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袪犽虫,龙欲腾空。
夕阳还暖,天边红云袅袅如烟。
攀月峰巅,驻着两个青衣道人。一个头戴双鱼冠,一个玉簪束发。山风徐徐,道人鬓发飘逸飞扬,宽大道袍荡起涟漪,似欲乘风扶摇,恰如缥缈飞仙。
细看时,双鱼道人面目清冷,负手立于崖畔,如山巅千载古松,冷眼俯视众生人寰;玉簪道人垂手低头,站于悬崖丈余之外,小心翼翼,仿佛俯首帖耳的青衣杂役。
“上师,丽荒经年久旱,民怨日升,匪患四起,国库黄白之物俱已疏于赈灾。今年道供,能否免去三成?我偶得一神物,愿奉于上师。”玉簪道人率先打破沉默,语气犹豫,话间恭敬。
双鱼道人默然远望,只见苍松劲草,群山逶迤,一派生机盎然的美好山景,良久,他漠然开口:“夏园,风霜雨露,天道使然。你可曾见,大旱之年,有虫蛇蝼蚁之辈,祈求上天怜悯,降下甘露。这世间万物皆有其属,各居其位,天下久旱,与吾真修宗何干。五百载前,吾宗助丽荒国覆灭妖邪,扶丽荒社稷于大厦将倾,尔丽荒才得以苟延至今。世俗有一句话,叫知恩图报。更何况,吾宗欲灭丽荒,反掌耳。减免道供一事,休再提及。”
顿了顿,双鱼道人缓缓转身,神情玩味,哂道:“至于神物,你夏园,只是一世俗王朝的帝王罢了,有何资格谈及神物?也罢,若是你所奉之物于我确有裨益,给你点好处又何妨。”
听闻此言,玉簪道人忙从袍袖之中掏出一块拳头大的方正之物,双手奉于掌心。只见此物,绿至发青,遭遇空气,表面便覆上一层雪白青霜,隐有氤氲之气在其四周升腾,模糊了视线。
“千年冰心玉,这对于你来说,倒是个好物件……”双鱼道人话未落地,便见献宝之人,揭开冰玉一角,七色瑞光乍然迸现,沁人心脾的纯净灵气瞬间逸出,压下双鱼道人所有未尽之言,只余颇为急促的喘息,“这,千灵草!”
万珍录中一幅几乎占满单页的仙草,蓦然浮现在双鱼道人脑海,撩得他心头火热。
修士练气,讲究循序渐进,更重吞精服华。因此每个练气宗门,都建有仙草园,由宗门长老担任园主,专司培育蕴含灵气的草木仙药,以供宗门弟子炼丹服食,增进修为。
仙草又分三大类,常属,稀别,与罕见。常属为最大一类,只可炼制日常回气、养气丹药,最易获得。稀别和罕见仙草,则多由天下险恶之地所出,且有强大生灵在其周围垂涎把守,寻常修士难得一见,若是侥幸能享用一株,那便是天大的机缘。
千灵草,便是罕见天缘。
据闻该草产于中州荡魄谷。此谷,终日寒风凛冽,更有冰灵雪魄等厉害生灵,日夜游荡守护。但凡道宗境下修士入内,鲜有全身而退者。然而每年仍有诸多修士决然入谷,置性命于不顾,便因为谷内千灵草有改善灵根的逆天功效。
双鱼道人虽贵为真修宗外事长老,但在宗内却不得掌权道主重视。原因就在于他先天不足,以至于其修为停留在道师之境,五十余载未有寸进。
今日机缘巧合,双鱼道人眼见梦寐的改命神物唾手可得,激动之余,心里也不禁泛起狐疑。
随手摄过玉盒,双鱼道人迫不及待地揭开全貌。一株流光溢彩,动人心魄的小巧雪花,瞬间占满道人双眸,在其静如止水的道心深处掀起滔天巨浪。
确认宝材无误,双鱼道人瞬时扣上玉盒,大袖一挥便将其置于袖内洞天。有些尴尬地沉吟片刻,他看了一眼献宝之人,脸色亲切如他乡遭遇至交旧友,和言道:“此物与我有用。夏兄,有何要求,直言便可。”
玉簪道人连道不敢,丝毫没有献宝自重的姿态,依然俯首帖耳,认低做小。半晌,他才犹豫道:“上师,这千灵草获于我先祖密室之内,原本两株,只有夏家后裔精血才可获得。我获此一株,便几乎耗尽了三年的武道精血,若要强取第二株,可能会损我寿元。如若上师愿意收回我体内的犽虫,五载之后,我愿再取了另一株,奉于上师。”
双鱼道人听完之后,半眯着眼眸,脑中迅速思忖起来。
这犽虫,是宗内控制帝王的蛊虫,盘于帝王脖颈大龙之上,以蚕食其精血为生。一方面可压制宿主武道境界,一方面握其命脉所在,只有真修法决可以祛除。
夏园有此请求,道人可以理解,因这犽虫吸噬精血之时,宿主似被万针刺髓,痛苦至极。而且此事于宗门内有过先例,也是由世俗帝王献宝所引出,而后也未曾听闻有何纰漏。
至于千灵草的来历,道人似信非信,若为真,另外一株便可作为献给宗主,作为晋升之梯,若为假,亦无任何损失。
思量至此,双鱼道人面容一肃,口中念念有词,言语落时,玉簪道人顿感后脖颈处有活物蠕动,肌肤鼓胀成指肚大的血包,随着脓血四溅,一道红线一闪即逝,落入道人袍袖之内。
见诸事已毕,双鱼道人炼化千灵草之心越发迫切,对着身前道袍帝王微微颔首,长袖轻甩,便如大鸟般腾空而去。
夏园目视双鱼道人消失在泛红天际,这才随手扯下一身道袍,露出九龙加身的帝王朝服,此际,天阳洒落最后一抹余晖,夜幕降临。
黑暗里,人间帝王面沉似水,气质如这霭霭夜色,如渊似海。
二、与影语,不解其源。
星稀月朗,幽深的丽荒禁宫,供奉历代帝王牌位的祖嗣内,烛火通明。
夏园负手而立,胸前灿金色的狰狞龙头栩栩如生,呼之欲出。他目光炯炯地扫过丽荒历代帝王,上下一十八个牌位,心情难明。
“影子,明明朕随手便可杀了道冲,你为何还让朕送上仙家重宝?”夏园对着空无一人的祠堂,幽然开口,仿佛在对着鬼魅自言自语。
烛火突然明灭不定,像在风中飘摇。一股阴寒的气息凭空而来,飘入夏园身后的影子,阴森沉郁的声音,随即响起:“陛下,真修宗修士俱在其宗内留有一丝魂火,杀道冲容易,只是未免被真修宗察觉,于我登宗大计不利。”
夏园思索片刻,说道:“影子,自曾祖皇帝起,你便跟随历代帝王,无人知你来历,你亦从未言及。只说待有帝王可晋升武圣之际,你便主动言明。如今朕已大武宗巅峰,又无犽虫压制境界,武圣之境,只待时日便可达成。你可否为朕释疑。”
“陛下,道冲得千灵草,少则三日,多则五日,必可破关而出。这段时日,无人监督,亦是你晋升的最佳时机。”影子声音低沉,顾左右而言它。
丽荒帝王并未追问,他手摸腰间所挂玄玉,一脸的所有若思,烛火又是一阵摇曳,祖嗣之内再无声息。
一股黑烟自丽荒禁宫,激射而出,落于一处幽静山坳,黑烟滚聚,片刻便出现一位丰神俊朗的青年。他仰望夜空,嘴角含着一丝若隐若无的笑意,正是刚与夏园交谈完毕的影子,一尊强大的阴神。
月光映照,影子眉宇间竟与夏园有三分神似,兀然,他头顶三丈之空,浓云密布,细密的电花,似小蛇般在浓云上下来回穿梭,庞大的压迫感笼罩影子周身,似时刻要倾轧而下,斩杀逆天阴神。
影子淡然一笑,敛去一身气息,再度化作浓烟,飘然远去,失去目标的浓云也缓缓散开,露出悠然天际。
三、述与徒,大计登宗。
“虚生花!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要呆多久啊?老子要出去!”一处山间密林的茅草屋内,一个鬓发虬结的彪形大汉,左右踱步,言语间,不耐之色毫不掩饰。
安坐于大汉身侧竹椅之上,一袭白裙的少女,面色淡然,形似狭刀的眉毛,轻轻蹙起,使得原本姿容傲人的脸颊,更显魅力,若虚空生花,皓月临尘。
“师弟,你耐心一点,师傅嘱咐我们待在此地,必是时机未到,另有深意。”白裙少女轻语开言,安抚道。
“虚生花,你少拿师傅压我,你也就比我早入门几月而已,端得什么师姐架子。”粗犷大汉,毫不领情,一双眸子瞪得滚圆。
虚生花揉了揉眉心,从腰间解下一个鼓鼓的皮革酒袋,随意扔了出去,粗犷大汉连忙奔着落处袭去,一把抓住酒袋,拔出酒塞,一股脑地喝了个痛快,这才打个酒嗝,嘿嘿笑道:“还是师姐最好!”
虚生花翻了个白眼,便闭上美目,似凝神运转功法,不再理会这憨憨师弟。
“要不是打不过你,老娘一天揍你八百回。”虚生花暗暗揶揄,随即心情揪起,“也不知道师傅那边是何状况了。”
正想着,一股黑烟自门缝飘入,虚生花刹那睁目,对着大汉嘱咐道:“布遮天结界。”
大汉连忙扔下酒袋,双掌向天,左脚重踏于地,一股无形的结界之力,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涟漪般荡出,直到覆盖整座草屋才停止蔓延,大汉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抓起落在一旁的酒袋,又灌了几口。
阴神少年看着徒儿的狂放之态,不以为忤地摇了摇头,笑道:“卜羁徒儿,真是应了你的姓名,还不快点起来。”
卜羁挠了挠头,索性盘坐在地上,看着少年嘿嘿一笑:“师傅,咱们何时打上真修宗啊?”
与卜羁不同,虚生花恭然立于少年身侧,一副马首是瞻的弟子模样,又悄然对着师弟做了个禁酒的威胁手势,卜羁见状,这才爬了起来,立在少年另一侧。
少年环视左右,径自开口:“为师的有些往事,也该让你二人知晓。我本名夏无疆,丽荒国第十一代国主,也是那时真修宗放出妖邪,祸患百姓,后又以救世之姿,灭尽妖邪,迫使我丽荒奉上黄白道供,以供真修宗以凡间金银提炼金精银魄,锻造仙家法器。”
“后来为师才知晓,真修宗所辖世俗王朝遍布边荒,共计边荒十八国。为师虽表面应允,但内心实在愤恨不平,遂假死前往中州大地,寻找破局之法。”
“幸得你们祖师赐恩,收为天道宗内门弟子,又经百载,我修至道宗之境,修为停滞,便下山历练。机缘巧合之下,于一处密地得到上古武圣传承,传承名为念花、碎空、紫龙,和金身,可我当时已入练气之途,再无改修可能。”
“辗转又经百载,我修至道圣之境,本欲返回丽荒,杀上真修宗,一雪前耻。可途中遭遇强大武修,大战之下,我被灭身躯,只得以阴神之形逃回故国。”
“见报仇无望,我便起了收徒的心思。你二人俱是孤儿,也是武道天资出众之辈。我于丽荒世俗游历时,将你二人列入门墙。后又发现夏园资质极佳,便传其紫龙功法,可算作为师的三徒。如今,你们三人俱是大武宗之境,夏园更是离武圣一步之遥。三日后,你们前往大夏禁宫,寻到夏园,一起登宗,覆灭真修!”
少年言毕,卜羁一脸无所谓地嚷嚷道:“早就想干死那帮鸟道士!三日后,我定配合夏园小师弟,一拳捣碎那帮鸡鸣狗盗之辈的山门。”
虚生花看着少年模样的师尊,一时无话,缓缓点头。
夜深人静,粗犷大汉已酣然睡去,阴神少年也已不见踪影。虚生花却一脸忧色地望着靡靡夜色,呢喃道:“师傅,你的阴神天劫真的要压制不住了吗?念花,碎空,紫龙,俱有传承,那么金身呢……”
四、踏圣境,飞龙在天。
黄袍帝王盘膝坐于密室,呼吸悠长,似已入天人之境。室内空气震荡,海浪拍打礁石的巨大声响,隐隐回荡。
夏园运转紫龙功法,一身血气凝炼如银汞,在其体内奔腾不息,径直冲向位于眉间的泥丸穴,武圣瓶颈所在。
传闻一旦真气贯通泥丸,将周身窍穴连接成网,武者体内将自孕小世界。此界之中,窍穴化为周天星斗,并有武魂顶天立地,唯我独尊,是为武中圣者。
紫色如银似汞的血气之力,奔行至泥丸处,如大水撞击巍峨雄关,瞬间受阻。虽看似即将窥见圣境神妙,但一纱之隔,如天堑横拦。
帝王额头汗如雨下,身抖如筛糠,正承受着极大痛苦,然而任由他如何运转功法,瓶颈却无丝毫突破迹象,反而越发弥坚。
密室之内,针落可闻,黄袍帝王原本悠长的呼吸变成浓重急促的喘息,他的脸色渐变,由黄转白,隐有暗色青筋凸显,走火入魔前兆显露无遗,似随时便要散功陨命。
据说,武道如绝壁攀岩,一境一天关,若不幸跌落,绝无再度重修可能。这也是为何世间修武者寡,练气者众的一个原因。
就在帝王即将失足之际,一股淡烟渗入密室,聚成阴神少年的模样。
他身形若隐若现,似随时要散于天地,细看之下,其身形之上还有正在穿插的微弱闪电。
阴神少年面色平静,似对自身处境恍然未觉,他并指点向帝王眉心,将被雷劫凝炼,所剩无几的纯净神魂之力,悉数传与帝王,轻声言道:“夏园,生花会解你一切疑惑。”
言罢,阴神少年面露欣慰之色,烟消云散。
帝王泥宫丸处,本已快要静止的血气大河,得金色神魂之力滋养,刹那再度沸腾,挟着丽荒先辈和今朝帝王的不屈意志,悍然冲向武圣天堑,倾尽其力,毅然决然。
不疯魔,不成活!
武道瓶颈如被大力敲击的镜面,碎出蛛网般的裂缝,一片两片,被血气拍打冲碎,直至豁然开朗,再无阻碍。
黑色长发无风自扬,帝王蓦然睁开双眼,虚空生电。
五、圣言出,天地有仁。
钱江道,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虽然他姓钱,并主管户部,但却并不能点石成金,凭空生钱,随着上缴道供日子临近,而国库内日渐空虚,钱尚书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
他甚至想从朝官私囊中掏出银子,可转念一想,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并不实际。久思无果之后,钱尚书决定于今日早朝之上,引咎辞官,告老还乡。
然而当他躬身上奏之后,圣断久久未下,就在他不知所措之际,耳畔如同春雷乍响,震得老尚书心跳骤停了几个呼吸。
“丽荒今后不纳道供,钱尚书再干几年吧。”帝王言语间霸道自信,平静异常。
钱尚书发懵过后,双腿一颤,一个哆嗦便匍匐在地,额头紧贴着地面,磕得砰砰作响,他大声悲声呼道:“陛下,万万不可啊!”
朝堂满朝文武皆俱心神一震,平日里相互攻讦如同吃饭喝水的大臣们,悉数跪了一地,众口呼应道:“陛下,万万不可啊!”
黄袍帝王不以为意地扫了两眼,目光掠过群臣,淡然飘向殿外,视线落处,一个道人迎风而立,道袖飞扬,如天上正在狩猎的雄鹰,伸展出的两扇大翅。
道人面目冰寒,山岳般的压迫感,悬于大殿众人心头,似随时落实。只见他大袖轻甩,闪电般出现在殿内高台之上,负手立在帝王身前二丈之地,冷言开口,“夏园,你这是何意?”
黄袍帝王端坐不动,稳如磐石,蓦然,他嘴角向下扯动,呈现出一抹轻蔑弧度,同时间,帝王右手屈指呈爪,平直伸出,一道紫意,蓬勃爆绽,如流光幻影般射向道人下腹丹田,瞬间穿透,拘出一个面容惊恐的通透小人。
小人还未来得及求饶,便被紫色流光悍然捏碎,化作星星点点逸散在空中,道人这才烂泥般瘫倒在地,生机全无,至死,脸上还凝固着一片茫然。
在群臣呆若木鸡的目光里,帝王缓缓起身,九道紫意冲天的龙形真罡从其眉心游曳而出,于其周身上下嬉戏环绕,衬得人间帝王犹如降世龙神。
夏园清冷开口,圣言宏大,如擎天巨鼓被鼓槌敲击,响彻边荒,震动天上飞鸟,“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真修不仁视百姓为蝼蚁。朕,丽荒第十九代国主,夏园,欲逆伐真修,还我边荒朗朗乾坤!”
圣言将落未落,两道流光自湛蓝远天,飞掠而至,瞬间悬停在大殿上空,露出两道迥异身影。一道是五大三粗,肩上扛着丈余长的巨型柴刀的狂放大汉;一道是白衣胜雪,面容绝美浑似人间谪仙儿的清丽少女。
大汉张狂大笑,“小师弟所言,真他娘的痛快。老子早就想削那帮道貌岸然的牛鼻子了!”
清丽少女无奈地翻了白眼,随即对着初次见面的小师弟传音入密,“夏园师弟,影子就是你的先祖,夏无疆。其余之事,待日后详叙。突袭真修宗,为当前要务!”
听完清丽少女之言,夏园内心瞬间百转千回,脑中种种疑惑悉数雪融,眼里泛起浓重的悲意,但一闪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冷意昂然。
人间帝王阔步生风,周身紫龙环伺,踏空如履平地,瞬息来至清丽少女身侧,对着两位同门,微一颔首,便化作一条极紫真龙,径直攀上九霄,极快穿梭于朵朵流云之间。
粗犷汉子和清丽少女,对视一眼,一个化作青霜雪白的宽背长刀,一个化作骤然绽放的暗夜幽昙,追随紫龙,刹那飞远。
六、师姐弟,登宗山门。
高不知几许的半山之腰,云烟渺渺,隐隐约约中可见一道牌匾,上书三个大字,笔力苍劲,韵味十足,正是真修宗山门所在。
一道白练如瀑,又似海天一线,划破长空,自不知处袭来,直至劈上牌匾,守门道人耳畔才传来一声爆喝:“碎空!”
声至匾裂,锋芒丝毫未减,径自劈裂大地,划开建筑,刀锋所向,披靡捭阖,直到三个须发皆白的老道临空而立,并指齐齐点出,刀芒才如入泥沼,去势受阻,饶是如此,还犹自劈开了三丈青石地面后,才湮灭无形。
宗门上空泛起一道微不可见的涟漪,一个鹤发童颜的紫袍道人自虚无处,急步踏出。他仰首望天,目光穿透烟云,看着天际飞奔而来的三道璀璨流光,掐指如飞,两道雪白长眉紧紧皱起,片刻便知因缘起由。
阴神道圣蒙蔽天机,以至灯下漆黑,眼皮下的滔天祸患,真修宗之内竟无一人觉察。
如今夏无疆被雷劫所灭,紫袍道人才拨云见日,明悟大白真相,可木已成舟,悔之已晚。
“该死的夏无疆!”真修宗主心内咬牙切齿,随后朗然开口,声音洪亮,传遍真修每处犄角旮旯,“道宗以下弟子,悉数撤离宗门,待强敌退去,宗门自会召唤。其余众人,随我迎敌!”
树倒猢狲散,更何况有宗主法旨,一众真修宗弟子,如出巢之蜂,驾驭道剑,四散而去,诺大的宗门瞬间空荡起来。
紫袍道人微微叹息,众人皆可走,独他不能,若因为避战生出心魔,圣境又如何,依然可能从云端跌入泥沼。
大道之争,步步机锋,当寸步不让。
紫袍道人远望青天,目光渐冷,随即腾云而起,踽踽而独上,决然迎向来犯武修。地面之上,亦有真修门人面容清冷,拔地升空,亦步亦趋跟在紫袍道人身后。
欲灭我山门,阻我大道,当诛!
武修人影未至,便又是一道曜白袭来,海天再现,灼灼如大日的刀芒更甚方才,斩断流云,撕裂青天,呼啸而至,虽未临身,已使紫袍老道脸上生出针扎般的刺痛之感。他眼眸眯起,宽大道袍迅猛甩出,顿时卷起一阵强劲罡风,罡风之中,似有绵延不知多少里的逶迤青山,深渊大泽,刀芒一入,便迷失在内,片刻散于无形。
流光悬停,露出三道身影。中间一道,皇袍加身,一身气度如渊似海,九道恍如实质的紫色小龙,于其周身穿梭游曳;左侧一道,五大三粗,粗犷脸上尽是狂放不羁,丈余长的大柴刀,被其随意拎着手里,像抓着稚童的玩具;右侧一道,身材高挑,一袭白裙似与流云相和,最引人瞩目的,便是那一对修长双眉,形似弧度无可挑剔的完美狭刀。
紫袍道人徐徐开口:“夏园,此事可有缓和余地……”
话音未落,白衣少女便悍然动手,这一路,卜羁连斩两刀,在小师弟面前抢尽了风头,她虽有心出手,但却知碎空刀更适袭远,所以一直按耐不动,心内却早已火急火燎。
但凡武修,爱憎分明,能动手,何需叨叨。
虚生花脚蹬虚空,一跃而起,攥紧的粉拳看似羸弱,挥动的瞬间却带起雷爆般的声响,洁白昙花先是盛放于拳锋处,而后迸裂开来,幻化成片片美轮美奂的花瓣,向前激射而去,虽犀利不及刀芒,但数量众多,令人防不胜防。
紫袍道人错愕间,勃然大怒,刚要出手,紫意闪过,他顿感一道大力砸在胸口,整个人便如流星般向后抛去,流云在他眼前飞逝,一时间紫袍道人晕头转向。
夏园扭身回望,只见白裙少女笑脸嫣然,粗犷汉子满目不屑,他嘴角掀起一抹弧度,便向紫袍道人消失的地方急掠而去。
蓦然,天空泛起一道巨大涟漪,奔袭的紫色身影瞬间消失。
虚生花见状,有些担心地蹙起眉头,对着卜羁说道:“小师弟入了那老道的本命洞天,不会出事吧?”
卜羁高举柴刀,刀尖起初泛起稀碎星光,随即越发炫目,如日当空,一道无匹的白练迎风斩下。
粗犷汉子狂笑放声,“同为圣境,武修无敌!”
七、洞天内,龙覆强敌。
夏园望着茫茫无边的海泽世界,神情肃然,海泽之中,一尊遮天蔽日的道人法相,静静伫立,仿佛亘古长存的神袛,祂通体梨白,泛着光亮的釉色,紫袍道人的声音从祂处传来,宏大无比,“风起,火生。”
整个世界刹那化作一片火海,烈焰熊熊,无尽罡风凭空袭来,呜呜作响。
神袛有术,言出法随。
紫色小龙极速游曳,形成一道隔绝风火的屏障,罩住夏园周身。起初被困之人神色淡然,但随着时间推移,越发凝重。小龙的游曳速度在风火摧残之下,逐渐缓慢,已有流火罡风渗透进来,被流火炙烤的皮肤似热蜡般隐隐流动,罡风吹进神魂,小世界内的周天星斗黯淡无光。
夏园目眦欲裂,化成一条狰狞紫龙,龙尾狠摆,拍打着周遭风火,龙身扬起,一声凄厉的吼叫之后,龙首径向道人法相冲去,但尚未真正腾空离地,紫龙便被拉得笔直,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紫龙转头,便见龙尾被风火紧紧攀附,如同数不清的锁链将其死死拴住,任其如何用力拍打,亦无法摆脱。
火焰在罡风中猎猎作响,顺势沿着龙尾向上蔓延,像无数道红色藤条一样爬满紫龙全身,结成了一个罡风萦绕的红色巨茧。
道人法相朗朗大笑:“武圣又如何,这罡风玄火,我已祭炼三百余载,可焚身灼魂!”
笑音未落,红色巨茧蓦然爆裂开来,一条通体紫金的狰狞巨龙,浮光掠影般穿透法相眉心,下颚,脖颈……巨大法相伸出手掌,没头苍蝇似的,胡乱地拍打着,直到千疮百孔,轰然倒地,也没有碰到紫金巨龙的一根汗毛。
像大殿里被捏碎元婴的青衣道人一样,紫袍道人死得稀里糊涂,至死,心头也是一片茫然。
八、攀月巅,野望中州。
攀月峰巅。
丽荒帝王,如今一统边荒十八国的大帝夏园,举目远望,似乎看见万里之遥的繁华沃土。
站着他身旁一侧的清丽少女,一阵唏嘘:“谁能想到,金身不是功法,是一个甲胄,竟然一直藏于你腰间所挂玄玉之中……”
话还未毕,夏园另一侧的粗犷大汉,嚷嚷道:“老阴货就是老阴货,老子服啦!”
夏园闻言,嘴角抽搐几下:“卜羁师兄,你口中的老阴货,是我先祖!”
“啊呀,那你岂不是,小阴……”紫意一闪,卜羁的身影消失在天际,过了几个呼吸,隐隐传来一个字,“货……”
虚生花抿嘴轻笑,徐徐开口:“小师弟,师傅生平之志,便是仙人齐等!”
夏园闻言心头一震,呢喃自语:“仙人齐等!”
山风徐徐,吹动帝王的长发,沉默良久后,他再次开口:“生花师姐,是谁灭了我先祖肉身?”
虚生花面容肃穆,语中恨意冰寒:“中州大地,武圣,离天仇!”
夏园眯起眼眸,望向北方中州,目内野火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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