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礼堂

作者: 别山举水 | 来源:发表于2016-11-02 06:20 被阅读694次
    大礼堂

    大礼堂应该建于五六十年代,用于开会,选举,传达精神指示什么的,基本上每个村有一个。我记事的时候,它主要用来作村部了,开开会,放放电影,唱唱戏。

    它位于村子后面的高土丘上,面积约有六百平米,前高后低,站在二楼可俯瞰全村。它前面是一个半人高的平台,有三四十平见方,算作主席台吧,两边都带有耳房。中间是主体,摆有几十张长条靠背椅,整整齐齐,可容纳几百人。后面有一个三米多宽的看台,看电影或唱戏时,人太多了,就有人跑到看台上远眺。

    它是当时每个村的标志性建筑,高大巍峨,庄严肃穆。四周的墙上粉刷着那个年代很流行的标语,什么“战天斗地”,什么“改造河山”,前面的正墙上不时更新一些上面传达下来的政策。二楼的窗台上挂着一个大扩音器,不管刮风下雨,准时准点会播出一些新闻,声音响亮,站在远处的河滩都听得到。

    礼堂周围栽有蓝边豌口粗的刺槐。春天来时,枝条上便长出嫩叶,随着春风吹拂越长越大,待到铜钱大小时,我们会摘下叶子,贴在唇间,吹出呜呜的声响。刺槐花也开了,一串串白洋洋地垂在绿叶间,香气四溢,引来蜜蜂和蝴蝶,嬉绕其间。

    刺槐花猪很喜欢吃,我们会爬上树,避开尖锐的刺,像猴子一样,在枝桠间游走,采下一蓬蓬花朵,落下一地雪白,顺便也会塞些嘴里,品味着那份清甜。

    夏天时,刺槐洒下一片片浓荫,在家里吃饭太热,我们端上碗会来到树底下,一边聊天一边吹着凉风,有时一碗饭吃上几十分钟,要紧不慢,或者吃完了,碗底早已风干成浆子了。最后大人们要洗碗下地,大声叫唤,我们才如梦初醒,用筷子敲着碗背,慌忙往家赶。

    夏夜这里是热闹的所在,我们搬来竹床,板凳,听大人们讲着各种故事,有的人吹着竹笛,有的拉着二胡,有的人不着腔不着调地唱起了老戏,在燥热的夜里,喧闹出一份清凉,不管怎样,总会引起一片唱彩声。

    秋天,秋风渐起,黄叶渐落,刺槐上已结满刀豆似的果实,风一吹过,便哗啦啦地响。麻雀,斑鸠,喜鹊在枝桠上蹦蹦跳跳,这儿啄啄,那儿蹬蹬,寻找着虫子和豆粒。

    此时不冷不热,我们在这儿玩着各种游戏,捉迷藏,闯麻城,拿弹弓打鸟,有时掉下的石子会落在谁家的瓦上,当啷啷滚过,谁家门口就会探出一个脑袋,骂一声,捣蛋鬼,瓦片破了找你爸去。

    冬天,树叶都落光了,风吹得枝条呜啦啦叫,一个个黑乎乎的喜鹊窝露了出来。我们会好奇地爬上树,看里面究竟有没有喜鹊,有时就会惊起老喜鹊,围着我们转,发出凄厉的叫声。

    我们会在浅浅的雪地里画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图案,或者几个人窝在墙角挤油,欢叫着,你推我,我搡你,使出平生的力气,往往身上发热了,衣服上却沾上一层厚厚的灰,只能你替我拍,我替你拍干净,免得招致母亲的咒骂声。

    对于大礼堂的记忆,当然是看电影了。那个时候,放映队在各个乡镇轮换转,大礼堂基本上每个月要放一两次。

    天冷时,就在室内放,总是我们最先找到消息。一放了学,争先恐后地朝礼堂跑,就为了占位子。有时门没开,就翻窗户,手划破了,脚崴了,也在所不惜。选最好的位置,在长条椅侧面,底部写上自己的大名,或者还加上一句,这是我先占的,谁擦掉谁家养猪死猪,养牛死牛,鸡不生蛋,狗不护院等等。

    天不冷时,就在外面放,在两棵刺槐树间拉上幕布,装上喇叭就可以。我们依然会先占位置,最好是离放映机近,可以看见师傅熟练地倒片子,换片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外面没有椅子,只能自家带了。我们在地上用瓦块,尖棍头划出一个个长方形或正方形,在里面划上自己的名字。或者玩得好的伙伴互相照看着,生怕一不留神,就被别人抹掉,换了名字。

    于是,会有人或徒步或踩自行车去给自己三姑六姨报信,或者赶紧去接来刚定亲的新媳妇,去看电影啦,堰头垸的大礼堂晚上有电影呢。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在方圆几里的村庄飘荡。

    天刚擦黑,便有小伙头发没晾干就来了,有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来了,整个电影场热闹起来。

    垸里的烟囱冒出长长短短的烟柱来,家家的锅里传来沙沙的响声,窗口便飘出浓浓的炒花生,炒瓜子的香味来。

    我们在电影场跑着跳着,你撵我,我追你,只盼着天赶快黑下来。

    等到人差不多齐了,放映机的灯柱便打在幕布上,上面就出现了红红绿绿的人儿,有的在说话,有的在唱歌,人们一下子就静了下来。总会有人探头探脑地跑到幕布后面看,然后跟正面看的人交流着哪儿哪儿不同。

    时间在流淌,四季在更替,社会在进步,不知道在哪一天起,家家有了电视机。露天电影悄悄地退去了人们的视野,曾经如痴如狂的人们,竟毫不在意。真个是有时候,有时候,没有什么永垂不朽。

    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挣回大把大把的钱,便在曾经洒满汗水种麦种花生的肥沃土地上盖起了楼房。那里地势平坦,出行方便,采光性好,没有人愿意往山上跑了,也没有人愿意种庄稼。

    很多行政村都合并了,村里也没有什么大的活动,村部也迁到小楼房里去了。偌大的礼堂一下子空荡荡,没有人光顾,失去了人气,像一个老人迅速衰败下去。

    里面的长条椅一张张不见了,变成了人们灶膛的炉火,一块块平整的青砖也被人掏走了,堆砌在谁家的院墙上,而那一颗颗高大的刺槐也逐渐消失,化作一缕缕烟尘。

    再也没有人念叨着大礼堂了,没有人管理,没有人修缮,它像一个失去宠幸的少妇,一下子失去了精气神,也像一个久病的老者,忽然就支撑不下去,轰地一声倒塌了。

    没有人叹息,没有人留恋,没有人回头张望,大礼堂这个词已完成它的使命,慢慢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它曾经的辉煌,谁也记不起。

    如今,这里断壁残垣,芳草凄凄,没有了四季明显的更替。野狗在土墙边吠叫,带着压抑,老鼠在草众中奔窜,不肯停息,喜鹊在上空盘旋,怅然远去。

    世易时移,一切都已改变,我们已经长大,慢慢老去,我们的孩子正在出生,已然成长。我们拥有了一切,也正在逐渐失去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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