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故事|三寸金莲的邻家奶奶

1.

第一次见到王奶奶，我确实被她的三寸金莲给惊到了。

说实话，长这么大头一次看见裹了小脚的人，应该可以说是旧时代的人了吧，心里充满了好奇。只见王奶奶脚上穿着自己手工做的黑色布鞋，小小的，尖尖的，像个大粽子，她的脚感觉和王叔叔的拳头差不多大。

以前从书上了解过我国古代女子缠足的事。知道缠足是中国古代一种陋习，是女性用布将双脚紧紧缠裹，使其脚畸形变小，以为美观。一般古代女子从四、五岁起便开始缠足，直到成年骨骼定型后方将布带解开，也有终身缠裹者。

也曾看张爱玲的书，其中提到她母亲是缠了足的小脚，后来去国外，不得已在皮鞋的前端填了棉絮的。那时候中国崇尚的“三寸金莲”，在国外是被看作非常反人性、不可理解的事。

2.

王奶奶大概是二十世纪一十年代出生的，我见到她的时候是1991年，她80岁了。那时我刚20出头，大学毕业后在王叔叔所在的学校教书。那是一个乡级中学，王叔叔是学校的校工，在后勤工作。他为人谦和，待人厚道，学校的老师们都喜欢他。

我工作两年后和老公结婚了，买的二手平房正好在王叔叔家后面，两家的院墙连在一起，出了我家院门走几步就到他家了。家里有个大事小事都爱去他家找他帮忙。

我家里的搓衣板、案板、擀面杖、小板凳都是王叔叔亲自做的，他是一个非常棒的木匠。在学校里，他主要是维修桌椅板凳和门窗锁子的。

3.

没事的时候，我爱去王叔叔家玩，王阿姨身体不太好，没有工作，在那时叫做作“家属”，其实就是在家当家庭主妇。我去她家就和王奶奶、王阿姨聊天玩。

八十多岁的王奶奶，身子板非常硬朗。她身上穿的是她早年间自己做的衣裳，上衣是过去的连襟的大褂，扣子还是盘扣呢！非常好看！盘扣从脖子处的领口开始钉起，斜着到胳膊下的腋窝，然后直着钉下去。一看就是民国时代的样式，现在没有人穿这样的大褂了。

裤子也是那种宽腰肥臀的小裤脚裤。王奶奶用黑色的布带子把裤脚缠上，像战争时期的八路军的绑腿。只不过八路军把整个小腿都邦上了，而王奶奶只绑了脚脖子。

然后就是很突兀的一个大粽子一样的怪怪的脚，穿着手工缝制的白粗布袜子，穿着自己做的头尖尖的黑布鞋。

我想王奶奶是不习惯穿现代人穿的衣服的，而且她这样的衣服也没地儿可买。她一定在眼睛还没花的时候，提前把后面十几二十年的衣服、鞋子做好了。况且老人也不干啥，一件衣服可以穿好多年。

4.

我每次去王奶奶家，基本上都看见她坐在窗前的桌子上，带着老花镜在看三国。这让我十分的诧异，也从心底生出敬佩。

别的八十多岁的老人，要么在院里晒太阳，或半眯着眼睛在阳光下打盹儿；要么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很少见有戴着花镜看书的，更别说看的还是三国！

我那时很年轻，不敢打听王奶奶过去的事情，却从我妈妈嘴里知道了一些王奶奶的故事。

93年我生孩子，我妈来我家伺候我坐月子，听我说起王叔叔一家人待我们特别好，就不见外也把他们当作好朋友，闲暇时间就去王奶奶家玩。

然后，我妈就知道了一些王奶奶过去的事情。

5.

原来王奶奶过去是地主家的小姐，从小上过私塾，学过女红，是一个大家闺秀。结婚后生了两个儿子，王叔叔是老二。

后来全国解放，土地改革，家中的土地、财产都充了公。紧接着文化大革命又来了，工人阶级当家作主，地主阶级天天被批斗，简直没有活路了。

王叔叔就来到了新疆，在阿勒泰这个偏远、贫困的地区待了下来。凭着自己的好手艺，在学校里当了工人。因为地主成份，所以一直到四十多岁了，才和从四川来的没有工作的王阿姨结婚。

又过了几年，王叔叔的大哥在家里也过不下去了，就跑来新疆找王叔叔。随后也接来了王奶奶，住在王叔叔家里。

由于家庭成份的原因，王家大哥一直到五十多岁，才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从河南来新疆的姑娘，然后结婚生了孩子。王叔叔帮大哥盖了房，大哥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全家人开开心心，日子过得还不错。

王奶奶一直住在王叔叔家，因为王阿姨性格特别好，从来不和王奶奶拌嘴、过不去。所以王奶奶也喜欢住在小儿子家里。

6.

听说王奶奶的棺材在六十多岁的时候就做好了，是用上好的松木做的，就放在库房里，一放就是二十年过去了。

然而有一年，学校有个年轻的女孩子，突然得了急病，治疗无效，才24岁的年纪就去世了。女孩的父母一时来不及做棺材，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们那偏远的地区还是实行土葬。

他们忽然想起了王奶奶已经放了二十年的棺材，就去她家里和王奶奶商量，看能不能先借来救急，等事办完后他们立刻去买最好的松木做棺材，还给王奶奶。

大家都以为王奶奶可能不会答应，毕竟她已经八十多岁了，这个棺材已经做好放了二十年了。然而令大家都想不到的是，王奶奶居然答应把棺材借给他们了！

宅心仁厚的人一定会得到大家的尊敬和爱戴，也会得到老天的庇护和保佑。

王奶奶后来一直身体都健朗，耳聪目明，不呆不傻，直到寿终正寝，活到了九十岁。

这个有着“三寸金莲”的民国出生的老奶奶，最终在进入二十一世纪以后，走完了她生命的最后一站，也给她自己的缠足历史，画上了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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