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来信】第十一封信

作者: 花颜徐徐来 | 来源:发表于2018-03-25 18:16 被阅读149次

    花颜:

    见字如面!

    此时,我站在老屋二楼那间被大樟树遮蔽的房间往外看,樟树枝越来越密长了,枝尖上点缀着新绿,空气里弥散着清新,春意直接漫进了窗边。

    我记得那些年,你做的最多的就是在夜晚房间里不开灯,你背依靠着窗棂,看着白月光透过樟树叶缝隙,数着投到房间地板上的斑斑驳驳。

    老屋真的老了,空气里有种年份的沉香,走过地板会发出吱嘎的声音。我的手抚过木质的楼梯栏杆,还能触摸到它的温度。

    老屋是个四合院,叫娴园,原是黎村镇在明朝官至朝廷礼部黎主事的母亲宅院,后来新政府把其中一个套间分给了你的祖父。

    十年前你也就是十六岁,那时父亲因工程项目去非洲有两年了,几乎没有回来过,只是每月往家里寄钱,妹妹只有3岁,像一颗刚刚长出来的黄豆芽儿。

    妈妈病得很虚弱,每天大半时间都只能坐在床头接一些手工活,而你必须要利用读书间隙帮着妈妈去接活送活。

    有一天你用自行车搭着妹妹“叮叮当当”从巷口穿过,突然“咣”一声自行车翻倒了,车轱辘空转着,妹妹坐在地上吓得哇哇大哭,篮子里的货撒得一地都是,你茫然不知所以,旁边发出了不怀好意的大笑。

    几个男孩对着你吹口哨起哄,领头的是一个十六岁左右的男生,黝黑的皮肤,头发一根根向上竖立,一双狡黠的眼睛,眼珠子转来转去,手里还晃着块石头,站在不远处咧着嘴露出白闪闪的牙来,笑得那个阴森。

    你紧咬下唇爬起来,没吭声,拾起东西,扶好妹妹,踉踉跄跄推着车一步步离开,后面的怪叫声此起彼伏。

    到家时磨破皮的膝盖渗出血来,你涂了些药水,正靠在窗边小憩。隐隐听到说话声,你撩开了窗帘。

    “你姐姐在不在?”一个男孩子声音。

    “这里痛痛,脚脚出血血了。”妹妹坐在门口小板凳上,摇头晃脑,粉红色发夹在头上一颠一颠的,像两只飞舞的小粉蝶,手里拿着根棒棒糖。

    是巷口那个少年,你慌忙躲在帘后,心里呯跳,不再出声。

    你知道这小子是谁,他叫罗海洋,他的父亲罗铁山是个发了财的开发商,一直说这个古村镇有历史渊源,政府要规划,将来会改成旅游观光古镇。

    罗海洋其实从没去过海洋。他出生时,手长脚长的,他父亲得意极了,说这狗儿子将来一定是个走四方漂洋过海之人,会有出息。但十六岁的罗海洋除了无所事事,在巷子里横冲直撞,拉帮结派,没看出什么出息来。

    傍晚时分,罗海洋的父亲罗铁山领着一帮人敲开了你的家门。笑咪咪说这一带要搞开发了,关于拆迁安置费这一块,上门征求居民意见。身边的人个个点头哈腰随声附合。人群中只有一个人没有笑,你立马认出了罗海洋。

    罗海洋朝你悄悄靠过来,低喝了一声:“你跟我出来一下。”扯着你的袖子就出了院口。

    夕阳余辉,罗海洋在塘边半天不吱出声,你纳闷了问:“什么事啊?有事快说。”罗海洋从袋里掏出支膏药,胡乱往你手上一塞,说了句“摔伤药,给你的。”就跑得没影了。

    立夏这天,黎村镇开始了尝新的风俗。在家里你把囫囵蛋煮好,用丝网装好挂在妹妹脖子上,替她换了件漂亮的新花衣。妹妹斜背一个妈妈布缝的小花包,就蹦蹦跳跳参加孩童碰鸡蛋的“斗蛋”活动去了。大人们这天则是去剪野菜,采新鲜蔬果,做乌叶饭。

    在河边,你看到罗海洋把一碗乌叶饭放在石墩上,低头蹲着细细地在扎一个红绸结,扎完恭恭敬敬地在红绸上写了几个字,轻轻放在乌叶饭的前面,沉默着盯着水面。

    你在他身后默默无语,这是罗海洋又来找他那个过了世的妈。每年这个时节,他都会来到这里,献上一碗亲手做的乌米饭,也祈祷活着的亲人平安健康。

    一会儿罗海洋回过神站起来,走到你的面前,凝视着你,眼睛闪烁光亮,低声恳切说:“花颜,以后桥亭上的平安钟和桥墩上的平安锁,我来替你一把吧。”你不置可否,眉梢眼角弥漫着柔和。你们都没再说话,身旁的流水哗哗流淌,像心底的清泉,清澈又宁静。在黎村镇,当你接受一个小伙子为你敲的平安钟和挂平安锁,也就意味着接受了他的一份情意。

    没多久台风开始登陆了,学校也停了课。妈妈嘱咐你关好门窗,收拾捆绑好院落的东西。你看着天空慢慢变成了乌黑色,云越积越多,越积越厚。你和妹妹趴在窗户向外看,小树开始左右摇动。

    雨开始急促打了下来,打在玻璃上,“啪啪”声响。门缝里听见风传来呜鸣声,旋风裹着扫荡来的碎物,一股脑抛撒向天空,门窗被砸开,屋顶被掀开,花草扑倒在地,树木狂怒摇摆。

    “哗啦啦啪”的声音,家里的旧屋顶瓦片滑出房顶砸碎了一地,风雨扑天盖地从缺口灌进了家里,妈妈挣扎着想下地,妹妹尖声哭闹。你想了会,咬着牙,披了件雨衣就要上房檐,雨水狂扫着你的脸庞,眼前雨雾茫茫,你什么也看不清。

    “你疯了!太危险了,你不要命了!”风雨中,你被一只手有力抓住使劲拖了下来,是罗海洋!雨水顺着他的脸往下泻:“我马上喊人过来。你是不是个傻啊!这种事你弄不了,你知不知道?”他嘶喊着,但雨哗声盖过了他的声音。

    台风终于过去了,黎村镇损失惨重,旧城改造提上了日程,娴园作为危旧房,列入了第一批的改造项目,拆迁补偿费成了首要解决的问题。

    “我们是这块地的实施拆迁单位,这里要改建成一个古镇的中心广场,这地段的房子都是危房了,不能再住了,要全拆了,希望各家各户配合我们的安置拆迁工作。”罗铁山召集住户扯着嗓门喊。

    “乡邻们,旧城改造的非常重要也是非常有必要。你们有什么困难和要求提出来,我们会尽量解决,会按照法律法规标准给予你们拆迁补偿费。时间紧,任务艰巨,我们大家一定要服从大局。”罗铁山正讲着,他身边一人凑进他的耳朵说了一些话,他马上加高了嗓音说:“大家必须在两个月之内把娴园拆迁安置工作完成好。”

    “房子是祖宗留下来的,这是我们的一辈子,我们坚决不同意拆。”住户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此后,你们家一直没有安宁,一波波的人来人往,劝说你家搬离娴园。妈妈坚定地说过:“娴园的住户们决不会搬离出去!”你惊奇地看着母亲柔弱的身体发出有力的声音。

    两个月后一个傍晚,妈妈把你拉到面前,握住你的手说:“好孩子,这几天带妹妹去秀姑姑家去住吧。这房子快要保不住了,妈妈要留下来,这都是大人们的事,你要把妹妹带好。”你留恋地望着妈妈,点了点头。

    几天以后,秀姑姑满脸焦急地对你说:“你家里出事了!我们回去看看。”听到这话,你心里咯噔一下,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你也不等秀姑姑,推开房门,慌慌张张就向家跑去。

    一路上,妈妈的身影不时出现在你的脑海里。你忐忑不安,七上八下,像揣着只小兔子,你一路小跑回家,心里一边不住地埋怨自己,为什么要离开妈妈?为什么不能照顾好妈妈?妈妈是不是又犯病了?

    离家里还有百米左右,就已经是人声沸腾。在娴园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你费力拨开人群。一看到你,人群中“哄”的一声,有人喊:“来了,来了,她家里人来了。”你往地上定睛一看,躺着个用白布盖住全身的人。

    你的身体开始颤抖,嘴唇开始哆嗦,你扑上去掀开白布,露出了妈妈一张苍白的脸和乌黑的嘴唇。你疯狂呼喊着,摇晃着,妈妈双眼紧闭,纹丝不动,她再也听不见你的呼喊,你再也不能撒娇扑到妈妈怀中,再也听不见她亲切的嗔怪。

    罗海洋冲了过来,抱住了你,你扶着他的肩膀失声痛哭,随后天旋地转,昏厥过去。

    几天以后,你缓了缓神过来,爸爸正在回国的路上,家里很多乱七八槽的事要需要你来面对。秀姑姑抽泣地告诉你,是凌晨开发商拆迁执法队强拆娴园,妈妈上前阻挠,被暴力拖走,引起的疾病发作,罗铁山和执法队队长已经被抓了。你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一切,内心已经没有了悲伤,只有荒凉和愤恨。

    夜色浓浓,虫叫蝉鸣,夏意在每一个角落蔓延。你慢慢走在路上,月光如水,你却越看越清冷。夜阑光影,那也是属于别人的喜怒哀乐。你的生活已经褪去了色彩,只剩下灰黑,闻不到任何的气息。所有的盎然都变成过去的时光,都已经漫不经心地耗过。

    罗海洋小心上前,试探着对你伸出了手,你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和害死我妈妈的一家人在一起。”

    他退了一步,停了下来,低头无语,空气变得凝固,半晌他转身默默离开。

    你的泪慢慢流了下来,丝丝如细雨一点点浸湿着你的心,一种无法说出的痛楚,渗入着刻骨的留恋,在心里绽成了花,绝望地开放。

    最终住户离开了娴园,娴园得到了保留,得以拨款重修。罗铁山吃了牢饭,罗海洋离开了黎村镇不知所踪。有人说他到外地读书去了,也有人说他做生意去了,还有人说他出国了。

    分离之后你才知道什么是思念和离别。妈妈和罗海洋,两个人的名字日夜萦绕 在你的脑海中。曾经的过往,带着忧伤,在你的记忆里一天天一年年化成了层次分明的陌路天涯。

    思念成了海,思念化成了泪珠。你伏案泣书,把所有的念写进了十封写给自己的寄不出去的信里,把所有的思撒给了漂流四方的云和风。

    时光可以淡化一些记忆,改变一抹风景吗?八年后,作为交换生,你要去欧洲求学,离开前你回到了黎村镇。

    又到了立夏尝新节,镇里的孩子蹦跳着从你身旁经过,你转身微笑回望,他们这又是去玩碰蛋蛋节目吗?小桥流水乌石巷,亭榭娆娆青江柳。家家户户又做起了乌叶饭,在人去亭空的桥礅上,你抑制不住的心跳,看到了一碗熟悉的乌叶饭,乌叶饭前面的一段红绸带。

    你走上桥亭,平安钟下的平安锁一层层一叠叠,有八把平安锁叠加在一起,每把黄铜锁上都刻着“花颜”。你的眼睛突然湿润看不清锁上那两个字,你喃喃地说:“我回来了,这些年你可好?”

    ……

    花颜,你和罗海洋重逢了吧。原来他真的去了海洋,他离开黎村镇,大学毕业后先是到邮轮漂泊了几年,后来上岸就留在了船舶公司,永远和大海打交道了。

    知道吗?我正在老屋二楼你曾经住过的房间给你写信,这已是十年后的今天了。窗外春风徐徐,袅袅轻雾笼罩着河面,岸边杨柳不胜娇弱,苍翠樟树下的娴园已成为黎村镇最重要的古建筑。我置身其中,恍如远离了所有的尘嚣,宁静而幽远。我的宝宝快一岁了,我们说好了一家三口以后每年都回来看看娴园。

    “你在写什么?”这时我的丈夫朝我的桌边走了过来,瞧了瞧摊散一桌子上的信,又笑着问我:“你还在看这十封信吗?我的大作家!”

    我回眸一笑,十封信笺上的清浅时光,早已芬芳了素指流年,我轻轻地说:“罗海洋,你来看,刚写给我自己的这第十一封信。”

                                                                                                                          花颜徐徐来

                                                                                                                  2018年3月25日

    *无戒365训练第四月征文*作品

    365无戒训练营第40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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