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莹盈水涧
早餐,清蒸了一只小小的贝贝南瓜,是馋南瓜了。女儿和先生都不大爱吃南瓜,买一个或是现切成圈的南瓜,都不太适合我们,那一只小小的贝贝南瓜份量,于己而言,算是恰到好处了。在先生心里,南瓜和红薯别无二致,小时候吃得太多,味儿腻了。在女儿眼里,南瓜是万圣节的亲子南瓜灯,和童话里公主的南瓜马车。在我心里,南瓜更是一片甜美的久远时光记忆。
儿时,老家后院有一方斜坡,夏时,常年有一片南瓜葳蕤在斜坡。而那片斜坡,也是一个装载童年丰富多彩的小世界。原本那片斜坡,长满了翻白的野麻叶、一蓬蓬蒿草、狗尾巴䓍、鸡凤眼……还有很多不知名的野草。因了排出生活用水的小沟,从中穿流,肥水浸润地下,使得土壤松软肥沃,斜坡又位于向阳面,左右无遮挡,整斜坡的杂草,有了充足的光照条件和水份,便也常年是疯长状态。在母亲挥舞手中的镰刀下,割也割不完,仅有四季生命轮回时,带给它们的枯荣盛衰。
我在同学们的手里,获得了一些花籽和花草秧苗,喜不自胜着,意欲从那一片斜坡的蛮荒里,开垦一片良土,把花籽和花草秧苗栽种上,打造一方属于自己的秘密花园。经过自己的一番经营,花花草草也终不负人和时光,还是残有余生,尤有夜来香的蓬勃一方。母亲也随手丢了几颗南瓜籽,是从市场买回来的老南瓜鼓囊囊的肚腹里掏出来的。母亲的那随手一扔,在自己或有偏差的记忆中,生长出两棵还是三棵粗茎阔叶的南瓜藤蔓。母亲也并没加持多一分的打理,那埋入泥土温床的南瓜籽,在阳光雨露的滋养下,从钻出泥土露出两片豆瓣。小小的人儿,时常蹲着小苗前,释放呆呆的目光,一蹲就是一阵子。看浇过水的南瓜小苗子叶,在阳光下泛着无尽的呆萌,时光流转,没过多久就开叶散蔓,瓜藤四处蔓延。
南瓜阔大的叶片,是有汲取阳光能量优势的,任凭其它野草的肆意拥挤,也无法遮挡尽属于它们的阳光。即便想要遮挡,挡也挡不住,南瓜藤会攀爬到高处,爬到离阳光更近的地方。侵占斜坡的杂草,竟无意之中退场了不少。南瓜肥厚翠绿覆着细细白绒的叶片,一片片舒张着精神,南瓜藤蔓也越爬越长,那两三棵南瓜蔓,交织光阴,铺开了斜坡一大片面积,从坡顶沿着坡墙,直铺成一道绿瀑,远观,顿生一片清新感。逢时,自己栽种的夜来香,花事亦繁盛,一朵朵星星点点的紫花,挨挨惹惹,挤满了一片,南瓜藤蔓也缀着一片绿意,让整个斜坡都铺满夏日的鲜艳生动,富有诗意又充满人间烟火味。
南瓜打花,开在人间六月天,金黄色的大花朵也一样布着白绒,蜂飞蝶舞,橘黄的花粉惊量。小小的人儿,好奇地学着蝴蝶蜂子采花粉,染指的黄,像是捏碎了鸡蛋黄的手指。蜂蝶采花粉花蜜,是件甜蜜美好的事情,沾染手指的花粉,在作为孩童的心中,便怀揣着多一份神秘,轻尝于舌尖,清苦的味道由舌尖弥散。花香犹为浓郁,稍微用点劲儿闻花香,便惹喷嚏连连。
南瓜花并没有惊人的颜值,绽放时,像一只只翻转的海星,娇性的花儿,经不住炎夏阳光的炙烤,一上午就蔫趴趴的。但瓜花入菜,却给人惊艳的味觉体验。去除南瓜清苦的花蕊,瓜花是清甜的。瓜花入汤鲜甜,瓜藤的嫩茎和花柄择断加入瓜花,再加入些许蒜瓣同素炒,也是爽口鲜香的。把瓜花混合至金黄的鸡蛋液中,煎成鸡蛋饼,那是舌尖味蕾最深最馋人的记忆。黄花菜、槐花、茉莉花、南瓜花……入菜,是祖父为我们开创的似花仙子的神秘味道。
南瓜花入菜的味道惊艳,也是奢侈的,市场上少见,每逢见市场地摊的阿叔阿婆,贩卖捆扎成束的南瓜花,自己便会抓住这样的好机会,美滋滋地打上一顿牙祭。雌花是结有小南瓜的,被摘的多是雄花。雌花下的小南瓜,在百无聊赖的小眼神里,一天天长大。不掀开南瓜茂盛的叶片,我们都不知道,那两三棵瓜蔓下,究竟挂上多少个南瓜。小手指会偷偷地伸出来,指点挂在瓜藤上南瓜仔的数量。大人们常说,用手指了,小南瓜仔就会枯死长不大,小手指无法抵御那颗好奇心,不免成一桩童趣的事。
时至半夏,南瓜开始成熟,未成熟的南瓜皮青肉嫩,指甲掐进南瓜里,溢出泛着清香甜味儿的水汁液出来,在表皮凝珠,长老了,会留下一道弯弯月牙的疤痕。母亲常把嫩青的南瓜,切成片,和青椒爆炒,或是切成丁,微汤煮螺丝肉,都是意外惊喜的搭配。然,众口不一,但人们似乎都更青睐肉甜粉糯的老南瓜。老南瓜最简单的做法,将瓜肉切成三角块状,下入油锅,爆出香味,加入没过南瓜的清水,焖熟,加入调味料,撒上葱花即可,可净吃一大碗。剩余的汤汁拌饭,也一扫而光。南瓜同白米饭熬成粥,配上陈年老坛里的泡菜,也是抚慰清晨的一碗人间烟火。
南瓜生长在后院,想吃了,随时就可摘。夏季万物疯长,南瓜藤蔓葳蕤,南瓜也越结越多,一个个躲藏在叶片的保护伞下,在时光里,一天天长大长老,黄的、青的、花的、盘桃状的、长颈肚儿鼓囊囊……秋收时,临做母亲的搬运工,搬南瓜,搬不动了,就坐在大南瓜上歇气歇脚。如此,光阴在房间的墙角,堆起了一座老南瓜小山,那座小山可以一直堆到来年春后,老南瓜是耐贮藏,易贮藏的。
到了秋冬干燥的晴日,母亲将南瓜切成条曝晒成干,裹上糥米粉熬制的糖浆,浆南瓜糖。仅管还未晒制好,也少不了招惹一双双觊觎的眼睛,从晾晒竿上,扯一条南瓜糖,就扯住了一把童年的甜蜜欢乐,奔跑在阳光下。
吃老南瓜时,老南瓜的肚里装着一颗颗饱满的南瓜籽,母亲物尽其用,将饱满的瓜籽洗净晒干,留下来,能直接食用。只是那时候的我和兄长,不太爱吃没什么味道的南瓜籽,母亲会苦口婆心地劝我们多吃点南瓜籽,外祖母和母亲都说,南瓜籽能像打虫药一样神奇,可以消灭肚子里寄生虫。
积藏了更多的南瓜籽,抓取一小把,贮藏在密封罐里,留作来年的种子,把剩余的南瓜籽,下入锅中炒熟成干货,“丰年足客留鸡豚”来客招待的好物。就着一杯杯清茶,亲友们围坐在寒日暖阳下,嗑着南瓜籽,闲话家常。一颗颗南瓜籽的香,和茶香交融口腔内,食欲得到满足,时光也生香,日子也静缓惬意。一颗颗南瓜籽饱满的是生命,也是辛勤劳动生活里的闲适。
现在老家,久无人居,后院和斜坡,都被杂草肆意侵占满。生长在童年里的那一大片南瓜,已经消失,但那时光和时光里南瓜的味道,却永远地弥藏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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