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腾云驾雾的怪人
上一篇: 俗娘(上)
第二日清晨,见他面容有些憔悴,想是昨夜未能睡好,不免有些心疼。我下楼叫了两碗面,端到他的房间,相对坐着。对面丝绸店的掌柜已经开门接客。整座城市在经历夜晚的安宁之后,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他突然抖了抖身躯,说道:“吃了面,我带你去观赏城中的比武擂台吧。明天我们去水月山,那里的风景你一定喜欢。后天的话,再议吧。”
我点点头,看着他憔悴的笑容,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勉强吃了半碗面条,便整顿了衣裳,随他去观看了城中举办的比武大赛。擂台上面的学武之人的武术确实很精彩,但对于我这样热爱山水乐器的人来说,并不讨我欢喜。不过,浪人看的有劲便好,也希望他能因此忘记昨晚的不愉快。
我们回到客栈,已是傍晚时分了。两人的肚子都饿的咕咕叫嚷着。浪人点了几个下酒菜,没再吩咐小二送到房间,而是择了一处靠窗的方桌,坐了下来。我坐在他对面,见他手撑着脑袋望着窗外来往的行人,在夕阳的照映下,透着几分沧桑的气息。
饭菜端上来以后,他要了米酒,先给我斟上一杯,然后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颇为爽快。我们边吃边喝,心情也渐渐的舒畅起来。他说:“我想过平淡的生活,像你一样,会一种乐器,闲来游山玩水,心中有愁便吹吹玉箫。”
我一脸苦笑,看着他有些疲惫的神情,不知该说些什么。我能理解他浪迹天涯的孤独,外表洒脱自在,其实内心并不快乐。他也想要一份安宁平静的生活,娶个平凡妻子,生三两个孩子,建一座普通的屋舍,养些家畜,种几亩地,闲来陪孩子玩闹,或游山玩水。可是他知道,他的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一日为侠客,便很难回归平凡。
他叹了口气,无奈的望向窗外。我给他斟满酒,敬了他一杯,敬他人生孤独,也敬造化弄人。放下酒杯,正欲呼掌柜结账,门外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步伐声。声音在客栈门口戛然而止。我好奇的朝门口张望,是什么人来了此处?
门口进来一位身穿黑色盔甲的官人,胸前绣着一个亮眼的锦字,腰带上配着一把长剑,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威严与杀气。我不由自主的不安起来,锦衣卫的突然出现,想必是要来抓人。而且那人定是个高手,否则不可能特派锦衣卫过来。想到这,我不免紧张的望了望浪人。
那人环顾了一眼四周,所有人都紧张的低下了头颅,只有浪人除外。我偷偷瞅了一眼他的表情,不波不澜,一脸平静。
“掌柜的,这个人可是住在这里?”那人顺手拿出一张画像递给掌柜的端详。
掌柜的看了一眼画像,目光便向我们这里投射过来,然后指了指浪人,嘴唇蠕动,却听不清再说些什么。只听见那人的脚步朝我们逼近。我的心越发的不安起来,手心和额头都已经开始往外冒出冷汗。
事后回想起那一幕,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并未触犯朝廷法律,为何如此担惊受怕呢?后来我想,或许是因为我害怕权威,他们能够轻易取走我的性命吧。也或许当时担心浪人吧。
那人走到我的右手边伫立,对着画像仔细的观摩浪人的外貌。我感受到了他冰冷的气息从我耳畔掠过,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请问你是赵忠赵少侠吗?”
那人淡淡的问了一句,我的心却到了崩溃的边缘。不安的想象着浪人怎么会被锦衣卫盯上。浪人做了什么?他们要把浪人怎样?
在我汗如雨下的时候,浪人淡淡的回了一句。“是我,请问官人找我何事?”
“少侠果真好气魄,见到我们锦衣卫也没有半点畏惧之色。”那人敬佩的说,“是这样的,昨晚我家大人也在聚缘楼听曲,于是便目睹了少侠的好功夫。特派我来传话,询问少侠是否愿来锦衣卫做事?”
此话一出,我的心总算是放松了下来,不自觉的深呼了口气,身体也不在那么僵硬如铁。
“大人的心意我领了,但我对此职无兴趣。我更愿意浪迹天涯。”浪人淡淡的一席话,让的那人身体一怔。客栈里的其余人也是诧异不以,锦衣卫是多么荣耀的一份职业!他竟然毫无犹豫的拒绝了。
“少侠回答的是否太草率了些,我给你三日时间考虑,到时候我希望你的回答能让我满意。”
语毕,那人便转身离去。随着锦衣卫的脚步远去,客栈里瞬间爆炸似的窃窃私语起来。
“没曾想,那个人竟然就是昨晚出手解救俗娘的男人。看上去颇为平凡啊。他真有那般实力?”
“正是,正是。看上去普普通通的。”
“这个人有魄力,锦衣卫的邀请都给拒绝了。不知道是哪方高人?”
“嘁,狂妄的小子罢了。得罪了锦衣卫,他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我看着浪人平淡的表情,虽然对他的武功充满自信,锦衣卫也定不能让他有所损伤,但是心里仍旧有些担忧。
我假装若无其事的苦笑一声,说道:“浪人,现在你打算如何?”
他依旧望着窗外,对面丝绸店的掌柜正站在门口,望着远去的锦衣卫,面露惊讶与疑惑。
“ 相比于做官,我更愿意陪你去游览天下。明日清晨,我们便出发前往水月山吧。”
浪人说完,对着我温和一笑,起身上了楼。我欲言又止,苦涩的滋味在内心泛滥。
客栈里的人见到浪人已将房门紧闭,便也没有多大兴趣讨论他了。只听其中一人用无奈的语气说道:“哎,过不了几日,那俗娘便要嫁给那个死太监的干儿子了。”
“这也是没办法,人家有钱有势,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手下还掌管着锦衣卫。纵使俗娘不答应这门婚事,也无可奈何啊。”
听得此话,我的身体颤了颤。匆匆付了银子,便奔至二楼,硬闯了浪人的房间。浪人见我慌张的模样,眉头一皱,想不出所以然。还未等他缓过神,我的嘴巴就憋不住将刚才听得的消息说了出来。
“ 浪人,那俗娘要嫁给东厂太监的干儿子了。”
浪人听得此话,猛的掀开棉被,从床上跃至我的面前,头发凌乱,双眼现出一丝慌乱,双手紧紧的抓住我的肩膀,以一种难以置信的口吻问我:“你说什么?俗娘要嫁给那个太监的干儿子?”
这是我与他相识以来,第一次见他惊慌失措。我点了点头,他炯炯有神的眼睛立刻暗淡无光,转而变成愤怒。他松开我的肩膀,重重的坐在椅子上,目光盯着地板,呼吸粗重。
我看着他,陌生感油然而生,他完全变了一副模样。自从从聚缘楼回来,我便是知道,他爱恋上了俗娘,所以在我听得俗娘将要出嫁的消息时,才会匆忙的告知他。但我并不知道他爱恋俗娘的程度竟如此之深。
他是一个稳重的男人,即使面对锦衣卫的威胁,他都不曾表现出一丝不安。如今为了一个女妓,竟展露出这般惊慌的模样。这不得不让我震惊,又愁上眉头,方才他已是得罪了锦衣卫,若是他在做出什么傻事,那可如何是好?
“浪人,你没事吧。”我关心的询问了一句。
他摇了摇头,说道:“时辰不早了。你快去歇息吧,明日我们还要去水月山呢。”
我欲语还休,不安的看了一眼他,便无奈的退出了房门。
躺在床上,我的脑海全是他刚才的模样。我越想越不安,从而导致明月将逝,我仍旧无法入眠。晨光刚刚升起,我便来到他的房门前。
“浪人,你醒了吗?”
房内寂静无声,我立刻紧张起来。也不顾吵醒其他客房的客人,便砰砰砰用力拍着房门。很快,我冲动的丧失了理智,侧着肩膀对着房门撞去,奈何我身弱力微,非但没能将房门撞开,反而伤了肩膀。但一想到浪人可能有性命之忧,便也不顾疼痛,就要准备再次撞击。然而就在此刻,浪人突然出现在了我身后,阻止了我莽撞的行为。
“你这是干嘛?我只是下楼练习剑术了。”
见他鬓发紧贴着脸颊,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想来他并未撒谎,我也就心安了。
浪人雇了一辆马车,吃过早饭,便载着我两前往水月山。
经过三个时辰的颠簸摇晃,总算是抵达了水月山山脚。浪人取过我的包裹,引着我进了附近的一所驿站。向小二讨了两碗水喝。清水下肚,疲惫感也缓解了许多。
稍稍休整了片刻,浪人便引着我游览于这高山绿水之间。很快,夕阳西下,我与浪人择了处小客栈休息,疲累了整日,倒在床上便酣然入睡。
窗外响起的爆竹声将我吵醒,太阳早已悬空高照了。我迷糊地看着从客栈路过的殡葬队列,瞬间清醒过来,只觉凉嗖嗖的,于是关上了窗户,行至门外,准备前去看看浪人。正欲虚掩房门时,发现门槛放着一张信封,随即将它拾起,翻看了两面,见背面写着我的姓名。
“友人,我走了,和你相聚一起是我最愿意做的事。请宽恕我的不辞而别,水月山是个好地方,你尽兴以后便回去吧。本来昨日我已离开,但是我清楚你的性格,你定会满城找寻我的踪迹。为了你不会受到我的牵连,我不得不将你带至水月山,在这里,你是安全的,我也是安心的。友人,以后若有缘,我们还会见面。祝君一切安好。”
看完浪人的信,我的心咯噔一下。不安感逐渐上升,我已经猜到了浪人突然辞别是所谓何事,他肯定是去寻找俗娘了。
果不其然,当我收拾行装回到水月城时,他已成为通缉犯,原因是掳走了太监干儿子即将要过门的媳妇---俗娘。关于通缉他的告示已经贴满了水月城的大街小巷。我看着告示上他的画像,思索着他人此刻身在何处?是否已经逃出了水月城?是否没有受伤?
我正想着,街道上开始混乱起来。大批的锦衣卫士兵正在逐家逐户开始搜查,但凡有一点可疑之士,皆被五花大绑捆至监狱严刑拷打,纵使无性命之忧,出来多半也成为了一个半死之人。
我看着老百姓毫无反抗之力的被官兵欺压,内心气氛不以,却也无可奈何。当天我便离开了水月城。
三个月后,我得知一个消息。水月城在那个京城太监的报复下,死了许多无辜之人。城里繁荣的景象也逐渐衰败破烂,越来越多的商人搬离了水月城,越来越多的百姓向临近的城市逃亡。在水月城里,没有了公道,所有与太监敌对的人要么死于非命,要么半死不活。即使朝廷有接到水月城民生疾苦的奏折,但都被太监隐瞒过去。
两年以后,再也没有人说水月城是帝都最好的城市。我也没再见过浪人。他说的有缘会再见面,也不知是何年何月。
“苍山亭上复箫声,水月城中无故人。”
我站在苍山亭中,望着青山绿水,吹箫给他听。他说过,最喜欢我的箫声。如果他还活着,那么,一定能够听见我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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