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

作者: 临荷听雨 | 来源:发表于2024-01-14 15:45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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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雾。

    浓雾。

    浓得化不开的雾。

    桂华匆匆走在山间小路上,近旁的树木都笼罩着轻纱,几米开外就啥也看不见了。浓雾不仅吞没了一切景物,似乎还吞没了一切声音。山间出奇的静,平日里极热闹的鸟鸣,此时却连半声都听不见。桂华能够听见的,除了自己匆匆的脚步声,就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胸中那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就一直这么安静吧,什么响声都不要有,桂华想,要是突然有什么响声,自己这紧绷的心怕是会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走在这样的浓雾里,走在这样的山间,桂华很是害怕,怕鬼,也怕人。桂华上了那么多学,知道这世界上没有鬼,可此时此刻,她还是感到害怕。农村里,大人们都喜欢讲鬼,尤其是那些大婶和老太太。桂华小的时候,村里没有通电,夏天的夜晚,大家都搬着长凳短凳坐在村前晒谷坪上聊天,聊着聊着,大婶和老太太们就说起鬼来。有的是她们自己看到的鬼,但更多的是别人看到的鬼。她们讲得那么活灵活现,桂华听着害怕极了,却又忍不住想听。每次听完回家,桂华都要紧紧拽住母亲的衣衫,紧张地四处环顾,生怕哪里突然冒出一个鬼来。那些大婶和老太太就曾讲到有人在这条山路上遇到过鬼,是吐着长长的舌头的吊死鬼。

    想到吊死鬼,桂华不禁紧张地朝前后左右都看了看。雾那么浓,除了近旁的树木和小路,啥都看不见。桂华真害怕,害怕遇到吊死鬼。不过,桂华更害怕人,害怕在这山路上遇到人。在这样的清晨,在这样的浓雾里,还有什么样的人会走在这样的山间?若是突然出现一个青年或中年男人,看到自己,一个独自行走的女孩,会不会起什么邪念?在这样的浓雾里,在这样的山间,就是被人杀了,恐怕也不会有人发现吧?这么想着,桂华不禁拽紧了肩上双肩背包的背带。背包里有三千元钱,那是桂华偷来的钱,是母亲辛辛苦苦养了一年的猪挣来的钱。

    桂华想起了母亲,想起了母亲瘦小的身影,想起了母亲斑白的双鬓,想起了母亲那满是皱纹的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的脸。桂华眼前出现了母亲喂猪潲的画面。瘦小的母亲,两手费力地各提满满一桶猪潲,艰难地爬上屋后的陡坡。猪栏里的猪,拥挤着把前脚搭在架在门框上用来拦住猪从栏里出来的横木上,“嗷嗷”地尖叫着,似乎要从那横木上跳出来。母亲把潲桶放在猪栏门前,用铁勺敲打着猪的嘴,那些猪这才从横木上下去,围着食槽焦急地“哼哼”着等待。母亲用铁勺一勺一勺地把潲舀进食槽,猪们就迫不及待地“哐哐哐”地吃了起来。母亲说,吃潲时发出“哐哐哐”的声音的猪是好猪,胃口好,吃得多,长得快。若是吃潲时发出的是“吧唧吧唧”的声音,这猪就胃口不好,吃得慢,长得也慢。母亲喜欢“哐哐哐”地吃潲的猪,别看她常骂那些搭在猪栏门上嗷嗷叫的猪:“嗷什么嗷?饿死鬼投胎啊?”她心里可是喜着呢。

    母亲养猪可真辛苦。四头猪,得吃多少潲呀!母亲每天都要割两大篮猪草,有时猪草不够,就到菜园里割红薯藤或掰菜叶子来凑。晚上,母亲就在那昏暗的灯光下剁猪草。冬天剁猪草手可冷了,母亲常常不得不剁着剁着就停下来,凑到炭火上来暖一暖她那冻僵的手,稍稍暖了点就又继续剁。每天早上天还没亮,母亲就起来了,在厨房忙碌着做饭和煮猪潲。

    今天母亲不用起那么早了,昨天卖了猪,母亲终于可以稍稍睡个懒觉了。一年里,母亲也就这么几天能稍稍睡个懒觉,待过得几天,就又会买来小猪,母亲又得早起煮猪潲。不过此时,母亲应该已经起来了吧?虽然不用煮猪潲,但得给一家人做早饭。母亲会不会发现自己不见了?会不会发现和自己一同不见的,还有她昨天卖猪得来的三千元钱?母亲和父亲该会有多心痛!他们会不会追上来?想到这儿,桂华不禁加快了脚步。

    唉!真不该偷了母亲的钱!桂华开始恨起自己来,恨自己上初中时不够努力。若是那时自己更努力点,也许就不会这样了。桂华还恨自己笨。同学们都说自己很努力,其实桂华也这么觉得,起码自己比班上第一名的同学要努力得多。那个同学课后从来不背历史和政治,每天只是像看书一样翻一翻教材,可问她任何历史和政治问题,她都能准确无误地告诉你在哪一页的哪个位置,让你自己去找。而桂华呢,每天辛勤地背诵,却依然有很多记不住。要是自己的记忆力也像第一名的同学那么好,那该多好,那自己就也能考上师范了。师范毕业包分配,那自己现在就是老师了。可桂华中考历史和政治拖了后腿,因几分之差而与师范失之交臂,只能去上卫校。卫校不包分配,而且还要多读一年。桂华学的是临床医学。今年毕业找工作才发现,学临床医学的中专毕业生,连去小卫生院应聘都遭嫌弃,更别说大医院了。因为找不到工作,桂华的同学大都转了行,去了广东的企业打工。没有转行的,就大都在药房当导购。桂华不想去打工,不想白白浪费了四年所学,于是也去了药房当导购。但现在她不想干了,她有个初中毕业的同学也在药房当导购,她们干一样的工作,拿一样的钱,桂华发现,干这个工作,没学医也能行。桂华觉得自己四年的医白学了。桂华不想这样,她想当医生,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医生。

    想到这里,桂华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只敢在心底叹气,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惊动了隐藏在浓雾里的什么。雾,似乎越来越浓了。

    桂华有两个卫校的好友,家里条件好,有远见,还在上三年级时就准备继续升学,后来实习都没参加,只一心备考。毕业后她们都考上了山区的医科大学。他们学医的都知道,那所医科大学虽然地处偏远,但实力很强,很有名。桂华很羡慕好友,她也很想去上大学,大学毕业才有机会当医生。但桂华没有条件上大学。桂华的父母都是农民,而且父亲身体不好,不能外出打工,只能在家种田。偶尔附近有人盖新房,父亲就去帮忙做砖,做点小工,挣点儿零用钱。桂华是家中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妹妹,也都在上学。孩子这么多,光是吃穿用度,开支就够大了,何况还要交学费。尤其这几年桂华上卫校,每年好几千的学费和杂费,压得父母原本就不挺拔的身子更加佝偻了。母亲原本每年只养两头猪,为了增加收入,这几年每年都养四头猪。可光是种地养猪,哪够家里的开支呢?为了桂华上学,这几年父母向亲戚们借了不少钱。全家人都在期盼,盼着桂华早点儿毕业,毕业工作了,不仅不要再交学费,而且还能挣工资,父母就不用再种那么多地养那那么多猪了,日子就不用再这么紧巴巴了。

    桂华只能带着对好友的羡慕,踏上了找工作的路。可桂华心里多想上大学呀。尤其找工作四处碰壁以及在药房当导购的经历,使得桂华想上大学的欲望愈发变得强烈。桂华一直与好友保持着联系,好友经常劝她,劝她也去考那所大学,劝她别继续在药房呆了,就到大学旁边租个小屋,可以到大学旁听,也可以自己去图书馆自习,说大学的学习氛围很好,桂华准备上几个月,一定能顺利考上大学。说那些毕业的学长找的工作都不错,很多进了大医院,也有很多进了体制内。好友还说,只要考上了,学费也不是难题,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学习优秀还可以拿奖学金。桂华内心很是挣扎。终于,桂华决定回家和父母商量,告诉父母自己想上大学。

    结果是桂华意料之中的。父母都反对桂华再去考大学。桂华也知道,父母实在太难了。桂华只能在背后偷偷地抹眼泪。桂华想忘记这一切,年后就去广东打工。

    回想起这些,桂华的眼泪又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不过,这次桂华没去擦眼泪,而是任泪水流了满面,反正,在这寂静的浓雾弥漫的山间小路上,没有人会看见。

    昨天,猪贩子来村里收购生猪,母亲把四头肥壮的猪都卖了,一共卖了三千元。母亲的高兴写满了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吃饭时,父母盘算着,拿多少钱还桂华上学时欠下的债,多少钱用来过年,多少钱明春给弟弟妹妹交学费……桂华却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她要拿走母亲的钱,她要去山区找好友,她要去考大学。桂华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她偷偷看了父母一眼,父母显然都沉浸在收获的喜悦中。“原谅女儿的不孝吧,将来女儿一定好好报答你们。”桂华在心里默默地对父母说道。

    下午,父母都干活去了,桂华偷偷地收拾行李。桂华知道父母把钱藏在哪里,桂华一向懂事,父母藏钱从不背着她。桂华决定,等晚上听见父母的鼾声(因为白天劳累,晚上父母睡得沉,总会发出沉沉的鼾声),就悄悄起床去偷父母的钱,第二天凌晨就出发去县城火车站。桂华了解过,每天上午八点多有一趟开往山区的列车,桂华要赶上列车去找山区的好友,然后就在那里住下,在那里学习,明年一定要考上那所大学。

    雾还是很浓,桂华的脚步依然匆匆。渐渐地,桂华听到了一些人声、拖拉机声和摩托车声,桂华知道,要上大马路了,火车站不远了。桂华不禁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路,还是只能看到弥漫的大雾。父母没有追来就好。若父母追来了,桂华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因为害怕父母追来,桂华连纸条都没给父母留。等明年考上大学了,再告诉父母这一切,桂华想。

    终于,到车站了,终于,桂华赶上了列车,终于,列车缓缓开动。桂华长长叹了口气,她不敢想象,此时的父母会怎样。

    浓雾渐渐消散,渐渐地看到了太阳的影子。雾再大,也会有雾散日出的时候,桂华想着,向着家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既而将目光坚定地投向了大学所在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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