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芒果食札】火把与土家熏腊肉

作者: 小芒果君的爷爷 | 来源:发表于2018-01-04 21:36 被阅读97次

    土家熏腊肉

    文/芒果君爷爷

    图片由明洋提供

    延绵千里的武陵山东部余脉,秀丽山峦连绵起伏,满山遍野草木葱茏,依山傍水的土家小镇隐匿在鄂西南崇山峻岭之中。长阳榔坪,母亲的故乡。

    母亲的故居用方正的青石傍山而建,门前坡坎上的果树枝繁叶茂。清澈的溪水从门前缓缓流过,一切都是那么恬静秀美、古朴自然。1946年母亲嫁到宜昌后,离开了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几年后又随父亲辗转沙市,母亲离家愈来愈远了。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母亲时时刻刻无不思念家乡亲人。每当灶膛柴草燃起熊熊火焰时,火苗发出朗朗的声音,母亲望着旺盛的火势对我们说“你看,火在笑,家家(外婆)要来信啦”。

    彼时年幼,对母亲刻骨铭心的思念毫无感受,多年后,我才明白,母亲把思念寄托在往来的家书中,执着的认为,呼呼火焰之后,必定会带来故乡的音信。

    外婆每年都会叮嘱舅舅给我们邮寄一只包裹,包裹用松木钉制,撬开箱盖,丝丝烟熏腊香气味飘逸屋间。箱内是一块通体烟垢的腊肉和二个皱皮柚子,腊肉是外婆家中的年货,柚子是母亲年幼时栽种的一棵苗木所结的果实。包裹承载着外婆对母亲的挂念,睹物思人,更加勾联起母亲无尽的乡愁。

    图片由华东的同事提供

    从榔坪寄来的熏香腊肉,我们真切感受到榔坪的成在,这个从未去过的地方不再虚无缥缈。在十万分之一版图上,我们寻觅着母亲故乡。等高线密如年轮,显现着榔坪山高林密。标线细如毫毛,告之山镇路径狭小。榔坪,距我们是那么的遥远。母亲年复一年的讲述她故乡的山川、河流、屋宇、田园,久而久之,榔坪虽从未涉足,其轮廓已驻我心,毫无陌生之处,犹如身临其境一般。岁月荏苒,母亲思念故乡之心日益加剧,然省亲的脚步却总是不能成行。

    1967年春,母亲阔别故乡二十年后,踏上了省亲的路程。

    那时,沙市至宜昌尚无通畅公路,沙-宜班轮船时而溯江而上,时而顺水而下活跃在城市两端。此次乘船逆江而行是我们不二的选择。半夜时分,轮船嘶鸣抵达宜昌码头。春雨潇潇,街面昏暗,那种“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的闲情逸致毫无,有的是疲于奔命苦不堪言。

    镇川门轮渡过江,所谓舟车劳顿才刚刚开始,此行,应被列入平生最为深刻的旅途记忆。

    从宜昌朱市街到长阳高家堰不足二十公里,买票侯车竟用时一天。次日从高家堰乘座嘎斯红厢客车驶向贺家坪,刚抵木桥溪,司机得知前方山洪毁路,掉返车头而去。不得已母亲带着我和弟弟,投宿山乡客栈。我的耳鼓数天都残留汽车引擎爬山时拼力呜咽之声。客栈窗外,山洪浊浪滚滚,激浪冲撞拍打岩石发出骇人的巨响。春雨终日飘零,在僻静的木桥溪,吃着粗粝的苞谷饭和拌着辣椒面的鸡蛋羹,盘缠几乎耗尽。每日数次往返邮电所,查询父亲汇款信息。滞留了十余天后,班车仍无踪迹,偶有一辆邮政汽车途经木桥溪,提及父亲,宜昌邮政界多有熟识,故捎带我们前行。车蜗牛般行驶在悬崖凿开的盘山公路上,时而蹋方淤塞,偶有飞石滚落,泥石流比比皆是。战战兢兢至傍晚总算安抵贺家坪。

    天空终于睛朗。高山小镇贺家坪,一反木桥溪的沉寂,恰逢集市,狭窄的街道人声鼎沸。虽然班车依旧未通,但离榔坪更近,心情亦好了许多。

    贺家坪小饭馆,较木桥溪客栈饭食更适口。餐馆屋后用楠竹豁开的水槽成为蜿蜒的山泉通道,以竹木搭接的给水设施简洁而科学。多年以后,从竹槽流淌的潺潺清泉,常常萦绕心头……

    彼时,文革正酣,饭馆墙面贴满城里已经过时的标语,文革的星火已燎原至边远山乡。

    中餐时,一中年汉子身背竹篓进入饭馆,计划经济时期,购买粮食制品没有票证断不可能,中年汉子显然受到拒绝踟蹰店间,母亲心生怜悯给其二两粮票,汉子千恩万谢离去,背篓中一支硕大的土家熏干火腿随其步履而左右摆动。

    晚上,母亲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班车无望,拟带领我和弟弟徒步八十华里,步行至榔坪。我和弟弟对八十华里毫无概念,欣然赞同。

    翌日,在晨曦微露中整装出发,想起那些“长征”的故事,我心中竟有些莫名的兴奋。母亲孜孜不倦的给我们讲述她所知道的土家轶事,以缓解长距离跋涉的辛劳。疲惫很快就战胜了好奇,双腿只能无意识的向前迈动,我后悔应允了母亲的决定,行走中总是滞后不前。长大以后,我才明白是母亲归心似箭的心情迫使她不顾身体羸弱执着向前。八十华里的高山险道,人迹罕至,傍晚方见身后汽车引擎声,虽招手即停,但车载牲猪,无立锥之地,全程唯一的车辆任其向南驶去。

    天渐渐黑下来,山林中不时传来令人心悸的鸮声,路途漫漫,榔坪仍不见踪影。我劝母亲歇宿百姓家中,然却未见民舍光亮,只得默默前行。眼前漆黑一片,忽见远处有隐隐绰绰星点灯火,慢慢星火变成长长火龙,二十余人手持火炬列队而行。待我上前问询榔坪尚有多远时,长者未及答理,径直走到母亲身旁用火把晃了几下,叫声二姐,令我诧异不已。一干人马是我舅舅及表兄表姐前来迎接,表哥们背着我和弟弟,尽管生平初次相见,却毫无陌生之感,山野黑夜的恐惧,长途跋涉的疲惫早已烟销云散。

    原来,傍晚那辆车虽然未带走我们,却将信息传至榔坪,这才有了亲人相聚的场景。

    榔坪之行程竟用了十五天。虽然有公路土石於塞的掣肘,但旅途艰辛是不争的事实。《增广贤文》有“在家千般好,出外时时难”之说,我谓其至理名言。

    近年来,从沪渝高速驱车至榔坪,隧道明亮,天堑通途,公路两侧更是美如画卷,谈笑之中仅二小时即可抵达。五十年矣,今昔对比令人嗟叹。

    熏制腊肉,并不囿于长阳,也非土家族之特有民俗。鄂西南乃至重庆四川以及湖南皆有熏制腊肉的习俗,台湾也很适兴。熏肉制品真是地域广阔不胜枚举。

    江汉平原冬季腌腊肉,以日晒风吹为介质,盐渍风味显著。然而,土家果木熏制的腊肉,那种沁人心脾的香,真的叫人尝之难忘。

    冬至前后,土家山寨忙于宰杀年猪。精心喂养的土猪吃红薯土豆,膘肥体壮重达三百斤以上。丰厚肥腴的胴体沿脊至腹不取肋排大块分切下来,尚有温润时着盐腌渍。七天之后沥干水分,用青篾贯穿,高悬堂屋火池之上。自此,果木燃烧的袅袅炊烟终日在吊挂的腌肉间穿行拂拭,腌肉由柔软变得挺直。烟火熏绕数月,腌肉皮色棕红,肉块满布黑色烟垢。土家堂屋四壁饱经熏炙,终年散发着浓郁松柏芬香。多年以后,我游历足迹尚广,只要是踏进土家青石黛瓦屋舍,总能嗅出如同外婆家祖居特有的腊香而顿感亲切。所谓乡愁,莫不过土家腊肉之味矣。

    现代民居以及大气污染,燃木熏肉受到羁绊。但千百年沿袭的民俗尤其是不易改变的味蕾驱使,人们总是穷尽方法来传承熏制腊味。前些年,四川达州市民烟熏腊肉,烟火同时,升腾浓烟遮天蔽日,可以想像pm2.5早已爆表。当地政府因势利导,辟出熏制场地,以满足百姓之需。

    现代食品工业亦在探究无烟熏炉。

    殊不知,熏制腊肉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急火熏炙勉强復盖表皮而非能渗透肌体。奇特的土家美味只有在累月的烟雾升腾中才能获得。

    熏制后的腊肉理化指标皆会发生变化,熏肉烹饪的前期料理,着实让众多巧妇为难。其实,方式得当倒也简单。熏肉表皮用明火烧蚀,坚硬的猪皮在高温下重回柔润,入淘米热水中洗去烟垢,熏腊肉的特有本质得以显现。

    蒸制是最常见的食用方法,大火沸水入甑,熏香之味,随氤氲之汽飘逸,嗅闻之,必有食之冲动。

    趁热切片,色如琥珀,晶亮透明,肥腻之感全无。瘦肉赭赤,相间其中,令人口舌生津。

    土家熏腊肉,质朴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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