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公

作者: 别山举水 | 来源:发表于2016-10-23 06:36 被阅读686次
    盲公

    盲公姓李,与我大伯相交甚好,曲里拐弯算起来,也是亲戚。平时靠给人算算命指指前程,得些恩惠度日。

    现在经济宽松,人们手头活泛,日子好过了。日子好过了,人们却更焦虑起来,娃儿升学,搬迁新居,说个媳妇,都想讨个吉利,问个顺遂。

    盲公的生意越发红火起来,东家请,西家接,成了大忙人。人们的出手也更大方,不再是斤把砂糖,块把肉,而是几十上百的现金,他的日子也好过了,但他不焦虑,整天乐呵呵的。

    倘若主人高兴,儿女考了好学,或者生意狠赚了一笔,请酒席时,也将他安排一个显眼位置,大肆褒扬一番,他也觉得自己格外高大。

    听老一辈说,盲公天生就盲,在他十岁的时候,路遇一奇人将他收留,带了两年,凭着自己的聪颖,很快就成为扬名四方的高人。

    盲公天性乐观,不以己悲,喜欢与年青人开玩笑,跟我关系很好。

    有一次,我去外婆家,在山间小道上,老远就看到他杵着拐杖踏踏而来。隔着几十米,我便放轻了脚步,尽量不弄出声响,从他身边猫腰而过。他没有丝毫犹豫停留,继续前行,应该没有察觉到我。

    下午回来,我一踏进伯父家门,盲公霍地站起,“好呀,你个小子,在路上碰到我,不叫我,还要躲着我。”拿起拐杖,佯装要打我。

    我抓住他的拐杖,轻轻放下,将手放在盲公鼓起的白眼前拂了几下,没有任何的反应,难道他有顺风耳,或者能闻出我的气味?

    还有一件事也很神奇,有一次他给别人的小娃算了命,主人留他吃饭。桌上四个菜,两荤两瘦,荤菜是一鱼一肉。盲公每次夹菜时,总是又准又狠,非鱼即肉。主人觉得奇怪,偷偷将菜互换了位置,盲公依然如此,非鱼即肉。

    主人的儿子也觉得好奇,偷偷将荤菜撤下。盲公如同千里眼,洞察一切,将半碗饭一推,嘴一抹,起身就走,嘟哝着主人不地道,舍不得饭菜。

    没过多久,主人家两百多斤的猪莫名其妙地死了,重新捉的一头小猪,养了几天又死了。

    有时,我跟他开玩笑,要拜师学艺。盲公一脸严肃,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年青人要干正经事,不要学我这没用的人,没用的东西。我问他为什么总算得那么准,他呵呵一笑:准什么呀,摇唇鼓舌胡绉吧。人性都有弱点,都向往美好,斟酌着说呗。

    我再想刨根问底,他悠悠叹了一口气:现在这个社会,人人都急躁,都想成功,投其所好呗。谁的命是别人算出来的呢,谁的命能由别人安排呢,谁的命又是一成不变的呢。

    我不禁一怔,一下子觉得盲公真的高大,真是个高人,一点都不盲。

    盲公还告诉我,我的幸福生活还离不开他呢。他摸了摸我的头,一脸得意。

    原来,我与翠恋爱以后,她的母亲曾找到盲公,让他算一下,我们合不合得来,成不成得了。盲公装模作样,扳着指头沉思半天,然后一拍大腿,大叫一声,好姻缘。说我们是天上派下来的,早在三世前就约定,要在人间恩爱一生。

    你岳母当时高兴得一惊一乍的,非要塞给我一百块钱,我说熟人就算了,她还生气了呢,最后收了五十,吃了一顿好肉。

    盲公哈哈笑起来。

    我说怎么父母从来很少夸我,在岳母眼中,我就十全十美,爱我爱得贴心贴肉。

    今年七月份,家里下暴雨,发生洪灾,我也回去了。

    那天夜里,大雨倾盆,一直不停,村后的大水库水位迅速上涨。如果不开闸放水,水库一旦溃堤,全村都会被掩,后果将不堪设想。

    村干部召集会游泳的青壮年上堤坝,希望能有人下去开闸。真实也不是什么闸门,就是三个一米见方的洞口,都用混凝块盖住。

    平时水位不深,需要灌溉时,随便哪个青年下去就可以打开,可今日不同以往,洞口起码在水位三米以下,天黑雨急,风大浪大,下去需要相当的水性和胆魄。

    大伙在堤坝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雨点依旧噼噼啪啪地打在水面上,水位依然在上涨,可没人敢下水。

    就在大伙一筹莫展时,盲公披着雨衣,拄着拐杖从暗处走了出来,高声嚷嚷着,愿意下水试一下。村干部和伙计盯了盲公半天,虽然知道他水性好,可毕竟快六十岁了,又是一个残疾人,这么危险的事怎么能让他去做,岂不是拿生命当儿戏。

    盲公将胸脯拍得啪啪响,又准备谈起他年青时在水里如何似矫龙捉鳖的事。书记止住了他,给他腰上系上纤绳,同意他下水。

    盲公年青经常在水库里摸鱼,知道三个洞口的住置。他手脚麻利,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在底下摸索着,绳子不时动一下,人们就松一口气,绳子若不动了,人们便又将心悬起来。

    有时,人们实在不放心,硬是把他拉出来,他一抹脸上的水,抱怨着说本来还可以憋几分钟的,害得他又要多钻一回。

    他说得轻松,可人们听得不轻松。

    前前后后,盲公沉在水底一个多小时,总算将三个洞口顺利打开。

    待到他上岸时,坐都坐不住了,靠在我们身上,一直抖动着。他身上的绳索浸了水,费了好大的劲才解开,腰部勒出一圈赤红的凹痕。

    手电照在他身上,他的头发紧紧附在额上,嘴唇惨白,十个指头都渗出血来。

    我们将他背到村部,书记让他就睡在这,他休息一会,喘匀了气,非得要走。他说从来没在外面留宿过,还是自己的草窝好。

    我们说他是全村的大恩人,他咧开嘴笑了,你们才是我的恩人,我的衣食父母,由着一个瞎老头折腾,一直宠着我呢。

    书记安排人送他,他也不肯,鼓着白眼叫道,我一时半会死不了,我自己的命掐得准。所幸雨停了,他也无所谓夜路不夜路的,书记送了一程,拗不过他,回来了。

    第二天,人们在桥边发现了他,他仆在了泥沙里,没了声息,他没有回到他的草窝。

    他没有算出他的命,他的命也无人能安排,但在昨天,在风雨中,他改变了他一成不变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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