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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人独去……若闻京中第一号诡秘之事,便是一场无名大火烧了尚书府李家三小姐的彤楼。
同时烧毁的还有李小姐日夜积攒的几箱书稿。
以及,李小姐的性命……
据说这李小姐不但长得姿容清绝还善诗会曲、能书擅画、虹霓吐颖。乃京中一号才女。
可……
天妒红颜。
一场大火,倾其所有。
三日后,小姐出殡。一顶绣锦小轿却从尚书府而出,逶迤而行,落于相府角门侧。
这李小姐的贴身丫头尘香就这样被纳入相府,成了赵府二公子的侍妾。
轿落,风停处,一只葱白玉手缓慢掀开帷幔,赵二公子赵诺一身玄衣,着一顶紫金冠束发,郎艳独绝。只是眸中倒映出轿内之人一身白衣素缟,清冷哀艳,完全没有待嫁喜娘的半丝悦色。
赵诺眉头微柠,却倏而舒颜一笑,伸手握住尘香冷若冰霜的柔荑,声线绵柔:"香儿,一路劳顿,辛苦!"
尘香心内忍不住发出一声冷哼。
从尚书府到丞相府,不过短短数条巷子,步撵也不过盏茶功夫。哪里就劳顿了?
心念间,赵二公子已携着她一路穿亭绕榭而走,引得府中下人纷纷颔首,窃窃耳语。
"公子是怎么了?这赵家小姐才刚刚入殓,他就迫不及待娶她的丫头。"
"就不怕这赵小姐泉下有知寒了心么?"
"还是,原本这两人早就曾暗渡陈仓?"
“……”
一些腌臜之言,仿若生了翅膀般潜风落入二人耳中。尘香侧头睨了眼赵公子,却见他眉宇间无半丝动容之色,心内却无端氲了些许怅惘。
府中甚是清寂,因着她侍妾身份,又赶在赵小姐出殡之日,合府都不敢张贴一个喜字。只在新房内简单装缀了些红蜡,打得室内一片彤明。
桂花浮玉,夜凉如洗,他穿一身绛紫色锦袍靠在红木椅间,执起桌上酒壶自斟自饮,半晌醉语道。
“你说让我娶你。你就会告诉我阿妍临终所言,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他醉了,只是喃喃这几句,也并不深问。她也懒得再搭理。
更深露重,她支颐靠着寝塌,不觉间竟自卧倒。迷迷蒙蒙中,感到右手被一温凉手掌握住。耳旁是那人呓语:“阿妍,你是不是还恨着我……”
她做梦了。
梦遇一处荷塘,她与李妍乘一小艇,误入藕花深处,李妍怕水,那小艇又被水草缠绕动弹不得,不禁急得汗水涔涔。
“小姐别怕!”她一边柔声安慰,一边奋力去拔那水草,遽然脚下一滑,她整个人便向后载去。没有料想中的不堪,她跌进的是一双温凉如玉的臂弯中,抬眸间,她的整个身心却都撞进了那一双如深幽寒潭般的水眸中。
“小姐!”她从梦中惊声坐起,却发现枕边人早已不知去向……
她依旧一身缟素坐于床头,直至午时三刻,赵诺方才回府。他一身紫色直裰朝服未曾褪去便匆忙进来,见一桌冷透的饭菜,无言抬手,一室奴婢尽数而退。
“怎么,不合口味?”他笑。
她仍旧无言,像一尊精雕玉砌的石像。
他沉沉叹息了一声,沉吟嗫嚅许久,方才问出口道:“阿妍她……还恨着我嘛?”
尘香终于回转头,乌黑的眸子盯了他良久,才垂目嘶哑着嗓音:“不恨了……她已经死了!”
“你的嗓子……”他倏然一把抓住她的双肩,迫使她的眸子与他对视。
“据说,那日从楼中获救者仅你一人,你是否亲眼所见阿妍葬身火海,是否亲眼所见?”
尘香抬眸,冷冷看着赵公子疑惑的面孔,勉强再从喉间逼出两字:“当……然……”
“可是,我不信……”
赵诺眸中似藏有一团烟火阑珊、暮染烟岚的迷离。被他凝望的人,仿佛都会溺在那潭碧水中,化作华丽而飘渺的影,怪不得当初,她一眼便误了终身……
“因为,你的眼神,太像她……”
尘香站起身,一把推开赵诺,径直朝门边走去。
“赵诺,”走至门边,她转身,倏然一笑,美过百花盛放,“我是尘香,你别搞错了!”
“你……”赵诺瞬间僵立当地仿若被人抽离了灵魂。
数月前……
“赵公子……“尘香于舟中滑倒,落入一温润怀抱,她抬眸。便见赵诺淡若清风的笑。
“没事吧,阿妍?”赵诺却径直掠过她,扶住立于船尾惊甫未定的李妍。
他们一个粉妆玉琢,一个芝兰玉树。尘香转眸,痴望这一对璧人,只把悄然浮躁的小心思强行按下。
溪亭日暮,夜浮沉,他们竟在舟内度过了那个夏夜。
她还记得那晚的明月星辰都变得璀璨闪耀,还记得小姐临了作的一首小诗。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
梦魇让她夜夜不能寐,浑身汗流浃背、浸湿花枕。
她不会忘记,那晚口口声声对小姐许下白首之约的赵公子,在不久后便与旁人定下了婚约……
小姐大病不起,焚稿断情。
只是绣楼内的那场大火,并非意外,却是人为……
总是在一个又一个梦魇里,她看见自己四周燃起熊熊烈火,火舌卷曲着,舔舐着她身上的每寸肌肤……
“小姐!”一个娇弱的身影疾步而来。
一声断裂脆响。 她抬头看见烧断的房梁落下来,那个身影想也没想立马扑在她背上……
她痛苦挣扎着却不得转醒,梦魇如饿鬼般将她吞噬,而此刻总会有一只温凉之手轻轻握住她:“阿妍,不要怕……不要怕……”
她转过身紧紧抱住他,他则轻声哄她入眠……
她现在是尘香,可他爱的男人却把她当成了李妍。
她,该高兴嘛?
可不管尘香还是李妍,总归不是赵诺的良人。
他与清河长公主的婚期,也就是在那夜大火之日被拟定。
赵诺与公主大婚之日。
尘香还是一身雪白素裙,长发齐腰,只在鬓角间择了只秋海棠。
肩上挎了一只包袱,回眸最后一眼看向那新房刺目的喜字,不觉间还是扎得她泪水涟涟。
“赵诺,再见!”她在心里喃喃道。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清澈无波的双溪两岸,松排山面千重翠,断续云随风游移,带起夏末之风划过天际。荷塘深处惊起鸥鹭阵阵齐飞,勾起虫鸣相和,如往昔之情再现,可她明白,已非往昔。
“香儿……你如愿了,我替你嫁给了他,但是……原谅我……”
她伸手,撕下面上一层人皮面具,缓缓抬起了头,露出一张满是疤痕与烫伤的脸。那张脸可怕丑陋到极致。然而,她的眼睛却美丽到极致,如同黑色的玛瑙石,亦如夜色苍穹里最明亮的星辰。
年轻的帝王欲早执政,早就忌惮赵相摄政大权,加之相府大公子常年戍守边关,手握兵权,更加忌惮。
百般权衡之下便将幼年就倾慕赵家二公子才貌的皇妹清河公主配与相府,一方面掌控朝局,另一方面,欲缓和帝相不和,恩威并施,找准时机削其势力,夺其兵权。
这原本是朝堂之变,却牵连无辜。导致一双有情人,至此天涯永隔……
那夜,李妍自然心痛难抑,喝了数盏烈酒已然沉醉。又忆起她与赵诺之间数年情义,竟然被一纸皇权重重阻隔。心灰意冷间,她翻出为他所作的每一篇诗稿,尽数焚毁。却不小心燃了床幔。而此刻,屋内忽有迷烟缭绕而起,似有人故意让她意识混沦,无力逃生。
火势慢慢地蔓延开,将她的衣服点燃,开始灼烧她的肌肤。她想喊出来,却被浓烟呛得说不出话。而此刻,房梁断裂,她似感觉有一人扑倒在她身上,替她挡住了致命的一击……
“香儿……”她撕着嗓门却怎么都叫不出声,却听见背上那人尚余微弱呼吸,声音喃喃:“小姐……原谅公子吧,他……也是迫不得已……”
大火逐渐将二人吞噬,她在痛苦与绝望之中缓缓丢了意识……
她当然知道是谁害她吸入迷烟,皇家公主的夫婿,怎么能容他留有私相受授的污点?
而尚书府又怎能与皇权相抗衡?百般屈辱下也只得忍气吞声。
上苍并没有放过她,她于一片废虚下转醒,却不想连累家人。自古君要臣死,臣怎能活?她带着一身伤痕于夜色中匆忙离去。不料行至一山谷迷失,偶遇一神医,通画皮之术。
万物有缺,这画皮之术也亦然,便是这皮相不会永保鲜活,数月之内,自然脱落无用。
她执笔画出一女子面容,姿容庸庸,并无仪态。
神医道:“这是姑娘本来面目?”
她道:“是”
“请问姑娘芳名?”
“尘香”
……
忆起初时,她于案前作画,尘香俯身过来,抿唇而笑:“姑娘把公子画的宛如谪仙,不……谪仙人也无此等风骨……”
她笑:“小丫头,春心动了?……难道,是你迫不及待想嫁与他?”
“不……”尘香狡辩,“奴婢将来都将伺候小姐与公子,一生一世不嫁人。”
说罢,敛眉低目,那脸蛋忽然红得宛若三月枝头悄然绽放的樱花,绚烂无瑕……
她所能做到的,便是以尘香的身份完成她生平唯一夙愿——嫁给赵诺。
而她自己……
恐余生再无挂碍,唯余风霜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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