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爱情故事(上)

作者: 文字怪人 | 来源:发表于2018-04-16 06:27 被阅读498次

    1

    二十四岁的我坐在蓝色柔软的沙发椅上,眺望白框窗外若隐若现的埃菲尔铁塔,点亮一盏灯,不是为了照耀什么,而是因为我要整理发票。

    还有什么比这更悲伤的事情呢?有,转头我看见了床上躺着的毛光麟。

    光麟哥是我的同事,2003年我们一起去法国巴黎参加贸易展览会。

    要住在一起十天。在这个世界最浪漫的城市,睡在我身边的竟是一个四十岁的男同事。

    他留着一个小平头,圆脸上戴着一个圆眼镜,水磨色的牛仔裤下是一双天蓝色叮当猫的袜子。

    此刻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电视,问我:“肥佬,是不是国外的电视都可以收看到很特别的频道啊?”

    我说,可以,价目单上写着一晚20元。

    他又问,“咦,那有没有发票可以报销啊?”

    当然我们公司的财务是会看英文的,她肯定知道“Adult channel 18+”这张发票是怎么回事,我只好咬咬牙说可以,用我每天的餐补20元换了一晚的爱情电影。

    光麟哥躺在床上时不时发出“嘻嘻嘻”的笑声,碰到不懂意思的地方还会问我“这两人说了什么”,而我一面整理发票一面练习英语听力,这应该就是最悲伤的事情了吧。

    2

    展会的第一天需要布置摆设产品,我们公司做的是行业油画生意,也就是说按批量仿制一些外国知名画家的油画,例如达芬奇梵高还有毕加索的画作。

    在福建专门有个村子的人从小到大就只学画一张油画,你学的是画蒙娜丽莎,那你这十年每天都画蒙娜丽莎,你画的是星空,那你从十几岁学徒开始就只要画星空。

    完成一张蒙娜丽莎的时间只要一天。

    而我们公司做的事情就是把蒙娜丽莎星空这些作品套上不同的外框,在展会上等待国外买家相中,通常五十美金一张,起订数量是一百个。

    毛光麟从箱子里取出一张梵高的《杏花》看了看,“精品。”他点头称赞,而后挂在了墙上。

    这个时候有两个穿着西装拎着公事包的业务员走了过来,介绍说他们是国内一家刚成立的电商机构,今年5月就会上线。可以把我们的产品放在网络上,如果有客人选中就能下单。前期优惠,免费入驻。

    “淘宝?”毛光麟看了一下业务员递过来的名片。

    业务员点点头,解释说只要把我们产品的照片放在网上就可以了,他们的平台直接对接国内散客,也有一个叫做“阿里巴巴”的国外平台,正在筹备阶段,可能明后年就会出台,前期还是免费入驻,随后业务员掏出笔记本电脑正要和我们演示。

    光麟哥罢了罢手说,“我们这挺忙的,回国后再聊吧。”

    “好的!”业务员客气的起身告退。

    光麟哥随手就把名片撕了丢在垃圾桶里,这年头推销业务的实在太多了,光麟对我说,“这企业还能活到明年?做生意这件事,就是要看得见摸得着,看照片就买东西,谁信得过啊!”

    随后他继续从箱子里取出一张毕加索的《格尔尼卡》,“精品!”他称赞了一句,挂在了展览馆摊位的墙上。

    3

    布展完毕后我和光麟哥四处参观,二千平米的展厅内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商品,有卖衣服包包的,有卖木质家具的,还有卖马桶盖的,马桶盖面上印刷着钢铁侠蜘蛛侠还有辛普森一家。

    毛光麟双手背在后面一一参观,点头。他悠悠地说,“肥佬,我记得有一个叫做岁的期望的作家曾经说过,有欲望的地方,且有美妙发生。”

    “岁的期望?”

    “对,很有名的。”他深沉地说道。

    我实在不懂的光麟哥想要表达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叫做“岁的期望”的作家好像挺有水平的,随后光麟哥又说,“岁的期望还说过,故事琳琅满目,生活平平无奇,时光忽尔即逝,所以让爱在梦里。”

    突然毛光麟停下脚步,小眼镜在灯光的照射下澄澄一亮,而后钻进了一个摊位内。

    这个摊位卖得全是打火机,有阿拉丁神灯款的,有大海龟款的,有手枪造型的,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个摊位的女老板长得挺漂亮的,三十六七岁,略施淡妆,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成熟女性特有的魅力。她说我们可以叫她Aunt Mary。

    “东西很不错。”毛光麟从摊位上拿起一把小吉他弹了几下,然后按了一个键,吉他头上喷出一道火焰来,“耶,ROCK AND ROLL!”他说了句。

    接着光麟哥举起一把手枪,按了下扳机,枪头喷出一团火,毛光麟一口将火吹灭,带来一阵烟,“火烧的寂寞。”他又说。

    “很懂啊。”Aunt Mary和光麟哥开心地聊着天,一一介绍她们的产品,每介绍一个,毛光麟都能蹦出一句话或者一首诗来。

    接着她俩的话题越来越多,居然谈论起了尼采,光麟单手肘靠在墙上,摆出潇洒的姿势,时不时会说:“那首我也很喜欢,好像是说爱情的”,等Aunt Mary将诗念了出来,他便接下去说,“对,就是这首,好诗。”

    男人的智商会在遇到心仪的女子后上升几个层次,同时也会想摆脱身边的所有事,就比如我,毛光麟的另只手背在后面,冲我摆了摆,示意我走远一点。

    我只好在一旁的陈列区站着,随手拿起一个阿拉丁神灯,擦了擦,忽然我看见了一个女孩。

    她背对着我正在整理样品,棕色柔软的长发盘于脑后,扎着一个非常漂亮的七色花瓣头饰,飘过一阵好闻的香水味,带着夏日海风的气息,而我对于香水味没有抵抗力。

    随后她转过头,约二十一二岁,面庞白净,眼睛不大,但那气质就如一本叫做《论语》的诗书,耐读。

    她惊讶地盯着我看了一眼,一脸紧张,“你最好小心一点。”

    她说话的声音很好听,是一种很特别的口音。

    “我小心一点?”我愣了下,难道她要揍我。

    她指了指我手里的阿拉丁神灯打火机,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砰”一下一道火光窜到我脸上,原来我把这个茶壶拿反了,喷火嘴正对着我。

    “咯咯。”她笑了,“这是阿拉丁神灯,擦三下,就会有愿望(火光)发生。”她解释说。

    随后掏出纸巾,让我别动,在我的眉毛上擦了擦,“还好,眉毛只是烧了点。不影响大局。”

    她的名字叫做苗元馨。

    苗元馨是Aunt Mary的侄女,来自台湾,目前在台北念大学,这次是来展会实践学习的。

    “北京人每天起床都先要去天安门看完升旗再上班吗?”她很好奇。

    “每个洗车店真的都有漂亮的台妹卖槟榔吗?”

    聊了几句就发现有些事情的误差实在太大了,苗元馨说她非常讨厌政治新闻,一看到就要转台。而我说我眼中的台湾一面是蓝天白云流浪到淡水,一面是忠孝东路崇光101和机车女郎。有机会很想要去看一看。

    谈着谈着还是娱乐新闻更有趣些,比如有一档《我猜我猜我猜猜》的节目我们都很喜欢看;而《流星花园2》收视大败,F4的风头已经被一个叫做5566的偶像天团抢去半壁江山。

    不过苗元馨很快告诉我,她最喜欢的一个艺人,他的名字叫做张国荣。

    苗元馨说从她很小时候就开始喜欢他了,他的眼中好像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忧伤。看他抽烟,看他出柜,从二十好几到了四十多的模样。随后她问我,“你也喜欢张国荣吗?”

    我愣了一下,其实我可能更喜欢和我同龄的周杰伦,看双节棍耍得有模有样,除了名字,我根本不知道张国荣有啥作品。不过我不能这么回答。

    “超爱啊。”我脱口而出。

    “那你喜欢他的哪首歌?”苗元馨期许地看了我一眼。

    “不好,”我的心咯噔一下,“这事要穿帮了。”

    而苗元馨身上那如海风般的香水味在我的鼻息回绕,我根本是无法抵挡的。

    突然我看见了不远处依然靠着墙潇洒的毛光麟,心生一主意,于是我也将一手肘撑在墙上,一手在头发上摸了摸,故作深沉地说,“哎,就那首,讲人生,又讲爱情的。”

    “是《追》吗?”她瞪大了眼睛,惊喜往外。

    “对,《追》。”

    随后苗元馨用不太标准的粤语发音轻轻唱了起来:“这一生也在进取,这分钟最挂念谁,我会说是唯独你不可失去…”

    她住的酒店和我的相隔不远,于是苗元馨提议今天晚上我们可以出去走走。

    我说行,我们不见不散。同时在心里开始感谢这个叫做张国荣的香港艺人。

    4

    一回到酒店我立刻冲到酒店大堂的网吧内,找了张纸找了把笔,把张国荣的所有大事件都记了下来,又听了他排行前十的成名金曲,快进看了排名前十的电影。

    如果念书的时候我有这一半认真,我现在可能都不会在这家外贸公司打工了。想到这里我不由恨恨地叫服务员给我开了张发票,但又转念一想,如果人生有那么多如果,那我也就不会见到苗元馨。

    晚上八点,换了身衬衣,套了件淡蓝色的V领羊毛衫,我来到了苗元馨下榻的酒店楼下。

    夜晚的巴黎吹来凉爽的风,每一个路人和我擦身而过,有的穿着风衣手里握着咖啡,有的三五成群的说着法语,雨后有出租车驶过,街头有黄色长卷发的歌手在弹唱歌曲,远处立着艺术石雕,在星火灯辉映衬之下,一切都是又美好又浪漫。

    “如果是岁的期望,他会作什么诗呢?”我脑中忽然一闪而过这个古怪的念头。

    “肥佬。”

    苗元馨朝我走来,那天她穿着一身深色碎花的长裙,一双小白鞋,在脚踝处系着一个金色的铃铛,叮铃叮铃。

    “好看吗?”她冲我莞尔一笑,说是Aunt Mary帮她挑选的。

    我们沿着梧桐树下行走,路过一间一间的露天咖啡馆,穿着西服绅士的老人拄着雕花拐杖,嘴里吐出一口雪茄。路过塞纳河畔,河水色泽冷艳,三世桥边柱子上金色的浮雕是一个骑着天马的勇士,他举起长剑荣耀四方。

    路过一个公园,在环形石梯上有人正用收音机收听着球赛新闻,嘴里喊着“GOAL”。随处可见错综复杂的法文路牌,就这样没有方向的行走,让时光带我们去任何地方。

    但不知不觉间气氛就有点不对劲了,有条街上的灯光很奇怪,各式招牌打着大大的“SEX”,玻璃橱窗里站着穿着比基尼衣服的女郎,有人看到我们突然热情地叫了句,“Hey,chinese,有发票。”

    原来我们跑到红灯区里去,其实这一路的风景还是挺壮观的,毕竟我今生都没看到过几百个漂亮的法国女郎,我的小眼睛不油四处飘了起来。

    “肥佬,你在看什么?”苗元馨没好气地问。

    “哦,我在想如果是岁的期望,他看到这一幕会作什么样的感想。”我赶忙解释。

    “岁的期望?”她皱眉疑惑地瞧了我一眼。

    “对,一个在国内很著名的诗人,总是能给这丑恶带来批判!”我深沉地说。

    “可是,你为什么要看这些呢?”苗元馨侧头冷不丁地电了我一眼,“最好的,不是已经就在你的眼前了吗?”

    后头此起彼伏的欢浪声又响起的时候,在我又要被吸引回头的时候,苗元馨忽然抓起了我的手,拉着我沿着这条街跑了起来。

    她穿着白色的球鞋,速度很快,脚踝的铃铛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而她手心的温度与我相扣,我想要追赶她的脚步,追上这一种感觉。

    时光就像是飞了起来,一千米的长街,左右侧的风景就如同梵高的《星空》,扭曲的只剩下漩涡,而我眼中能看到的世界就只剩苗元馨一个。

    跑了很久,来到街角的一条小巷边,我们停下来。她大口喘着气,擦去额头的汗,而后我们在角落坐了下来,她想要将拉着我的手松开,而我有些依依不舍盯着她的手愣愣发呆。

    远处的钟声重重敲了三下,已是夜晚十二点了。

    “我要回去了,肥佬。”她说。

    “那…”还没分别却想再次相见。

    “明晚我们去埃菲尔铁塔吧?”她提议,“能和你去,也不枉来过巴黎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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