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或许，总觉得他的一切付出是理所当然，又或许，看到天底下和他一样的人，都是如此默默无闻……但是，岁月溜走，我们却不曾发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年轻力壮的父亲，竟然就老了。

我的父亲勤劳，朴实。年轻的时候，他常年跟着别人辗转各个城市，去做建筑工。在我的记忆中，他总是穿着洗得发旧的工衣，拎着一个行李袋，里面装了泥刀等建筑工具。那时我觉得父亲的力气真大，毫不费力就扛起一包水泥，铲一车石子不过是片刻的工夫，在我眼里，父亲是不会变老的。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父亲苍老的迹象越来越明显。

我第一次发现父亲的老，是从那次他向我走来。一次暑假，我闹着要做假期工，父母只好让亲戚给我找了份零工。假期工结束后，父亲要来接我，我心里别提有兴奋了，因为我会挣钱了，见到父亲时我一定会得意地把钱给他看。其实我不必父亲来接，可他不放心我，非得大老远的坐一趟车过来。

终于见到父亲了。在马路对面，他就朝我摆手，远远的，我就看到他脸上的灿烂笑容，我高兴极了。那是在佛山的繁华街市里，各色各样的城里人，穿着打扮时髦得体，他们昂首挺胸，步伐轻快。人群川流不息，从父亲身边走过，我才发现，父亲在人群中如此平凡，他身材矮小，逊色的布衫显得有点长，穿着一件藏青色的中裤，远远望去，他是如此窘迫、寒酸，如此不起眼。

他向我走过来了，带着笑容。我却发现他满脸的皱纹，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甚至还有廉价染发剂藏不住的白色发根……在人群中，父亲多么渺小，别人轻易就能挡住他，尽管他在努力向我招手，在尘土飞扬中，他慢慢向我走来，我的笑容却慢慢消失了。我的父亲怎么就这样老了呢？我总以为他如此强壮，如此能干，是有着使不完的力气，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老了的。可是，岁月的刻刀，竟然无情地在他的脸上留下了痕迹。

我的眼睛湿润了。我掩藏了忧伤，迎接父亲的笑容，他看到我，高兴得像个小孩，根本不在乎我挣了多少钱，却连连心疼我。我和父亲并肩而行，走过马路，上车下车，他总是护着我。我才发现，他的背已微驼，这让他看起来更矮了。此后，每一次和父亲见面，我既开心又忧伤，只怕看到父亲的苍老。

其实，父亲很不容易，他十几岁时，他母亲就弃他而去。他初中都没毕业，困窘的家庭让他中断了学业，从此就开始了打工生涯，做着日晒雨淋的苦力活。有了我们之后，日子还是贫穷，父亲只得背井离乡在外打工。然而，父亲对我们从不吝啬。逢年过节，父亲一回来，都会给我们买吃的、穿的、用的，他自己却永远是那一套溅着点点水泥的工衣。

父亲这么爱我们，我却偏偏不让他省心，印象最深的是父亲的那一通电话。有一次，我和弟弟争吵起来。那时，父母都在外面打工，就我和弟弟在家读书。倔犟的我，把平时很懂事的弟弟激怒了，怒火中烧的弟弟将一把塑料凳子摔碎了，又气又哭。父亲知道这事后，立刻打电话来，是弟弟接的电话。说了一会儿，父亲让我听电话。我很害怕，我想父亲一定会把我骂一顿，因为那场吵架就是我挑起的，我身为姐姐也不让着弟弟。

我接过电话，做好了准备挨骂。父亲先问了一句：“你和弟弟打架了是吗？”我说是，我找不出什么理由解释，便不知再说什么。我等着父亲大发雷霆地质问我，可他没有。电话那边是沉默，良久，才听到父亲说：“你怎么能和弟弟打架呢？你这样，爸爸很伤心……”父亲的声音已经哽咽，我知道他在努力忍着。那一刻，我的心仿佛受到了狠狠的重锤。

我的父亲，受过多少苦，我不曾见过他淌过一滴泪，印象中的父亲是铁打的汉子，从不轻易落泪，为了这件事，他却在女儿面前泣不成声。父亲说：“爸爸在外面辛苦，都是为了培养你们，希望你们健康，希望你们成才，可你们怎能自相残杀呢？你们这样，爸爸的辛苦还有什么意义？一条路隔千万里，我又不能一下子回去，你让爸爸怎么办？”

我的眼泪在打转，听到电话那边，还有工地上嘈杂的施工声音，那样酷暑的天气……我让父亲多么伤心，多么难堪！

父亲爱我们，爱得深沉，他从不懂表达，他的行动却让我们既感动又心酸。上高中时，我和弟弟在镇上念书，那时我家才盖新房。父亲为了省下工钱，硬是自己上阵，拉沙石、扛水泥、砌砖等等。那段时间，父亲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我们却帮不上什么忙。父亲在家做苦力，我们在镇上轻松自在地读书。父亲有时也抽空来看我们，每次都给我们买好吃的，又怕打扰我们学习，放下东西就回去了。

有一次，父亲如常来看我们。听到敲门声，我便去开门。我看着父亲，都愣住了，他瘦骨嶙峋，皮肤黑黢黢的，衣衫破旧，布衫的肩部也许是扛东西磨破了，一双鞋子布满了斑驳的水泥点。因为疏于打扮，原先染黑的头发长了，露出了白发，而父亲原先浓密的头发也稀疏了，额前只有一小撮，勉强遮住逐渐光秃的头顶……我喊了一声“爸”，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吃饭了吗？”父亲进门就问，接着打开他从家里带来的饭盒，一阵香味散发出来，是三条煎得金黄诱人的鱼。“你们平时没有什么鱼吃，没有营养，我就煎了拿出来。快趁热吃吧，我放了很多花生油煎的。”

我的父亲，他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用，每次回去打开餐桌，看到他吃的只有那一两块咸瓜，问他怎么不买肉，他总说要忙着做工……看到那煎得金灿灿的、父亲走那么远的路带来的鱼，他不惜劳苦，心心念念都是我们的营养和健康啊。

父亲，我那不再年轻的父亲，爱他的儿女爱得如此深沉的父亲，我们若有一点点成就，我们都得感谢他！惟愿岁月安好，愿父亲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