,我们不远不近,天荒地老。

    他似乎有些疲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他随意地转过身去,抬眼便看到了正在看着他的我。四目对视,相视一笑,似乎再没有更好的语言了。有一种错觉,仿佛之前的种种都是幻觉,仿佛之前的种种都是噩梦。

    木南乔于我如罂粟,千万次下定决心要戒掉他,却总是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忘记所有。

    “喂,你怎么不接我电话?”木南乔忽而敛起了笑容,微愠道,不等我回答,木南乔继续说道:“你饿不饿?去食堂吃个饭怎么样?反正时间还早......”

    “木南乔,你不害怕吗?”我皱着眉头,有些疑惑地问道。

    “害怕什么?”他挑眉问道,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笑了笑接着说道:“你不会是说那个举报吧?多大点事儿啊!他们看不顺眼就闭上眼,你管他们呢”

    “你爸妈不管你吗?”我的心麻麻的,接着问道。

    “我爸没时间管我,我妈懒得管我,再说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我还觉得蛮刺激的。”木南乔用手抚了抚我的头发,接着说道:“杨主任愿意管就让他管呗,我们反抗就是了。”

    我不动声色地避开木南乔的手,心里泛起一丝凉意:原来,我们果然不一样。

    反抗,于木南乔而言,不过是恋爱游戏中有些刺激的小波澜,但于我而言,却是一件需要透支亲情才买得起的奢侈品。明明是同样的处境,当我痛苦纠结、茫然不安的时候,他却在漫不经心、优哉游哉地期待着接下来的戏码。

    NO.4

    “木南乔,你不了解我的处境,咱俩不一样,你不害怕,我害怕。我爸我妈真的很生气,我真的......”

    “林沐沐你什么意思,就因为这点破事儿你就缩成这样了?”

    “破事儿?你不知道我因为这些破事儿多难受!”我突然有些委屈,顿了顿,我接着说道:“木南乔,你别闹了,别让我为难。别想着什么反抗好吗?你反抗没人会拿你怎么着,但倒霉的人是我!”

    “这是什么意思?大难临头各自飞?林沐沐你太让我失望了。”木南乔的眼睛里的嘲讽和不理解张扬得有些刺眼。失望?我又何尝不失望?——我原以为,木南乔会是那个最懂我的人,但我可能错了,“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能不能不那么幼稚?你稍微考虑一下我的处境好不好?”

    “我幼稚?”木南乔极怒反笑,“对,我就是这么幼稚!”

    看着木南乔决绝转身的背影,我突然有一种绝望的感觉。——我最相信会毫不迟疑和我站在一起的那个人,也不懂我。

    后来,回头想想,我又有什么资格说木南乔幼稚呢?我自己还不是一样的蠢且幼稚。

    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我没得选择,只能蠢且幼稚地活着。

    那个时候,每个周一的早晨,我们学校都会升国旗,召开全体大会。所谓全体大会,其实就是一个变相的批斗大会。挨批斗的,都是违反校规校纪的反动分子。

    那一天的挨批斗的反动分子,是我,还有木南乔。

    那是惟一一次,我站在主席台上不为讲演、不为领奖,只是为了手中那张五千字的检讨。

    那也是唯一一次,我和木南乔并肩站在主席台上。我和木南乔分别站在主席台的两侧,面对着主席台下几千号的观众。看着主席台下那一张张莫名兴奋的小脸,我不觉有些自嘲地想到:这一幕多么像古装剧中斩首示众的戏码——台下的人兴奋地喊着“罪有应得”,台上的人惴惴不安地等着人头落地的那一刻。

    校长站在主席台中央指着我和木南乔愤慨够了之后,便示意我们将手中的检讨当众宣读一番。那种做法,在我看来,残忍又无奈。明明是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却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迫作出疏远对方的姿态。对于在乎的人而言,哪怕只是做做姿态,都足够伤人。

    木南乔拿着检讨走到主席台中间的位置,他走得随意自然,他似乎天生有一种特殊的气场,站在那里给人的感觉不像是去做检讨,倒像是去做演讲。他随手调了调话筒的高度,清了清嗓子,待台下有些聒噪的窃窃私语停了下来,他开口道:“大家好,我是二班的木南乔,今天我来给大家做一个检讨。”

    他顿了顿,忽而扭头看向我接着说道:“我喜欢你,林沐沐。”

    台下一片哗然,短暂的平静过后,整个校园陷入一片有些荒诞的沸腾之中。我有些错愕地看着木南乔,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他说喜欢我了,以一种反抗的方式;又或者说,他最终选择了反抗,只是以一种说喜欢我的方式。

    “木南乔,干什么呢你?!”杨主任急忙赶到主席台上将木南乔扯了下去。“安静!大家安静!下面......林沐沐先讲。”

    有了木南乔的教训,杨主任那似乎对我也不放心了,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睛里是不加隐藏的威胁,这样的威胁对我很有用。因为我再清楚不过:如果我做了和木南乔相同的事情,我可能会被开除。

    讲台下,木南乔将手中的稿子揉成一团,满脸不耐地听着杨主任的喋喋不休。他的眼神死死地定在我的身上,我知道,他在期待着什么,但我做不到。

    “大家好,我是一班的林沐沐。在这里,我向大家做一个检讨。作为一名高中生,我们的任务是学习。而我在上学期间产生了早恋倾向,我的行为严重影响了班级的学习氛围,对学校、对同学产生了恶劣的影响......最后,我向老师、同学们保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将主动规范自己的行为,接受老师同学们的监督。”

    我和木南乔隔着茫茫人海静静地看着彼此,然后,对彼此失望。——木南乔失望于我的懦弱与胆怯,我失望于木南乔的幼稚与莽撞。

    NO.5

    从操场上回来,我像生过一场大病似的。为什么我的生活会骤然变成这样?这样糟糕的生活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我静静地伏在课桌上,心里一片茫然。

    快要上第一节课的时候,门外突然涌起一阵骚动。我抬头,便看见木南乔站在我们班前门的位置,木南乔一只手拎着早餐,腾出另一只手轻轻冲我摆了摆手示意我出来。木南乔周围是二班三班跟出来围观的人,他们围在木南乔身边小声起着哄,木南乔也不理会,只是淡淡地看着我,眼睛里是我读不懂的复杂情愫。

    因为早上的事情,我和木南乔成了风口浪尖上的人,这种情况下,有一点风吹草动便可能掀起一场不可预料的“腥风血雨”。我真的有些累了,我不想再应付这些事情了,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会这样辛苦。我静静地坐在座位上,若无其事地拿出课本,淡定得有些过分。见状,门外的起哄声更甚,木南乔有些执拗地站在那里,似乎,他等的不是我,而是一个答案。

    “麻烦你出去一下好吗?他们在外面吵死了!”

    “就是就是,你还是出去一下吧。”

    “烦死了!还让不让人自习了?”

    ......

    不知是谁带头说了这么一句,我们班其他人也随口附和了起来。我叹了口气,站起来径直走出了教室。从座位到门口,六七米的距离中,我意识到,可能我亦是愿意出去的。

    “你爱喝的豆浆,和你爱吃的小笼包。”木南乔笑着,眼睛里却隐着一丝浅浅的忧伤,他说话的语气,卑微到让我心疼。

    “木南乔,方便过来一下吗?”我没有伸手去接木南乔递过来的豆浆和小笼包,径直从木南乔一侧走了过去。木南乔有些尴尬地收回紧紧握着豆浆和小笼包的手。这一次,他没有不顾一切地跟上来,只是有些颓然地走在我的身后,始终和我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到了操场,我停下来回过头,木南乔也随着停了下来。

    无言的僵持,消磨着我们对彼此最后的期待和信任。

    “你到底怎么了?”木南乔眉头微蹙,大步走上前来,低头睨着我有些不耐地喊道,“有必要这样嘛?”

    “你做什么事情之前能不能考虑考虑我的处境?”我有些无力地抬起头,语气里灌满了疲惫,“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做的事让我多难堪?我的生活已经够糟了木南乔!”

    “难堪?我让你难堪了?”木南乔定定地看着我,眼睛里写满了自嘲和失望,“那真是对不住你了,让你难堪了这么长时间。”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木南乔会用这样一种冷冰冰地眼神看着我,那眼神像把锋利的尖刀,生生地往我的心窝上戳。我突然很委屈,心头泛起一股浓浓的酸涩,那股汹涌的酸涩随着眼泪夺眶而出,我哭着冲木南乔大喊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别人不理解就算了,为什么连你也跟着误解我?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是怎么度过的?在家里我爸我妈骂我、在学校会被别人指指点点、现在甚至老班都不愿意搭理我......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往日郁结在心底的委屈让我有些失去理智,我盯着木南乔,有些口不择言地说道:“我妈说的没错,木南乔我和你不一样!你在学校里怎么样都可以,没人拿你怎么样,最多让你回家待上两天,可我呢?同样的事情放到我身上就可能会被开除!你有个局长爸爸,我没有!”

    后来我意识到,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是真的不可以说。——因为它远比你想象得还要伤人。

    曾经,木南乔将他心底最脆弱的地方毫无防备地给我看,如今,我却回过头来朝着他的弱点狠狠地刺了下去。——卑鄙且残忍。

    木南乔愣了愣,他静静地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那双原本漆黑深邃的双眸失去了光泽,染上了一层让人心疼的黯然。他的眼睛里,一片荒芜。

    我的心像是突然被一股大力扭到变形,此起彼伏的酸痛让我有些窒息。

    木南乔,可不可以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宁愿你伸手打我一顿。

    他猛然抬起手,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闭上了眼睛。见状,木南乔忽而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颓然将手伸进了校服裤子的口袋里,有些随意地拿出两张汉城艺术中心一场漫展的票。看着这两张票,我的眼睛酸酸的,之前我不过随口一提,他竟记下了。

    “我本来打算等寒假你过生日的时候带你去的。”他低头淡淡地看着我,伸出手轻轻抚了抚我脸上的泪痕,淡淡说道,“但是,你不配。”

    他说的没错,我不配。

    木南乔有些决绝地转身离开,我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走到一个垃圾桶前,将那两张票连同着那份早餐一起扔了进去。

    在这场以青春之名打响的战役里,我和木南乔败得一塌涂地。在对手出招之前,我们便迫不及待地和对方厮杀在一起,然后两败俱伤、缴械投降。

    (详情可自行搜索《我不是潇洒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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