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受伤的灵魂,总有人会穿越风雨,拥抱你,走向你。
——题记
01
我是一个心理咨询师,在一座三线小城市里有自己的工作室。每天我都穿着崭新白净的工作服,和蔼地面对每一个前来咨询的人。
我见过太多情感崩塌和被世俗所劳累的人们,有躁狂症的男子,发病时在我手臂上咬上一排牙齿,也有失恋的女子,在我面前梨花带雨地哭诉。我总是疏导他们堵塞的情绪,催眠然后引导他们和我沟通。
周羽是我的朋友,突然来到工作室里连连呆坐了三天。从太阳升起我看到他那张麻木的脸,再到落山后他离去的身影,他拒绝和我沟通。直到第三天的傍晚,太阳落下山脚,玻璃幕墙那一面没有了光亮,他彻底放声哭了起来。而我也摘下眼镜,抹抹眼角的泪水。
我见过太多悲欢离合的,为情所伤的,各种情绪边缘歇斯底里的人们,而他这种冷静,反倒让我感到不安和可怕。当看到他放声大哭,倒在地板上狼狈的样子,我瞬间有种寒冷的哆嗦从脚底爬上身体,那一刻我觉得人脆弱得像张飘忽的纸片,它经不起太多难以承载的重量。
他躺在地上哭了好久,我也陪了好久。当站起身要离开时,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对我说了句,明天还让来不?
我捶捶他的肩膀,“当然,朋友在这。”
我看着他远去,没有挽留他再做沟通。因为我知道,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存放自己情绪的空间。
只是他离开时还是那张麻木的脸,仿佛只有哭泣时面部才有狰狞的表情。
当心理咨询师久了,我就有了职业病,反复地去揣测患者的心理,从他们的经历和语言中体会他们的心情。而我在这种不断变换的身份中,情感也越来越丰富。
我躺在周羽刚才躺的那块地板上,蜷缩着身子,努力将自己的动作和表情挤弄地像他一样,看着窗外最后一丝的光亮熄灭,我突然有了放松的感觉,仿佛内心深处的念头轻飘飘地被云吹走。
一天的工作下来我已感到困倦,最近看了蒋勋的《孤独六讲》,仿佛那六种孤独一个个将我置于荒原中,眼皮慢慢地闭上,那种感觉像是冥想,让人宁静。我沉沉地在地板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匆忙的电话声将我从睡梦中拉醒,太阳打在我的眼睛上,刺眼而灼烈。
“喂?这里是安和心理咨询室。”
对面一阵低沉的声音,颤抖中传来,“是梁医生吗,周羽他今天预约的咨询取消了吧。”
“好的,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昨天半夜……跳楼了……”
她声音颤抖,尾音带着些哭腔。我握紧了话筒,“对不起,节哀顺变……”
我抢先一步挂了电话,害怕听到她低沉的哭诉,那仿佛是在谴责我自己。我双手撑在桌子上,努力维持身体的平衡,看着昨夜我和周羽共同躺过的地板,还有那放声大哭的样子,一阵凄凉让我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
“对不起……”我握紧了拳头,蹲在地板上。我本该挽留他的,我应该鼓励他和我沟通,或者再找一个心理医生的。周羽,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
经过这件事情后,我的工作室关了。我整日呆在家里,脑子里想得都是周羽那张脸,还有那天他明明有很多痛苦的哭声,在我身边无论何处都跟随着。
一个星期后,为了走出去,我报了一个旅行团。
02
一路上驴友们都在唱歌,而我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我看着坐我旁边的女子,披肩发盖住她的脸。她似乎也对这种热闹的氛围不感兴趣,只是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睡觉。
有了她在身边,我感觉自己没有那么突兀了,反倒有点安心。
我靠在车窗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阳光刺得眼睛生疼,窗外是一派大好河山,茂盛的绿意绵延着在我眼睛里升起。
肩膀上一阵酸涩,是旁边女子正倒在我肩上睡得香甜。正在觉得尴尬之际,广播里一阵声响吵醒了她。
“旅客朋友们,本次目的地到了,下车后请注意安全,下午六点在这里集合。”
她垂在我肩膀上的头动了动,正好对上我的眼睛。“不好意思啊,太困了。”她伸出手指缕缕耳旁的发,我这才发现她即便戴着墨镜,皮肤也依旧姣好,微微抿起的嘴角依旧诱人。
我看着墨镜中反射自己的囧态,笑了笑连说没关系。
下车后一群人大都四散开来,有和朋友、家人一块来的都分别结伴往不同的方向而去。只剩下我和她呆立在这苍茫之中。
她回过头来,“你也是一个人吗?”
我点点头。
“那咱们做个伴,你帮我拍照?”她头一歪,俏皮地询问我。
我咧嘴笑笑,“好啊,没问题。我叫梁伦。”我原本插在口袋里的手抽出来,想要和她握手,
却见她转身而去。
“梁伦,哦……我前男友也有一个伦字。”我跟着她在山河涧林间穿行。
“你是什么职业?”
“一个心理医生。”
“那你能看出我是做什么的吗?”
她站在河边,摘下墨镜,风吹得她头发舞动。我走到她身旁,“身姿高挑,言谈举止间自信洒脱,装扮不菲,难道是演员?”我试探性地问道。
“哈哈,猜对了一半,我是个模特,刚出道的。”
我仔细朝着她的脸望去,突然脑子里闪过本市一条娱乐新闻,“三线模特插足家庭,被富商包养”。
“你是那个——艾米!”我脱口而出。
她示意我闭嘴,“这次出来就是想一个人散散心,怎么?那些娱乐八卦你也信?”
坐在河边,艾米没有往常的模特架子。在被我发现身份后,她显然心情失落了起来。片刻的安静让我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在看看艾米的神情后,我还是决定什么也不说,只是在她身边坐下来,毕竟我也是个受伤的人。
过了会,艾米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照片来。和我说起她和前男友的事情。
“他骗了我。从接近我到现在,包括把我骗给一个富商见面,都是为了赚钱。我还真好笑,在他这种人渣身上投入感情。”她的手指紧紧捏着照片,眼神中的一股忧伤悠然划过。
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我抓起她手中的照片,站起身,扔到了河里。那张照片随着河水流淌。
艾米像疯了一样不顾我的阻拦,想要跳下去找回来。我紧紧抓着她的肩膀,“这种人渣你应该早点忘记!”
艾米的脸上还是不舍,她疯狂地朝我大吼,“你懂什么!他给我了很多温暖,他让我相信了爱情,即便是假的,可我还是爱上他了!”
我瞬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艾米倒在沙滩上,我血红的眼睛看着她,她的眼泪慢慢划过脸颊,肩膀抖动地抽搐起来。
我脱下外套,将它披在艾米身上。想说些话来安慰她,喉咙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艾米突然趴在我肩膀上哭了起来,或许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这里,她需要一个和悲伤的告别。想到只是陌生人,我的心痛了一下。手微微抖了抖,我想拥起手臂抱紧她,却害怕自己的唐突。
可一想到明天甚至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我便没有犹豫地将她拥入怀里。我闭上眼睛,也沉浸在好友去世的悲痛里,我期望艾米口中的大喊大叫,也能将我胸中的苦闷发泄出来。
上天真是眷顾我,一场旅行邂逅了两个同样需要救赎的人,在这青山绿水间,没有人打扰,反倒能够听清内心的声音,我们都需要一场和自然,和心灵的疗愈。
03
旅行回去后,我时常想起和艾米在山间谈话的场景。没想到,艾米分别后还加上我的微信。
只是好几日过去了,我们都默契得没有打扰。仿佛那只是一场悲伤的残骸,被河水冲推掉就好,我们只是河岸上无力的沙子,彼此也没有交集。
艾米回到公司,经纪人提议给她找一个心理医生。艾米在工作室里大发脾气,“找什么医生,我没病!要找你就去把梁伦找来!”
在接到她经纪人电话后,我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原来之前艾米就有抑郁症的征兆,在这次情感和事业的双重打击下,她的病情经常不稳定。失眠,有时候茶水不进,大半夜在阳台上吹风。
我以为艾米会告别过去,重新振作,可看到她在家中狼藉的样子,我才知道那一切只是我的臆想。艾米往日趴我肩膀上哭的样子历历在目。我此刻只是心疼眼前这个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躺在客厅里的女子。
下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打在她脸上,苍白而透着些颓丧的美。我绕过她细长的小腿,将她扶起来。
她摆脱我,慢慢扶墙站起来。口里喃喃着,“不会的,他不会骗我的,电话呢,我要给他电话!”
她在满屋子里仓皇地找自己的手机,我拿起桌子上的水杯,朝她脸上泼过去。
“艾米,你清醒点。”水滴在她发上滚落下来,我和她对视着。
“你不是心理医生吗?这就是你治疗的方式!”她指着自己,泪水再次落下来。
“我一定会治好你的。”我的眼睛中充满了镇定。
转身从口袋里掏出针管,将镇静剂注射进艾米的手臂上。
昏暗的房间里,我和艾米的催眠疗愈开始。
在进入艾米的梦里时,那场景是昏暗的。我听到一个女孩低沉的哭泣声,我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对女孩施行暴力和强暴,我看到两具尸体躺在楼下。我猛得惊醒,额头上渗出汗水。
我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种方法,在周羽死后。在平定心情后,我再次试着和艾米对话,循循善诱中,我再次走进她的梦里。
等光亮出现的那刻,我恍然大悟。艾米和养父养母一起生活,一次被养母撞见养父强暴她,发生了口角,在互相争执中,两人从七楼的阳台摔了下来。
我突然看透了艾米背后的伤痕,也明白为何她对一个骗了她的人痛不欲绝。在娱乐圈里,很少见到纯真的感情,艾米这么多年,只是见多了喜欢她的皮相和更多的利益往来,没有人知道她残缺的灵魂。
艾米慢慢醒了过来,我给她端杯茶,慰问她好些了没。
她憔悴地告诉我,她做了很长的一场梦,都是一些不想回忆起来的事情。
我看到她眼中的闪躲,此刻的她像受伤的仓鼠,双手紧紧抱着自己。
等看到她内心后,我没有了以往的顾忌,手紧紧地握住她。
“有我在,我会看好你的。”
04
回到工作室里,我感到一阵无力,是从内心深处涌上来的。我自小也是个孤儿,在孤儿院长大。因为内心的敏感,我考取了心理师资格证。
但内心深处总有一扇门是关闭的,我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虽然看过很多的病人和患者,为情,或者为其他事情所困,但我总是麻木的。
可当看到艾米的梦境时,我那扇门像是开启了。我在黑暗中看到了太多的黑暗,我不自主地想去救赎她,好像也不自主地想要保护她,想要靠近她。
我神情恍惚,总在每天空闲的时刻,想起艾米。想起梦中那哭诉的声音。连着一个星期后,我翻阅了很多书籍,书中说我是爱上了艾米。
我合上书,在卫生间里疯狂地洗脸,把自己的皮都搓疼了。
此刻电话再次响起来。“梁医生,艾米她……”没等他说完,我便拿上外套,跑下楼去。
在车子里,我反复地想起艾米那张脸,如果这是命运将你我捆绑在一起,那我一定不会错过你。
“艾米,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一阵急刹车使我上半身往前倾,周围尽是喇叭声,在这十字路口,一些人指着我的车骂骂咧咧:“会不会开车啊!”
这才发现,我差点撞上往右转弯的车辆。
思绪将我拉回了现实,我再次加紧油门,直奔艾米的住处。
到达楼下时,一堆人围地水泄不通,消防员在楼下摆上了救生垫。我预感不妙,迅速坐上电梯。
“艾米,你冷静点!”
我站在远处,看着天台上被风吹起白衫摇摇欲坠的艾米。
她看到我后,跨过栏杆,朝我走来,此刻的她像个轻盈的灵魂,飘忽地像个仙子。
我一把抱住她。“你就这么不珍视自己的生命吗?就算不为你,就不能为了我吗?”我看着她,严肃而深情。
或许是这样子吓到了她,她呆住一眼后,嘴角一阵狡邪的笑,她用细长的食指勾起我的下巴,突然大笑起来。
“怎么?下一句要说你喜欢我吗?是喜欢我的外表还是身体?”她的眼神里一股讽刺而玩世不恭的意味,直直地瞪着我。
我再次抚上她的肩膀,郑重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不是喜欢你,我是爱上你了!”
她一抬手,把我的双手拿掉。指着天台,双眼冷漠,“从上面跳下去,我就相信你!”
我胸脯起伏着,再次抓紧她,“艾米,你是怎么了,能不能好好的?你知道刚刚我有多紧张吗?”
“紧张?难道你不是因为自己杀死了自己的好友内疚才来救我的吗?你以为自己很伟大吗?你以为你能拯救得了所有人吗?”
她步步逼紧我,我昔日治疗那些患者的脸一个个模糊得狰狞了如同牛鬼蛇神朝我扑来。
她转身再次跑向天台,我想伸手去抓她,却落了个空。
几个消防员扑上来,将她扑倒在地。而此刻的我却头痛欲裂,一下子昏倒在日光直射的天台上。
05
等醒过来后,白色的墙壁和床单,白色的病服。还有一股消毒水味窜进我的鼻腔。手背上被扎上了吊瓶。
应该是长期思想压力大导致的,我这么想着。一手拔了吊针,去办了出院手续。
刚走出门口,身后有人叫住了我。
是艾米。
我惊喜地转过身。“你要去哪?乖乖在医院,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了。”
艾米将我扶回病房,我问她,“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放心,以后我会配合治疗的。”
艾米告诉我在昏迷的这一天里,我口里反复地说着她的名字。
而我回想起来,却像做了一个很长很昏的梦。
我看到一个女孩躲在角落里哭泣,我反复地给她抹眼泪,“艾米不要哭,不要哭……”
窗外一缕阳光照在床上,看着艾米坐在我身旁,仿佛很久的阴霾被风吹散,我会心地笑起来。
我们拥抱着,“你一定会好的,相信我。”
我眼角流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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